公元2017年6月15日,位于西长安街的电报大楼停业了。
“难道,它终于不会每天准时准点报时了么?”当得知这一消息后,小北脑海中闪过的是儿时的这个念想。
那时,小北的家住在六部口西安福胡同20号,位于西长安街路南,而路北正对着的就是电报大楼。只要时针对准整点,电报大楼就会传来《东方红》的背景音乐,清晰、洪亮又铿锵,声震十里八街。
每天清晨,钟声叫醒了六部口这一片儿的居民,提醒他们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而让小北不爽的是,到了周末,钟声依旧。
周六早上7、8点钟,睡意正浓的小北就要被这钟声“肆虐”的死去活来、辗转反侧,小北甚至怀疑如今的失眠症大概就是当年留下的根子。于是,年幼的小北心里暗下“诅咒”:“电报大楼,早晚关门!”
终于,在小北的家搬离六部口16年后,这一幕实现了。此时此刻,小北心中没有夙愿已了的快慰,只剩怅然:电报大楼歇业了,而曾经的六部口,还剩下些什么?
六部口地处西单东侧,长安街路南。步行至天安门广场,不过10分钟的路程,距离中南海那就更近了,毫不夸张地说,就在斜对面。
因为和中枢机构近乎“零距离”,明清两代的官员去“吏户礼兵刑工”这六部衙门办事,从这个街口斜插过去比较近便,六部口因而得名。
六部口地区胡同交错,有:北新华街、大小六部口胡同、东西安福胡同、东西绒线胡同、西旧帘子胡同、西新帘子胡同、新壁街、油坊胡同、新平路、西栓胡同、未英胡同、南翠花街、后西瓦厂胡同等。这些街巷纵横相交,形成了一块老北京传统的居住区。
听老家儿说,从前六部口这一片连带着西单,生意人很多,所以百货店、粮店、票号异常多。有同盛食品店、沙利文甜品店、银星照相馆、天源酱园等。
最著名的就数陈记六合棚铺,他家经营喜棚、商棚、灵棚、祭棚、经棚、客棚等,曾承办慈禧太后六十岁、七十岁两次万寿大典的席棚;光绪帝、慈禧太后奉安大典的蘼棚;袁世凯丧葬蘼棚;溥仪大婚的喜棚等。您听听,这钱挣得有多不一般啊?简直是宫廷御用!
小北对这些几乎没有概念,只记得青砖灰瓦的院落人家,阵阵不绝的哨鸽沙燕,以及电报大楼的整点钟声,所有这些,钩织在一起,就是在六部口生活的童年。
那会儿小北和表弟常去西安福胡同的东口摊煎饼,自带鸡蛋8毛,不带的话是1块。胡同口两个煎饼摊,口南一个,口北一个。
都说同行是冤家,摊煎饼的这两位老奶奶很好的诠释了这句话,天天见面,但从未见她们之间交流沟通过。南边的那个摊位味道更好,所以在这边排队的人远多于北边。
北口煎饼摊旁的白鸽酒家也经营早点,糖油饼和白豆浆(不加糖)是老人们的最爱。
90年代初,六部口最火的餐馆叫楚天,主营川菜,每到饭点,这里都乌央乌央满满是人。很多现在司空见惯的家常菜,小北都是跟楚天第一次吃到的。比如鱼香肉丝、夫妻肺片、水煮鱼。如今,这里在经营羊羯子。
小北还经常帮着姥姥去大六部口的粮店买面条,从大六部口穿耳朵眼胡同,走到音乐厅的后门,就到了。2斤切面2块钱,剩下点毛票,小北就用来买小豆冰棍吃了。后来,这家粮店改成了好邻居超市,再后来成了餐馆,如今闲置了。
姥姥家所在的西安福20号院正好对着首都电影院的后门,而影院的正门临着长安街,对着电报大楼。1964年这里上演大型歌舞史诗《东方红》的时候,还给安福胡同的不少居民送过票呢。
如今,首都电影院已搬迁至大商场内
而小北对首都电影院的印象更多的是在90年代,设立“希都厅”、“望都厅”等新式放映厅后才有的。《泰坦尼克号》、《狮子王》,这些大片,小北可跟首都里没少看呦。
六部口这块儿的地标建筑除了电报大楼和首都电影院,要数北京音乐厅了。解放前,这里曾是民国政府开办的中央电影院,到了建国后,改建为北京音乐厅。
在很长一段时间,这里都是北京人欣赏西洋交响乐、高雅艺术的场所,尤其是新年音乐会。直到东边不远处的国家大剧院落成,这里才稍显落寞。
记得学校组织来这里参加过合唱比赛,小北还是领唱呢,颇为自豪。后来家里的一个舅妈在音乐厅里的“万圣书苑”书店打工,小北也经常去蹭着看看书,柴可夫斯基、肖邦、巴赫这帮人的作品和流派,小北是从这里开始有认知的。
在音乐厅附近,还有俩地方,老六部口人不会陌生,一个是临着长安街的邮局,另一个是金广角摄贸器材店。小北那会儿经常去邮局蹭免费报纸和杂志看,尤其是《足球俱乐部》,3块8一本,每期一出,小北一字不落在这里从头看到尾。
金广角是一家专卖摄影器材的商店,当年北京城的摄影爱好者都喜欢来这里采购照相器材,有的住的特别远,照样不辞辛苦。说实话,小北进这里的次数不多,就是路过的时候看到尼康、奥林巴斯等商标,后来才知道,这些都是高大上的品牌啊。
您一定猜不到吧?这是家航模店,也在西安福胡同东口,从最开始开在口北,后来搬到了口南。小北记得小时候一进这里就跟妈妈吵吵着要买套航母拼图,可惜一直不能如愿。如今,这家店已经搬迁到了南三环,这兜兜转转的,和小北现在的家又挨一起了。
以上的生活片段,当时只道是寻常。后来岁数渐长,小北了解到,儿时生活过的这片地界儿,当真是不简单。
曾经,小北无数次从大六部口街的14号院门前经过,却不知道,这个有着高台阶的院子里住着一位文学大家——夏衍先生。
夏衍,中国著名文学、 电影、 戏剧作家和社会活动家, 中国左翼电影运动的开拓者、 组织者和领导者之一。
代表作品,话剧剧本有:《秋瑾传》《上海屋檐下》;创作改编的电影剧本有:《狂流》《春蚕》《祝福》《林家铺子》等。
就是在大六部口14号院,夏衍度过了他人生中最后的时光,他九十五年生命的传奇就是在这里结束的。
西绒线51号曾是康熙皇帝第24子、诚亲王胤祕的曾孙,贝子绵勋的府邸。这是北京现存较完整的一座贝子级府第,院内朱门碧户,曲径回廊,静谧幽雅。
建国后,监察部一度在此办公。1959年经朱德、陈毅等提议,周总理批准并亲自命名,在这里开设了四川风味的饭庄“四川饭店”,成为了北京第一家由王府改建的庭院式饭庄。
在以后的30多年里,一直是北京最高档次的饭庄之一。当时的许多国家领导人都在这里宴请过外宾,许多文化界名人也常在这里聚会。
到了上世纪末,四川饭店与香港中国会合作,将这座古香古色的宅邸又换名号———“北京中国会”,成为京城里最高级的私人会所之一,出入的都是商界、金融界的精英。如今,中国会貌似也离开这里了。
在西绒线胡同东口路北,是北京市第三十一中学。它的前身可以追溯到1874年由英国中华圣公会创办的崇德学堂,后几经变迁,1911年10月,崇德中学在现址正式开学。
它是北京最早的完全中学,以优异的教学质量和严谨的校风闻名,培养了许多蜚声中外的杰出科学家、艺术家。
2001年三十一中被命名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EPD项目实验学校。
西旧帘子胡同在西绒线胡同南边,东西向,与绒线胡同平行。路北29号是一所坐北朝南的大四合院,北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还有东跨院。
这所院落原是天津《大公报》驻北平办事处,1954年梅兰芳买下了这所宅子。但他当时已住在护国寺街9号,买下此院后只是用来存放多年积累的大量文物。1961年8月梅兰芳在京病逝,梅夫人福芝芳悲痛欲绝,为避免触景伤情,后搬到此宅居住。
“文革”开始后,马连良先生惨死,梅夫人行侠仗义,将马连良火化后,又将马连良夫人接到梅宅,与自己一起居住,待若上宾,一住就是6年。在那个局势动荡、黑白颠倒的时代,梅夫人这样做,真是让多少须眉男子汗颜。
此外,扮相秀丽,台风端庄,有“四大坤伶”之一的章遏云女士也曾在西旧帘子居住,让这条幽静绵长胡同的梨园情节又加深了一层。
这个院落曾是前三门一带的名医、关幼波先生的“国医馆”所在地。关幼波,中医学家,在中医内科、妇科、儿科以及外科方面都有较深的造诣。多年从事肝病的临床及理论研究,比较全面地总结了中医治疗肝病的临床经验。
在西旧帘子69号院,关老以辨证施诊的精湛医术治愈了多少疑难杂症,挽救了多少患者的宝贵生命。
如今,西旧帘子胡同已经在市政建设的尘烟中一去不返。
在六部口生活,逛公园是最幸福的,去天安门附近的中山公园和劳动人民文化宫,步行即可,消食又健身。若想去远地儿,那就需要在音乐厅门口坐14路了。
往南去可以到陶然亭,坐“大雪山滑梯”;往北走可以到府右街,下车不多远就是北海,让我们荡起双桨。
所幸,建苑宾馆是六部口地区拆迁后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念想了。小北就记得门口的电子伸缩门看着很神奇,当年家里聚餐的时候来这里吃过,烤鸭和红烧鱼做的都很地道。
位于油坊胡同的北京第二医院应该算是六部口一带居民曾经的社区医院了。谁有个头疼脑热、发烧感冒的,来这里看病很方便,省的去宣武、北大这些三甲医院排队了。小北最怕的就是发烧后来这里打针或者挂吊瓶了。
中南海的红墙外墙曾经是盛夏夜晚,六部口孩子逮蜻蜓的好去处。就记得一放暑假,小北和表弟就带着手电筒,在天擦黑后,来到红墙下面,此时扑腾了一天的蜻蜓已经困了累了,趴在墙头小憩,正好被我们一网打尽。
如今红墙已经被围上了栅栏,行人不得靠近,而蜻蜓貌似也看不到了。
六部口附近的地下通道如今有军人站岗值勤。搁20年前,您会在这里看见四壁的球印,这些都是六部口附近的足球小将们的杰作;还有新平路车库前的那片空地儿,也是小北和小伙伴们挥洒汗水、积极拼抢的场地。
住在胡同,洗澡不方便,所以小北那会儿一般是去北新华街的整流器厂或者安福胡同西边的标准件厂洗澡,一周洗一次,每次都是去的时候不情愿,洗完后舒服无比的感觉。
您可能觉得小北是没的说了,居然说起茅房了。嘿嘿,只因小北所住的西安福20号院厕所不畅,还黑灯瞎火的。所以小北及院里的街坊经常要步行几十米,去大六部口的公厕解手。另一个公厕位置更佳,在北新华街的三角地附近。两个公厕如今都还尚在。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六部口地区陆续拆迁。先是西边的牛肉湾、油坊胡同,再到后来的新平路和安福胡同,再到西旧帘子等。小北的家,也是从那时起,正式搬离了这里。
如今,安福胡同20号院及首都电影院的旧址上耸立着中央组织部大楼,邮局也变成了绿化带,还有很多记忆中的老胡同、老地方,都已消失或是被替代。
三十一中对面的回迁房小区一直让小北及家人“惦记”,可如今超过12万/平米的均价清醒的告诉小北, 再想搬回去或许只是场美丽的梦。
别说,在搬离六部口的夜夜夜夜里,小北还真做过无数次有关这里的梦。
梦到过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时,小北和表弟沿着六部口跑到长安街上,汇合大批欢呼雀跃的人群一起去声嘶力竭的呐喊......
梦到过1999年10月1日,当阅兵式上,各式飞机沿着长安街飞过六部口上空,而那时的小北也正在天安门广场,为祖国五十年大庆的“翻花”方阵当好那块微不足道的“拼图”......当然,梦到最多的还是电报大楼的钟声,随即小北就醒了,然后湿润了眼眶。
六部口,忘不掉!戒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