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颂 | 来说说赵医生这句“我养你”

之前，赵医生在我心里，也算“完美男友”的人设。

体面的外形——好吧，就用个比“帅”更高阶的词，来掩盖我这个外貌党的“浅薄”；

很正的三观——善良、真诚，有社会责任感，不仅有医术，更有医德，还有豁达的生死观；

学霸与高智商——两次跳级，26岁就做了主任医师；

气质儒雅、不卑不亢——虽是一个医学博士，但却文艺有情趣，爱读书，且品味甚好，最关键，不论面对什么人，总是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有原则、能沟通——为人做事有操守、有底线，反感曲筱绡对客户的阿谀谄媚，反感她的刁蛮任性、不讲理，并能坦诚沟通自己的真实想法；

宽容与包容——对曲筱绡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有足够宽容度，且尊重自己与对方的差异，欣赏并愿意包容对方自由洒脱之个性、爱搅和的小脾气；

督促曲筱绡进步——听闻女朋友欲求学上进，给她买全套的哈佛商学院教材，鼓励她好好学英语，帮助其成长；

……

编剧塑造了这样一个“完美男友”的形象，可却在最后没能崩得住，造成人设塌陷的悲催事故。

曲筱绡不惜放弃所有家产也未能挽回父母婚姻，她找赵医生哭诉，自悲从此将成“一无所有的孤儿”，赵医生揽她入怀：还有我呢，我养你。

如果说此情此景下，赵医生这句“我养你”，是出于对曲筱绡情绪上的巨大抚慰，那多少可以理解和接受——比如团队小伙伴们就说，此举非常令人感动，体现出了一个男人的担当，在伴侣脆弱的时候，给予了“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的承诺，能给女性充分的安全感。在特定情景下，大部分女性都需要这样的情绪抚慰。

能够理解这样的观点，但本质上，“我养你”这句话，尤其是一个男性对女性说，是一种责任边界上的僭越。看似是我愿意对你承担责任，本质却是“变相鼓励”对方成为一只待养的金丝雀。

待女性有平等之心、尊重女朋友的赵启平，难道不是更该说这样的台词吗：“你那么优秀，又肯吃苦，我相信你即便不靠家里，也会做得十分出色。我会一直支持你！”

可编剧，却没有按照赵启平的一贯人设编织情节，人物逻辑前后断裂。

接着，赵启平又被安排了一出更不合逻辑的戏。在曲筱绡哭诉后，他私下里约曲父曲母，安排了一场鸿门宴。席间，曲筱绡的父母都正襟危坐，上身略前倾，态度端正；而一贯待人有礼有节、不卑不亢的赵启平，却在曲筱绡父母面前，失去了应有的分寸感。

与曲父母的正襟危坐相反，他这个晚辈，上身后倾、放松地斜靠在椅背上，语带责备和轻慢地批评曲父母过往之种种，指责其对筱绡造成的伤害，称自己要帮她说出心里的委屈。

男朋友为女朋友的事儿出头，与对方父母沟通，这本是值得称赞的行为，可按照赵医生以往的行为逻辑，他的沟通姿态难道不更该是诚恳、不卑不亢吗？他更不可能的，是说出这句：“我再说一句，你们不要她，我来要，你们不养她，我来养。”

第一，曲筱绡的父母有自行决定离婚的自由，如果他们面和心不和地彼此堤防、算计了几十年，这样的婚姻也的确堪忧，曲筱绡执意不肯父母离婚，更像是儿童心理；

第二，曲筱绡父母是否离婚，和认不认、要不要这个女儿，是两件事儿，他们就算是离婚，也不意味着不要曲筱绡。两人都曾经很诚恳地向女儿告白，很爱她，这符合情理，并且可信；

第三，曲筱绡早已成年，自己当老总创业都已两年，何来“你们不养她”的指责？难道只要曲筱绡父母在世，就该一直“养着她”？她又不是失去了独立行为能力。

所谓“不养”，显然是个不能成立的逻辑。即便是在曲筱绡未成年时，一个一出手就给一千万元生活费的父亲，怎么也不能算不养女儿。那曾是曲筱绡亲口告诉赵医生的往事，她去美国留学，父亲一次给了她一千万，她光LV就买了几十个。

于是，赵医生指责曲父母的“不养”，无非是指则其“不再支持曲筱绡的创业’、收回了给她的所有家产。这样的指责，显得动机太不纯。

当赵医生对曲筱绡父母说出“我养她”时，听起来似乎蛮酷、有担当、很男子气，但其本质是什么呢？

第一，说明赵医生从心里认为，成年后的曲筱绡还需要人养，过去靠父母养，今后要靠自己养。他完全忽视了曲筱绡起早贪黑、奋斗努力，为子公司赚了上千万净利润的事实，这是对曲筱绡的看轻；

第二，他这个表达，也分明是自作主张地替曲筱绡选择了一个“被养”的未来。这很大男子主义。

“你们不要她，我要她；你们不养她，我养她。”到这里，这已经像是赵医生演的一出激将戏法，深度激出曲筱绡父母内心对女儿的愧疚，以达到他的目的：让他们出于自责和对女儿的愧疚，为了女儿而继续留在婚姻里。

如此，只要曲家不散，就算曲筱绡哥哥会分走一半家产，她也还能继承另一半。怎么这样听着，开始觉得这出戏的动机就挺丑陋了，是不是？

再者，曲筱绡父母是否离婚，本该是他们自己做的决定。如果他们愿意给彼此重新开始的机会，那是他们的选择，但赵医生利用父母对女儿的愧疚来“情感绑架”这对父母，这是另外一个性质。

所以，我会认为，到这里，赵医生的人设彻底崩塌了。这完全不符合他此前一贯的思维与行为逻辑。这分明是按照王柏川的逻辑在写赵启平嘛，“小美，你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家，给咱们一个家。”“小美，你别急，我来想办法。”

分手前的樊胜美一直将王柏川当作自己的救命稻草，恨不得让王柏川承担起自己整个的人生，王柏川也基本是全盘接受了这套逻辑，尽管他实际上根本没这个能力，偶尔也会很想逃避。可赵医生与曲妖精之间，从来也不是这样的关系与状态啊，他们是妖气逼人的对手，尊重彼此的独立，各自有精彩。

最后，编剧连樊大姐都给写觉悟了，却把赵医生写倒退了一个次元。

只能把这个责任，归结为编剧的失策。

编剧和小说家设计出一个虚构人物，ta是否能有一套逻辑自洽的思想与行为体系，是人物能否立得住的关键，这也是编剧的核心能力，最能辨别编剧高下之分。所谓人物一旦创作出来，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力，ta会决定自己的走向，就是这个意思。

回到“我养你”这句表达，如前分析，这其实是一个“以爱之名的温柔陷阱”。

只是，却有那么多女性甘之如饴地陶醉在这样的告白里，将之视为男性给女性最“美丽”的承诺之一。

一个男性愿意对一个女性说“我养你”，固然意味着一种责任付出的承诺——如果他说这话是真诚的、并且的确是有能力的。但是，对另一个成年人，用“养”这样的词语来表达自己有意愿承担起对方的人生，这其实是将对方等同于没有独立行为能力的人，这难道不是一种隐性的歧视，隐藏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吗？

我们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用“养”这个词？父母养子女、子女赡养生存能力已经退化的老人，还有就是主人养宠物。如果一个女性，自己有完全行为能力，为何要甘愿被他人以“养”的心态与方式来对待？为什么要甘愿被别人轻慢地“处理”了自己的人生？

这里，要做区分的是，有些家庭，会以家庭作为整体单元来考虑家庭整体利益，在这个家庭结构里，双方经过协商，可能会做出比如一方（可能是男性，也可能是女性）负责家庭的经济来源，另一方则负责对内的家庭管理，以此实现家庭整体利益的最大化。

在这样的模式里，也许一方，通常情况下，会是女方，虽然不直接为家庭创造经济收益，但她同样对家庭有重要付出与贡献，与另一方的关系，不存在“养”与“被养”的问题，只是不同的家庭责任分工而已。在这种情况下，男性不宜自居“我养着你”，轻视女性的付出；女性，也无需为自己“没有挣钱”而感到自卑，而是该挺直腰杆，自己尊重自己，也认为自己值得被对方尊重。

在健康和谐的亲密关系里，彼此尊重、互相认可，是基础中的基础。如果一方对另一方是“我养你”的心态与视角，那不过是一种物化与占有关系，很难滋生出心底的尊重与认可。

甚至，有些男性的“我养你”，不过是潜意识里希望寻找一种价值确认，让对方完全地依赖自己。我一个好朋友就曾经有过亲身经历。她某任前男友十分爱说“我养你”，可这恰恰是源于他自己的懦弱，“他不过是希望软化你的斗志，让你对他产生依赖，并失去独立生存和奋斗的能力，最后不得不以他为中心。他由此获得某种安全感。”

然而，悲催的是，我的这位朋友是位自身生命力十分旺盛的人，一身精力无处发泄，人又被“养”着，最后所有的精力和情绪，都对准了她的前男友。她变成了一个“作女”，而且很作。作久必出事。最后，两个人很惨烈地分了手。而她现在的老公呢，从不说要养她，却一直鼓励她好好工作，多学点东西。她目前定居英国，有自己的小事业，和老公也琴瑟和鸣，彼此关心爱护，又各忙各精彩。

也有女友说，喜欢对方做“我养你”这样的表达，但实际上却并不会真的要求被对方养，也不会做这样的人生选择。但既如此，为何还这么喜欢听这句“我养你”？

是潜意识里希望有一个退路吗？那就更是一个陷阱。进可攻退可守，听起来是给了自己选择的自由度，给自己找了条可攻可守的万全之策，但它更可能成为一个“有毒的诱惑”，人性中的懈怠会让人倾向于选择更容易的人生。

是需要另一个人给自己安全感，给自己的安全感做个加保吗？可终究，安全感只能自己给自己。何况，谁又能确保自己就有能力长期地、稳固地提供安全感？即便是对自己的孩子，也不可能永恒地承担起这个责任。在这动荡的世界里，哪有什么永恒的安全感。

那么，是在意对方做出的“爱”的表达吗？可爱的正确表达方式有很多种。相比于“我养你”，更深邃的爱，是：深知这世界的不确定性，包括爱的不确定性，所以，我尽我所能，助你成长，助你有更好的自我生长能力，即便将来某日，你没了我，但你坚硬的翅膀也足以，让你自由飞翔。

本文获授权转载自微信公号“非非马”（feifeima-uk）：由影评人、中英电影节英国首席代表非非马主理，写戏梦人生，关注女性成长。作者非非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