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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南非的1095天:那些逃命、憎恶和留念|真实故事

杜绍斐  · 公众号  · 热门自媒体  · 2019-03-21 23:30

正文


“早知这样,给我再多钱,我也绝不来这鬼地方!”


一边急喘一边懊恼着说这话的时候,任彬刚刚从自己的丰田凯美瑞里跳出来,车门都来不及关,就冲进公司大楼里躲起来。追赶了将近1小时,劫匪的黑色无牌面包车此刻正不动声色地刹在大门外。4条狼狗守在门口冲黑车狂吠。没人开枪,也没人从里面出来。

 

这一天是2016年6月17日凌晨,离任彬来南非的约翰内斯堡工作,正好3个月零16天。




南非的社会治安状况,是任彬来之前就仔细了解过的。从南非警察局2015年的统计数据看,平均每天要发生51起凶杀案,262起暴力抢劫,还有40起劫车。

 

任彬并不是没有踌躇过。但在中国加大对这个非洲最大贸易伙伴投资的背景下,300多家中资企业的大批项目入驻南非。2016年对南非投资的130亿美元,大概相当于2008-2018中国买买买“买下欧洲”的十年间,在法国的89单交易总和。

 

任彬所在的国有矿业企业,政策福利对驻非人员大力倾斜。面对高于平均水平3倍的薪资和快速晋升通道,任彬最终动摇了。毕竟未来的危险只是一个概率问题。而面对概率,人总有天生的本能让自己相信,命运绝不可能落进最差的一局。但25000/月的工资,是白纸黑字写在眼前的合同里的,为期三年。

 

刚到南非的第一个周末,任彬傻眼了。才短短两个白天,公司载着新员工出门熟悉环境的车,就被警察无端拦停罚款4次,原因五花八门:

 

查违禁物,虽然没有搜出来但要罚款!

 

车行驶到某个城市公园附近,黑人警察一边敲车窗,一边指引司机停到附近开阔处,说那里位置不错,适合上下人也适合拍照。但车刚停好人还没下,车轮就被警察锁死了,声称这里严禁停车要罚款!罚金从一开始喊的100万兰特(约相当于47万人民币),到最后的250兰特(约相当于120人民币)成交放行。

 

车上印有公司Logo罚款!

 

车牌太脏罚款!

 

 

任彬感到恐惧。这种恐惧不是传说中劫财害命的抢匪带来的,却是警察带来的:

 

“他们脱了衣服就是匪,而且无处不在。”




但怕归怕,任彬心里清楚,光怕是没有用的。这只是刚开始,还剩1088天呢。不积极应对,躲是躲不掉的。为了以后的出行自由和安全,他决定尽快把驾照考下来,再买一部二手车。

 

任彬找了一个驾驶教练,60多岁,白人,是早期的英国移民,大家都叫他老Richard。任彬按照中国人的习俗,给老Richard送了两瓶二锅头。他喜出望外,说因为这两瓶酒,他决定传授任彬3招保命秘诀:

 

第一,随时做好闯红灯的准备,因为老老实实停在斑马线上等红灯,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特别是当几个人一起朝同一辆车走过去的时候。“要知道,约翰内斯堡这个地方,红绿灯闪一下,就可能发生一起急性案件。”老Richard强调说。

 

第二,任何时候车都不可以熄火,等人等红灯都不行,必须为可能发生的逃命争取必要时间。“你看我后备箱上的两个弹孔,就是等红灯时突然启动抢匪从背后开枪射击留下的”。

 

第三,要有随时看后视镜的习惯,观察有没有车一直跟随。一旦发现可疑车辆,至少要做3次急转向。如果3次急转之后那辆车仍然在,那就必定是劫匪的车无疑。这时候要保持在一切可能的情况下继续急转,不能让劫匪摸清行车意图和路线。一旦他们摸清了路线,就会联系同伙到前方堵截,前后夹击。“很多劫匪都是先杀后抢的。运气不好的时候,人杀了却一分钱也搜不到。”

 

任彬听出一身冷汗,千恩万谢地牢牢记下老Richard的话。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忠告确实在任彬被劫匪盯上的那一夜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那晚加班到11点,任彬发动自己的丰田凯美瑞后,发现后视镜里的光影开始持续变化。仔细一看,原来是一辆黑色面包车,没开行车灯,默默紧随在后。任彬心里一紧,立刻想起了老Richard的话。

 

他接连在路口做了3个急转,依然没能甩开黑面包。他一脚油门踩到底,加速到150公里,没想到面包车也追了上来!那辆车的外观看着虽然像要散架一般,但肯定经过了内部改装和翻新,速度一点不落下风,一边紧追,一边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任彬继续在每一个街口急转。他下意识地往公司方向开,每天夜里公司大楼都有一个厨师和4条过百斤重的大狼狗留守,而且离公司500米处就有一个警察局。他拨通厨师的手机请他把大门敞开,让4条狼狗守在门口,再把办公楼的门禁留好,只等他冲进去的一刹那就立即锁死!同时帮忙报警!

 

离警局越来越近,不到200米!任彬稍稍松了点油门,但转念一想,他马上又加速从警局门外疾驶而去。他突然担心里面的警察不但救不了他,反而可能会死死按住他,最后伙同追上来的劫匪一起弄死他!

 

任彬全心全意地向公司飞驰,冲进了大门的刹那间一个急刹从车里跳出,像一颗被发射的子弹一样飞回办公楼里躲起来。

 

劫匪的车在门口默默停了几分钟后开走了。不出所料,警察来后漫不经心地问了问事态经过,记录了几笔就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任彬发誓一天合同都绝不再跟公司续签,一心一意盼着早一天离开这里。




盼归盼,剩下两年多的日子,毕竟还是要一天一天数下去的。

 

任彬把他的闲暇时间,打发在四处去看野生动物上:大象,犀牛,狮子…他喜欢看动物们融在最合适它们的自然环境里怡然自得的样子。住在野外的酒店,没有屋顶没有墙,只有一张床,一只小型的充电宝,漫天的星星和围绕在身边的蝙蝠飞鸟…这是来非洲以前他从没见过,也从没感受过的。从某种程度上讲,这种代入感,适度地缓解了他的焦虑,那种被一纸合同困在一个每分钟都盼着离开的地方的焦虑。

 

非洲盗猎猖獗,自发的动物保护组织也尤其多。因为喜欢动物,经常接触这些动物,任彬自然而然地参与到一些动物保护的组织及活动中。

 

一次,某场为期三天的大型“犀牛保护”宣传活动在约翰内斯堡举行。牵头的是一对白人老夫妇。全世界的83%犀牛栖息在南非克鲁格国家公园,而这些犀牛正以每年5%的速度被猎杀。老夫妇在播放自己亲自拍摄的死去的犀牛时不禁掩面而泣,他们的宣讲感染力爆棚。活动结束后,任彬参与了组织者举办的筹款晚宴。老夫妇突然问任彬:

 

“中国为什么不开放犀牛角市场?”

 

“什么?”任彬惊呆了。在他心里,姚明,周杰伦,Angela Baby等各大明星宣扬的“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的观点深入人心:

 

“你们怎么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老夫妇解释说,他们只是反对盗猎,但并不反对在专业兽医操作下通过麻醉的方式合法获取犀牛角:

 

“这就像剪指甲一样没有痛苦。我们也跟你一样反对伤害。”

 

但无论他们怎么解释“合法的商业活动带来的经济收入,可以反向支持持续性的动物保护”,任彬就是不认同。

 

“不。你们不是反对伤害,只是反对没有你们利益参与其中的伤害。”

 

任彬发现南非其实一直陷在一种被合法性掠夺的境地之中。这片土地上的动物被当作商品,甚至被以“保护”的名义当作商品,人也曾经如此,以至于哪怕非洲人终于获得了民族大和解之后的平等地位和权力,却因为长期教育资源的贫瘠和思维限制,使得地位和权力最终只是变成了失秩和混乱的原因。

 

本地非洲人总是被来“开发”这片土地的人训斥“愚蠢”。

 

一天,任彬经过一个仓库,碰见一个白人管理员正大声呵斥一旁膀大腰圆的黑人员工,原因是那个员工数箱子的时候,每层10个摞了10层的箱子,他1,2,3,4,5…一直数到了100:

 

“10*10得100,看一眼就知道的,你要数10分钟!蠢货!”

 

黑人员工在咆哮声中不断点头道歉。

 

任彬想,他们的“愚蠢”,难道不是因为他们长久以来都没受过什么教育吗?不是因为他们只是被预期来干那些别人都不愿干的“愚蠢”的活儿吗?不是因为他们的智力没有被寄予期望没有获得太多被开发的机会吗?

 

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生的“不堪”?多数的“不堪”都是人为的;哪有天生的“愚蠢”,多数“愚蠢”都是自作聪明的人设计出来的。

 

任彬觉得历史在马不停蹄地向前,但南非这片土地上依旧延续着贫穷,掠夺和偏见。任彬对这片土地,动了恻隐之心。




2017年年底,公司决定给一个叫做“亚历山大”的贫民区做一次大型捐赠活动:2000箱方便面,2000床毛毯,2000条棉被,2000件大衣,一切都以2000为基数…

 

消息一公布,内部立刻引来了争议:

 

“该缴的税都缴了,该结的款都结清了,又不欠谁的,为什么还要做捐赠。”

 

“我们又不是来掠夺的,我们来这里做生意,客观上还为当地发展做了贡献,为什么还要做捐赠?”

 

 

“缴税结款都是以公对公,老百姓个人能拿到什么好处?医院,学校,体育馆…中国人确实帮忙建了不少,但那些吃不上饭的依然吃不上,这些设施他们一个也用不起。既然公司能够负担高成本的人力开销来这里盈利,捐款,也是一种回馈和责任感。”

 

道理讲通了,但问题又来了:要去跟亚历山大贫民窟的黑人代表沟通物资发放的具体时间和流程,谁去?白人警察只答应护送中方代表到亚历山大门口1公里开外的地方,谁,敢独自前去?

 

这次,任彬自告奋勇。




那天早晨,来接任彬的两个警察每人腰里别着1只来福手枪和一把微型冲锋枪,背着1公里狙击步枪,长靴里别着匕首,穿着防弹衣,全副武装地来了,还给任彬也带来一件防弹背心。

 

距离亚历山大门口1公里处,警察让任彬下车自行前往。按照约定,大门口会有人接应。警察告诫他:“小心保重”,就离开了。

 

任彬摸摸胸口和腹部,确定防弹背心穿服帖了,就战战兢兢朝亚历山大走去。果然,一个又瘦又黑的年轻人在门口等他。远远见任彬过来,就把头一甩,示意他跟上。

 

任彬随他穿过一排排铁皮屋子。这里的电线拉得又低又乱,没有排污设施,满地都是臭气熏天的污水。屋子里看上去黑漆漆的。一些人一动不动地斜靠在门口,眼光又冷又硬地追着任彬,光屁股的小孩们在窄窄的巷道里跑来跑去,隐隐没没…

 

来到一间屋子前,年轻人示意任彬进屋。一进门,一阵低哑哭泣般的嘶吼从昏暗的灯光里穿透而来,把任彬紧绷的神经都要刺破似的,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只感觉自己像跌进了盘丝洞”。

 

嘶吼声是几个黑人胖妈妈发出来的。没等任彬回过神来,一个1米9几,目测至少300斤重的大胖子中年黑人从里屋走出来,见任彬惊慌失措的样子,哈哈大笑,紧紧握住任彬的手拥抱他并安慰道:

 

“别怕。她们这是在欢迎你,感谢你们为我们捐献物资。你是我们的好兄弟。Chinese Brother!你可以叫我Big Ben。全约翰内斯堡的黑人都这么叫我。”

 

Big Ben说他管着100多万黑人,一定会把那些最贫困的梳理出来,确保物资能分发到最需要的人手上。现在只等跟任彬沟通好具体捐赠时间,卡车数量和路线,就大功告成。察觉出任彬面露难色,Big Ben问他有什么顾虑。

 

“顾虑确实是有。我担心车队还开不到这里,半路就被抢光了。警察都不敢管。今天送我来的警察顶多也只敢来到离这里1公里开外的地方。”

 

“哈哈哈…”BigBen大笑:

 

“白人警察确实不敢进来。来了我都救不了。他们一定会被打死的。”

 

Big Ben一把搂过任彬,再把刚才接应的年轻人叫过去,拍了一张3人合影:

 

“你把这张照片冲洗十份出来,每一辆卡车的挡风玻璃上贴一张,保证你能安全通过任何地方,顺利到达亚历山大。”




捐赠当天,任彬一一照做了。

 

一共7辆车,每一辆卡车的正前方都贴着跟Big Ben的合影当护身符。车队离亚历山大还有几公里的时候,任彬彻底放了心。街道两边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数以万计的黑人,他们欢呼,大声喊“Chinese Brother!”妇女们跳舞,老人们鼓掌,小孩兴奋地满街跑来跑去,就像庆祝一个隆重的节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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