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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景贤 | 文明史意义上的“中国史”诠释

三联学术通讯  · 公众号  ·  · 2021-01-26 09:33

正文

本文为作者在2019年10月第二届海峡两岸人文学论坛‌“人文学的处境与两岸人文学的融合发展‌”学术研讨会(中国社科院哲学所主办)的发言。原文标题为“如何定义并建构一种属于文明史意义的中国史诠释”。作者对“中国史”的理解不只是针对近代日本人的“元清非支那论”和新世纪以来流行的“新清史”论述,更主要的是从文明史的角度在史实、史论和诠释层面建立一种中国人自己的价值认同。感谢作者授权“三联学术通讯”刊发。


作者简介

戴景贤 字嘉佑,祖籍安徽合肥,1951年出生于台北市。自高中时代起,即师事钱穆先生,前后逾二十载。1982年毕业于台湾大学中国文研究所博士班,获文学博士学位。自同年起,任教于高雄中山大学中国文学系,并曾担任该系教授兼主任。自2013年起,获聘为该校特聘教授。美国耶鲁大学东亚语文系、“中研院”中国文哲研究所、香港中文大学访问学者。研究领域包括学术史、思想史、美学、文学批评与中西思想比较。



文明史意义上的“中国史”诠释


| 戴景贤


主席,各位来宾,我很高兴今天再次来到海沧,做这一番主题演讲。我提交大会的论文,名为〈《从出山异数记》与《桃花扇》之写作论孔尚任之民族情怀与其文明史观〉。这篇文章是已完成的论文,全文各位可从本次会议主办单位所编纂的《论文集》中阅读。但我今天所预备报告的,并非这篇论文中所已铺陈的内容,而是想解释这篇论文写作时,最初设想的议题。也就是说:我真正希望处理的,并非仅是针对孔尚任个人。而我所以此次演讲,最终选择以〈如何定义并建构一种属于文明史意义的中国史诠释〉为题,其实是与江湄教授有关。去年在北京时,江湄教授曾对我谈起学界近日热议的“新清史”问题。也就是说:现今学界仍有人对于是否存在史学意义的所谓‌“中国史‌”持续思考。倘若确实可以依‌“中国‌”概念,说有‌“中国之史‌”,则进一步当问:此一‌“中国史‌”的通史概念,是如何构筑的?针对这个问题,最早提出质疑的,是日本学者;他们于二十世纪初,曾发表所谓《元清非支那论》。类似争议,在此后的中国学界、东亚学界、西方学界,亦有人延续讨论;只不过彼此观点差异极大,并未形成共识。所以即在今日,只要有人重提此事,仍会引起关注。


此次会议,大会拟定的主题,主要围绕在‌“两岸的人文学‌”。其实整个中国所面临的现代问题,本质上就是适才吕正惠教授所分析,是个‌“国家发展‌”的问题。而这个国家发展问题,从根源上说,便是一个‌“现代化‌”问题。也就是:中国应如何进行它的现代化?而这必然就会牵涉到对于‌“中国史‌”的反思。不过在这一点上,居住在台湾的人,相较于大陆同胞,切身的感觉,由于历史的隔阂,双方是有所差异的。


我的老师是钱穆(宾四)先生,他于一九四九年离开大陆前往香港,在香港待了近二十年;晚年移居台湾。我从高中时代起,便开始跟钱先生念书;前后二十二年。我的父亲是安徽人,母亲是宜兰人;我于一九五一年出生。对于台湾这七十年来的发展,因为我恰是处在这个时期,所以较之今天的年轻世代,有更深刻的理解。在我们成长的年代,我们的生存焦虑,其实是来自全球冷战时期的紧张局势。所以在那个时候,凡是受到新的历史教育,认同中国的人,都会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中国的未来究将如何?因为台湾问题,无法脱离大陆问题。但是到了后来,台湾经济成功发展,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有效现代化的方法,居住在台湾的人,开始建立了一个属于台湾的‌“现代化思考‌”。只不过,这个发展模式,其实并非台湾人自己独创,而是由世界格局所决定。至于我今天所要谈的,则并非以台湾为主题,亦不是专以‌“两岸应如何持续交往‌”为关注点。我思考的,更侧重在‌“中国史‌”的诠释问题。


钱穆(1895-1990)


依现实来说,中国要完成它的现代化,这个难度是非常大的;不像日本,国家比较小,且就社会的构成论,它的同质性很高,相对来说并不复杂。


在中国现代化的过程中,中国人必然会碰触到的一个问题,就是:‌“如何诠释中国史‌”?然而这个问题,随着我们试图厘清所面对的现实,也发生了变化;历史分析产生了不同的诠释角度。也正因此,当我们谈论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必须知道在史学里,存在两种组成成分,其性质是不一样的;有些属于“historical facts”(历史事实),有些属于“historical interpretation”(历史诠释)。


在我们形塑的‌“历史印象‌”中,我们常用我们的历史诠释,去决定我们对于历史事实的认定。这显然是不正确的。譬如说元代之后是明代,明代之后是清代,清代之后是中华民国,中华民国之后有中华人民共和国。这属于“historical facts”。但是如前所说,日本人曾提出‌“元清非支那论‌”,主张元、清两代不属于日本人当时语意中的‌“支那‌”,从而企图建构日本亦有资格‌“改变亚洲格局‌”的正当性。这种对于‌“中国史‌”的论法,是否能为多数学者,乃至多数中国人所接受?这便涉及‌“历史诠释‌”的问题。所以我们必须在观念里,先将之区隔;否则彼此的争议,就没有真实的意义。也就是说,‌“历史事实‌”需要hard evidence,可是‌“历史的诠释‌”,一定是具有主观性的;二者在性质上不同。


从历史之成为人的‌“群体记忆‌”论,所谓‌“历史‌”究竟如何形成?依我之见,它的形成,可有三种机制:


第一阶是‌“自然的‌”;也就是‌“人‌”作为一个体存在,同时也必然属于一群体存在,人组织成社会,社会经过长时间,它便会形成历史。这是‌“自然的‌”。


第二阶是‌“发展的‌”。也就是当人们发明了精致的农业,产生了工业革命,建构有效的经济生产体系,此时人的群体生活,便形塑了一种发展形式。而当它能持续满足群体的生存需求时,也就具备了历史发展的动力。所以这种历史发展的机制,是‌“发展的‌”,不是‌“自然的‌”。


第三阶,则是我今天所要强调的,它是‌“创造的‌”。也就是说,在人的群体的意识生活里,人们凝聚了一个具有‌“历史意识‌”(historical consciousness)的集体目标;从而影响历史。当然,人的理念不一定能形塑历史。也就是说,创造历史,仍需各种条件的配合。


以中国的历史论,我们须认识:它既有‌“自然‌”的许可,也有‌“发展‌”的条件,也具备了‌“能创造‌”的基础。


在人类过往的历史中,一个民族不必然皆能创造出独特的、具有延续性的文明传统。可是对于中国来说,若不了解中国历史所具有的‌“创造性条件‌”,便会误读了中国历史。自民国以来,学界对中国史的研究,事实上是遵循着,我以前所曾论述,两条不同的路径发展:第一条走向,是以‌“世界‌”的角度,观看、思考‌“中国史‌”位于‌“世界史‌”中的位置。也就是:我们不从‌“中国‌”自身的立场反思,而是从‌“世界‌”的视野评估。这种评估,是中国以往史学里所未曾有的;这是一个新的史学观点。可是我们仍存在第二条史学发展的脉络,那就是以‌“中国‌”作为主体的角度,以此观看‌“中国史‌”的形成。在这一观点下,我们所界定的‌“中国‌”,它始终没有离开中国人的主体意识。至少在我们主观里,它是‌“现在的存在‌”;而这个‌“现在的存在‌”,指向未来。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中国史‌”的诠释,对于中国人而言,它有着特殊的意义。也就是:一个英国的史学家、日本的史学家、韩国的史学家,他们怎么去诠释中国历史,是与中国人以自己国家发展为主体,从而建构的历史诠释,基本脉络是不一样的。当然就严格意义来说,‌“历史诠释‌”无法确认真相;真相只存在于历史事实。所有的诠释,都是带有‌“观点‌”的。也就是说:并没有绝对客观的历史。我们如果一定要主张一种‌“实证的历史观‌”,则必然只能把我们所论述的历史,限定在非常有限的议题上。


在此,我首先要厘清、阐明的,就是我对于‌“中国史‌”的观点。


对我来说,是否存在所谓‌“中国史‌”?必须先检视‌“中国史‌”建构的基础。检视清楚了,才可以进而判断‌“中国史‌”是否只是中国人主观意愿下的一种想象。


如果说确实存在着‌“中国史‌”,则‌“中国史‌”之意涵,乃至其建构的基础,就必须确认。关于这一点,我企图说明三项‌“不是‌”:第一项,它‌“不是地域的‌”;第二项,它‌“不是国家的‌”;第三项,它‌“不是民族的‌”。


也就是说,中国历史发生于特定的地域内,中国历史的延续,靠着强而有力的国家建构,‌“中国人群体‌”亦最终凝聚极为庞大的民族。但是这三项都不能以‌“单一的观点‌”来说明‌“中国史‌”。也就是:‌“中国史‌”不是以限定的地理区域为其概念。事实上,历史上中国的疆域是忽大忽小的,是最后整合出来的。我们现在大致的所谓中国版图,是清代留下的遗产。所以第一项,它不能够纯粹从‌“地域‌”为着眼。


第二项,它也不能够纯粹从‌“国家建构‌”的持续性为脉络。为什么?因为‌“自古无不亡之国‌”,国家是会灭亡的。


至于从第三项‌“民族‌”来讲:中国在宋末、明末,两次整体亡于外族。在此阶段,中国没有属于华夏民族自己控制的地区。所以我们倘使从‌“民族国家‌”的角度,希望以此贯通中国历史,也会建构不起来。


因此‌“中国史‌”的概念如要建构,它的核心,应另有设立的基础。照我的看法,它的基础,实际上立基于三项,即:‌“文明认同‌”、‌“文明的可延续性‌”,与‌“文明建构的形式‌”。


关于第一项‌“文明认同‌”。


我在这里讲的是“civilization”,不是“culture”。“Civilization”与“culture”的差别,当然可以有许多不同的论法。依我选择的主张,‌“文化‌”若就‌“整体的‌”,而非‌“面相的‌”来说,常指个别的“cultural entity”。但是在发展的过程中,一个个体的文化,有时能把‌“共同人性‌”中某种社会发展的可能性,揭示出来、创造出来,因而形成一种可持续、可伸展的文明;它可以被别的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个体学习,它具有一种“可被复制”的形式。这时候,它所指涉的,便不只是一个特殊的文化个体,而是展现一种‌“文明形式‌”。


从历史的积累来说,中国历史之所以成为中国历史,本质上它是基于一种‌“文明认同‌”。这种‌“文明认同‌”,使得它虽延续于地表某一地域,地域并不是真正的决定因素。而且这个‌“文明认同‌”,超越了国家,也超越了民族。只不过这种认同,实际上也使得中国在传统的地域内,获得相对稳定的成功;这种强韧,是在世界其他地区里所罕见的。中国历来所建构的国家,以今天的观点来说,大多数时刻皆是区域内的一种super power。它不仅是一大国,而且是一超级大国。至于分、合过程中所曾存在的破碎期,则通常都只是崩解、重构的过程中,所出现的现象。


我要讲的第二项,是‌“文明的可延续性‌”。


文明成为文明,不能只有认同;因认同只是巩固了文明,‌“认同‌”本身不创造文明。文明成为文明,在它本身的变化中,须有一种‌“可延续性‌”。延续与否,考验着文明是否符合人类历史发展的需求。


第三项,是‌“文明建构的形式‌”。


所谓‌“文明建构的形式‌”,指的是宏观的立国规模、可追求的价值理念,与独特的人文精神。例如大陆目前提出一明确的主张,认为中国未来应走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国家‌”。这就意味着:单纯只是‌“社会主义‌”这一概念,无法定义今日的中国。于是我们就回到了一项思考:‌“中国‌”这个国家,是不是仍然延续着它基于过往历史而有的某一种文明特质?如果这种特质确实存在,则在它不断重构的政治发展中,便会自然形成一种‌“特色‌”。这不是因为它的发展追求一种‌“中国特色‌”,而是它必然具有一种‌“中国特色‌”。也就是说:历史发展中的‌“不确定‌”,基于文明趋向的走势,仍然可能在其‌“不必然‌”中,实现‌“大概率的或然‌”。


当我们讲到‌“中国史的形成‌”,大家都会同意一种分法,就是:先秦阶段,秦汉阶段,三国两晋南北朝阶段,隋唐阶段,宋、元、明、清与现代。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划分?因为就‌“中国‌”的定义而言,若不从这种分期加以观看,是说不清楚的。也就是说:先秦阶段形构了一个‌“文明认同‌”,可是这个时期的政治形式,是一种具有核心的‌“世界秩序‌”;至于如何在此文明基础上,建构一坚实、完整、能有效运作的庞大政治体制,使它足以调和各地差异,并持续稳定地存在,则须下逮秦与汉。


可是秦不够稳定,汉稳定了。这个大的国家体制,获得了充分的社会伦理的支撑;于是在两汉时期,慢慢形塑了一个‌“民族的认同‌”。这是直至今日我们会自称‌“汉人‌”的原因。也就是,在两汉的四百多年间,中国事实上形塑了‌“民族‌”。这项历史的完成,有可能是建构了世界上第一个‌“民族国家‌”。只不过这一时期在汉的治理下,形塑了民族意识,也造就了民族国家,却并不是同时将当时的‌“民族意识‌”,导向类似于近代意义的所谓‌“民族主义‌”(nationalism)。在这一点上,中国与西方走向了不同的历史道路。


三国两晋南北朝阶段,中国明显处于危机的时刻。于此阶段,中国在最坏的状况下,是有可能分裂,并自此无法恢复原本的规模。也就是:南朝、北朝都具有一种不需要对方也能发展的形势。南朝不需北朝也能够生存,北朝没有南朝,也一样能够壮大。但南、北朝最终统一于隋、唐。在这一重构的过程中,我们看到的是:原本存在的‌“中国文明‌”理念,继续扩大。换句话说,它超越了民族的差异。也在这一点上,华夏民族在历史上,能够成功与北方大量的、多元的草原民族融合,这是中国史上最重要的一件事。如果我们不能够正确地认识到这一点,我们就会倒过来质疑:到底存在不存在所谓‌“中国史‌”?所谓‌“中国‌”,是否具有确定的意涵?我们下面会继续阐明这一点。


从刚才简述的中国史中,我们可以看出:‌“中国‌”在历史上确实存在着分裂的可能。事实上,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文明区,在所谓‌“可能性‌”上,它是不可能分裂的。只是它分裂后,是否能重构?在此之后,又会以何种方式发展?且就历史而言,即使‌“文明体‌”未曾解构,有效的治理体系亦能不断重建,也不能确保社会的发展,能使其自身的文明继续发皇。所以在中国,其‌“文明形式‌”何以能以内部的力量,持续维系自身,是中国史研究中,最为难解,却又最为重要的课题。当我们检视历史,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在三国两晋南北朝阶段,‌“中国文明体‌”存在分裂的可能,也存在着沦亡的可能。而在宋末、明末,华夏政权也确实整体覆亡了两次。但从结果论,华夏政权的整体覆亡,并未最终造成‌“中国文明体‌”的解构。也就是说,这一点不是理论上不可能,而是事实上未发生。


正因如此,我们须进一步讨论的是:‌“中国历史意识‌”在中国历史延续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它所曾面临的挑战。


照我的讲法,这其中,存在四项可关注的重点:


第一项,是‌“治统的建构与维系‌”。


基本上,这一点反映了中国历史上所以会强调‌“一统‌”的原因。因如在‌“历史意识‌”中冲淡了‌“治统‌”的概念,没有了‌“一统‌”的强烈想望,对于中国精英阶层而言,最终‌“文明的认同‌”也将消散。


第二项,是在它的基础上,须有‌“语言、文字的高度文化承载,以及社会伦理的稳固支撑‌”。


基本上,中国文明的巨大同化力,与汉语以及由汉语发展的学术,乃至于它所建构的智识阶层,有着极大的关系。汉语及其文化承载的扩展、散播,使汉民族在多元文化的竞争环境里,持续保持优势。中国文明的历史延续,与此基础密切相关。


第三项是大家所熟悉的‌“中国学术、中国智识阶层的存在,与其发展‌”。此点在近代有关中国学术史、思想史乃至智识阶层史的研究中,已充分展示。


第四项,则是我前面所强调的‌“民族的融合‌”。


而这一点,也就是我为什么会撰写〈《从出山异数记》与《桃花扇》之写作论孔尚任之民族情怀与其文明史观〉这篇文章的原因。


我认为清朝之所以能于现实意义,最终承继中国文明之统,为中国智识阶层所大体接受,关键起于清代前期的政治抉择。也就是:元代忽必烈接受刘秉忠的建议,建元立庙,承继中国治统。这种情形,虽在此前北朝、辽、金,皆曾出现,但并未成功。然而即使如此,后来元朝修史,《宋史》、《辽史》、《金史》仍是一体纳入,三史基本平行,并未择定正统。而在三史修成之际,学者杨维桢曾上书建议,谓应以宋为正统。史官当时对此一意见颇为重视,然而史书业已依例修撰,无从更作。所以这件事情也就搁置了。


到了清兵入关,这个问题再次浮现;满洲人要上接中国历史。但问题是:怎么叙述整体的中国历史?四库馆开馆的时候,整理到了杨维桢的集子,见杨维桢集中有这篇文章。四库馆臣不敢作主,于是建议将此文删除。原因是:杨维桢既主张以‌“宋‌”当正统,则作为满人先祖的金朝,必然遭到贬抑。于是四库馆臣基于政治考虑,将此案上呈,请皇帝裁夺。最终此事由乾隆定案。乾隆为此,还写了一篇颇长的上谕,颁置杨维桢集前。依乾隆之意,史家确应以宋为正统。他于谕旨中言明:以元上接中国历史,为中国皇帝,事出忽必烈;故当本于其意,尊重宋朝位处于中国文明发展中的代表性地位,而清亦当比照此义。所以依据于此,我们可以说:日本学者主张‌“元清非支那‌”,刻意用狭义的‌“支那‌”一词,本即是企图以‌“民族史‌”的观点,截断中国史的文明史脉络。其说若改言‌“元清非中国‌”,则明显与元、清统治者自身的‌“法统宣示‌”抵触。


由上可知,以‌“治统观‌”贯串中国之史而将元、清二代包括于内,此一‌“中国史‌”概念的确立,事实上是与忽必烈、乾隆二帝关于本朝历史定位的举措相关。


而究论乾隆之所以坚持此点,则可上溯于康熙。我写这篇文章,所以如此命题,正是欲突出此意。而我择选孔尚任作为研究对象,则是因近代学者虽看重孔尚任,但总觉有关他的出处生平,中间存在某些不易厘清之处。孔尚任写《桃花扇》,具有一种民族情怀,可是他在此之前作〈出山异数记〉,事因康熙亲往曲阜祭孔。他听闻此讯极为兴奋,认为系属中国史上一无比重大之事。且在觐见康熙之后,因二人在观点上的相契,他被破格重用;此一知遇之恩,终孔尚任一生,感念不忘。孔尚任于二事间,态度的不一致,招致学者的怀疑。所以我撰作这篇文章,并取他先后两件重要作品,同时加以讨论,以之作为切入之点;希望能有所澄清。在本文的分析讨论中,我企图说明:孔尚任之所以有此两面,实际上是将‌“文明的延续‌”,与‌“国家治统的组建‌”,分别看待;而此点,亦正是康熙以非华夏族裔,自承具有历史使命的着眼。对于孔尚任而言,承认大清继统,与同情故明遗臣,二者并无抵触。


此外,尚有一件困扰学界之事,即是:康熙允许《桃花扇》公开演出,最初孔尚任且因此事,获得官位的提升。可是未及三十日,即遭罢黜。康熙的考虑,究在何处?需要解答。至于由此延伸,本文在处理上,也连带论及了康熙如何督修‌“明史‌”,而‌“明史‌”的编成,又系如何确立了清朝统治者在主观意识上,将本朝与‌“中国史‌”加以连结的大致过程。凡此,皆可于拙文中寻得脉络。


总之,中国史的诠释问题,事关重大,且极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剖辨清楚。我未来数年,或将安排专门课程加以详述。倘能整理成稿,届时再向在座的诸位方家请教。好了,我今天的报告业已超时,就此结束。承蒙耐心聆听,多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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