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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妍丨“逾界”与“求诉”:从《伊施塔入冥府》看古代两河流域的伊施塔崇拜

三联学术通讯  · 公众号  ·  · 2018-09-13 10:20

正文

《伊施塔入冥府》是古代两河流域广为流传的神话,讲述了女神伊南娜-伊施塔下冥府,经历“死亡”又复“还阳”的故事。伊施塔是苏美尔神话中的“圣女”,她是爱与美的象征,也是主司战争的女神。她身上似乎有种“特殊的魅力”,使得对伊施塔的信仰在两河三千年历史变革中长盛不衰。

贾妍的文章为我们揭示了伊施塔之“特殊魅力”与“神秘信仰”的内在结构。通过梳理《伊施塔入冥府》苏美尔语及阿卡德语两种神话文本,贾妍围绕“逾界”与“求诉”这两个神话中不断重复的主题,以及对相关考古、图像材料的探寻,说明了因“欲”而“逾”,由“阈“及”求”,不仅是这篇神话主题的表达,同时也道出了古代两河流域伊施塔崇拜至关重要的特质。



* 本文原刊《丝绸之路研究》第一辑(三联书店,2017年)。


作者简介


贾妍 ,美国哈佛大学艺术与建筑史系博士。现任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助理教授,北京大学古代东方文明研究中心研究员、2016年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亚述帝国崛起与文化扩张研究”负责人。目前开设《古代美索不达米亚艺术与文明》《西方艺术学原著导读》《亚述浮雕专题》《古代艺术与神话专题》《美术史研究方法》等课程。



“逾界”与“求诉”

从《伊施塔入冥府》神话的两大主题 看古代两河流域伊施塔崇拜的一些特质


文丨贾妍


在古代两河的神话世界里,伊南娜-伊施塔 (苏美尔语Inanna,对应阿卡德语Ištar) 女神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在自然宇宙体系中,作为金星化身的伊施塔占据重要的地位,她是天神安 (An) 的女儿,太阳神乌图-沙玛什 (Utu-Šamaš) 的妹妹,集无上美貌、智慧和法力于一身; [1] 在社会政治体系中,作为主司性爱与战争的女神,伊施塔可通过“圣婚”仪式与国君结合,进而护佑王权的昌盛与万物的繁衍。 [2] 她的吸引力和破坏力鲜有人可抵挡,毋论对敌对友。在保存下来的两河流域文献与图像材料中,伊施塔展示出一种二元对立、多面一体的复杂形象。她狡黠、多变、喜怒无常;同时又勇敢、坚定、一往无前。 [3] 她亦善亦恶,亦男亦女,亦长亦幼;她的身上兼具贞洁与淫荡、高贵与低贱、人性与神性的特征。 [4] 分析伊施塔的这些矛盾个性,借用亚述学家韦斯滕霍尔茨 (J. G. Westenholz) 的话来说,就像欣赏一个万花筒,文献类型与历史时期的变换带动着万花筒的旋转,而女神在其中的形象随之呈现出纷繁复杂的模式,引人入胜,却也难以捉摸。 [5]


这样一位复杂难测,集挑逗与危险性于一身的女神,在两河诸多神祇中偏偏身居高位,并受到上至国君贵族、下至普通民众的广泛尊崇与欢迎。 [6] 从两河文明初期发源之地乌鲁克 (Uruk) ,到后期亚述帝国首府重镇尼尼微 (Nineveh) ,伊施塔崇拜在两河流域兴盛了三千余年; [7] 甚至在亚述、巴比伦帝国渐次消亡几个世纪以后,仍可以在侵入文化的信仰体系中找到她的依托和身影。 [8] 正如《伊施塔大颂祷辞》 (Great Prayer to Ištar) 中所写:“何处不闻你圣名,何处不筑你祭台,何处不现你神力?” [9]


伊施塔女神深入人心的魅力关键所在何处?是什么因素使得伊施塔崇拜在语言变换、族群迁移、王朝更迭等不稳定因素主导文明常态的两河流域得以长盛不衰?这样看似简单的问题实则耐人寻味。带着这些问题,本文从《伊施塔入冥府》神话文本出发,藉由故事叙述中的几个关键因素,结合其他相关材料,解析伊施塔女神区别于两河其他诸神的个性和职能特征,以及伊施塔崇拜在两河信仰体系中所代表的深层涵义。


《伊施塔入冥府》文本比较及情节解析


两河神话中的《伊施塔入冥府》是一个颇具“奇幻”色彩的故事,讲述了伊施塔女神穿越七重门来到冥府,经历“死亡”、求助、得救,最终逃出生天返回阳间的经历。和古代两河流域的很多文学作品一样,《伊施塔入冥府》也有苏美尔语和阿卡德语两种传本。苏美尔语原诗大约成文于公元前两千年初,现保存下来的版本有四百余行; [10] 阿卡德语版本约成文于公元前一千年初,在保留基本故事情节和叙述框架的基础上,对苏美尔语原诗进行了大幅缩简,同时有一些细节的增补,现存版本共计一百三十八行。 [11]


将两版《入冥府》故事对照阅读,苏美尔语传本由于文字较长,故事情节相对丰富,人物刻画也更显细腻。文本开始用超过全文六分之一的篇幅 (第1-72行) 来介绍伊南娜下冥府之前的诸项准备工作:女神遗弃了苏美尔诸城,离开了“天庭”,离开了“尘世”,集齐了七件护身法器,孤注一掷地向“冥府”而去。预见自己此行必然有去无回, [12] 伊南娜向尾随前行的忠实侍女宁叔布 (Ninšubur) 交待了自己抵达冥府之后的一系列仪式需求, [13] 并叮嘱宁叔布分别向她的三位父神,即居于尼普尔 (Nippur) 的“大力神”恩利尔,居于乌尔 (Ur) 的月亮神南纳,以及居于埃利都 (Eridu) 的智慧神恩基求助。伊南娜同时预言,即便前两位大神拒绝出手相救,拥有“生命草”与“生命水”的恩基定能让她复活再生。


较之苏美尔语版本,阿卡德语的《入冥府》故事则完全略去了行前准备的过程;取而代之,在神话开篇增补了对“冥府”的一段白描。短短九行文字,一派幽冷阴暗的惨淡景象跃然纸上。在全文不足一百四十行的故事叙述中,这段不吝笔墨的场景描绘显得弥足珍贵;特别是这段文字并未出现在苏美尔语原诗中,更加凸显了它的重要性。鉴于冥府描述在本文接下来的论述中还要不断回顾,这里摘录如下:


4 去到那幽暗的府邸,埃尔卡拉神的住地,

5 去到那有进无出的屋,

6 踏上那有去无回的路,

7 去到那寄居者们渴求光明的府邸。

8 那里尘埃为食,泥土为饼。

9 居者不见光明,常在暗处,

10 像鸟一样,身着羽衣。

11 门扉与门闩上积满了尘土。

11a 门梁上沉浸着死亡的静寂。 [14]

经过开场行前准备 (苏美尔语) 或冥府描绘 (阿卡德语) 的铺陈,两版《入冥府》神话分别进入女神下冥府的过程叙述。从伊南娜-伊施塔站在冥府门前挑衅叫门,到她一道一道地穿越七重门,并在每一扇门前“依照冥府女主的老规矩”卸下一件代表神力的护身法器; [15] 待到伊南娜-伊施塔置身于冥府中央,被带到她的姐姐,幽冥女神埃丽施吉嘉 (Ereškigal) 面前时,她已经一丝不挂,法力全无了。这段故事情节两版神话大体一致,只是苏美尔语文本中保留了更多的细节刻画,比如埃丽施吉嘉听到地府守门人带来的伊南娜闯冥府的消息后,“捶着大腿”、“咬着嘴唇”思考对付伊南娜的计策,非常生动有趣。


阿卡德语版本中,埃丽施吉嘉得到伊施塔到来的消息后,她的反应先是又惊又怒——“脸变青,青得像割断的柽柳,唇变紫,紫得像窟泥努的瓶口”; [16] 惊怒之余,埃丽施吉嘉开始理性地思考伊施塔抛弃人间来到冥府的原因和后果:


31 是什么促使她来到我这里?我为何会引起她的欢喜?

32 看啊,在这里我与阿努那基共饮,[17]

33 以泥土为饼,泥水为酒。

34 我是否该为那些被迫离开妻子的年轻男儿们哭泣?

35 我是否该为那些从情人膝头被掠走的少女们哭泣?

36 我是否该为那些婴孩,那些未竟天年而早夭的幼儿哭泣?[18]

这段描绘中,透过埃丽施吉嘉之口,我们可以对司掌性爱、护佑生殖的伊施塔在人间的作用窥见一斑。事实上,为了强调伊施塔对人间的重要性,阿卡德语传本接下来的段落中,对伊施塔入冥府后人间的惨淡景象还有一段直接的描写:


76 在伊施塔女主深入冥府以后,

77 牡牛不同牝牛交配,公驴不给母驴授精,

78 年轻男女不在街上做爱,

79 男儿一人寝,

80 姑娘独自眠。[19]

此段描写的伊施塔离开人间后造成的动物及人类停止交配、孕育的恶果,在天界神侍帕婆苏卡尔 (Papsukkal) 代伊施塔向父神辛 (苏美尔语南纳) 和埃阿(苏美尔语恩基)求助之时,又重复咏叹了一遍 (第85-90行) ;见到世间生灵凋敝的景象,对人类向来富有同情心的智慧神埃阿, [20] 创造了一个雌雄同体的精灵“英俊哥”, [21] 派它潜入冥府解救已经“死去”的女神伊施塔。


伊南娜-伊施塔在冥府经历“死亡”、获救,后又“还阳”的过程在两个版本的神话叙述中出入比较大。在苏美尔语传本中,伊南娜在通过冥府最后一道门并卸下最后一件护身法器之后,被剥光衣服,屈蹲在埃丽施吉嘉面前。不服输的伊南娜仍执意篡取埃丽施吉嘉冥府女主的尊位。最后,“幽冥判官组”用“死亡的目光”、“愤怒的话语”以及“重罪的呼叫”处置了伊南娜。失去所有神力,经历死亡审判,仅剩一副皮囊的伊南娜被挂在地府的钩子上,与死尸无异。


在阿卡德语传本中,冥府女主埃丽施吉嘉处置闯入者伊施塔的方式则是传唤自己的侍臣纳木塔 (Namtar) ,放出六十种疾病施与伊施塔全身:“眼病给她的眼睛,臂病给她的胳膊,脚病给她的脚,心病给她的心,头病给她的头。” [22] 这样,伊施塔整个身心为疾病所累,成为空壳。 [23]


伊南娜在苏美尔传本中获救的过程与她临行前预言的分毫不差:伊南娜的侍女宁叔布按照女神的嘱托,分别向恩利尔和南纳求救并遭拒后,终于在智慧神恩基那里得到援手。这段细节很有意思:恩基从自己的指甲尖里抠出两坨泥,做成两个小精灵,分别授以“生命草”和“生命水”,并嘱以施救方法。这两个小精灵按照恩基的授意,像苍蝇和幽灵一样从冥府的门缝与门轴间潜入埃丽施吉嘉的府邸,巧言逢迎,讨得幽冥女神的欢心,并最终求得伊南娜的“皮囊”作为奖赏。两精灵合力在伊南娜的“皮囊”上施撒“生命草”和“生命水”,后者得以复苏。


在阿卡德语《入冥府》中,开篇省略了伊施塔行前准备的铺陈,求救和获救环节的叙述也相应地进行了调整和简化。如前所述,这里代伊施塔向诸神求救的是天界神侍帕婆苏卡尔; [24] 智慧神埃阿 (苏美尔语恩基) 虽创造出精灵“英俊哥”潜入冥府解救伊施塔,“英俊哥”也试图讨取埃丽施吉嘉的欢心,可以是他甫一提出索要伊施塔“皮囊”的赏赐,解救计划即被冥府女主识破,自己也受到重责。出于各种考虑,埃丽施吉嘉最终授意侍臣纳木塔 (也就是之前放出六十种疾病“掏空”伊施塔的那位) 在幽冥判官组的面前施撒“生命草”和“生命水”于伊施塔的尸身,令其复生。 [25]


复苏后的伊南娜-伊施塔在两版神话中都经历了离开冥府、重返人间的“还阳”之旅。在苏美尔语版本中,女神“还阳”的情节用了超过全文四分之一的笔墨 (第282-412行) ,过程和细节都描述得十分细致。复苏后的伊南娜刚想要从冥府出去,就被幽冥判官捉住,后者表示入冥府得以全身而退者从未有先例,伊南娜要出冥府,须得先为自己找一个“替身”方可。于是伊南娜开始在大小鬼怪组成的“幽冥方阵”簇拥下踏上了“还阳”的路,在找到“替身”之前,无论伊南娜走到哪里,这些鬼怪都亦步亦趋、寸步不离。伊南娜返回世间,首先遇到了在冥府的大门外守候她的女仆宁叔布,后者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显然还沉浸在痛失主人的哀伤之中。随从鬼怪们提议带走宁叔布作为女神在地府的“替身”,被伊南娜拒绝了,因为宁叔布在女神“死后”严格遵照她的嘱托行事,女神的获救她功不可没。伊南娜与“幽冥方队”继续巡行苏美尔诸城,中途鬼怪们提议的另外两位可作“替身”之人也被女神以对其忠诚为由拒绝了;直到伊南娜行至库拉巴平原的大苹果树处,见到亦兄亦夫的谷牧神杜牧兹 (Dumuzid) 身着华服、高居王座,无半点哀伤之色,一怒之下令鬼怪将杜牧兹作为“替身”带回冥府。惊恐的杜牧兹向妻兄太阳神乌图哭诉求救,乌图助其逃脱鬼怪的捉拿;伊南娜女神在失去丈夫后,也似有懊悔之意;在一只苍蝇的帮助下,伊南娜寻到了杜牧兹的踪迹。故事的最后,伊南娜与埃丽施吉嘉达成协议,杜牧兹一年中有半年居于人间,另外半年则作为伊南娜的死亡“替身”居于冥府。 [26]


较之苏美尔语原诗,阿卡德语传本中对女神“还阳”的描写着墨不多 (第118a-138行) ,叙述精简到只保留了杜牧兹作为死亡“替身”这一主线;不过与开篇女神入冥府的过程相呼应,新诗增补了伊施塔出冥府时再次穿越七重门的情节——在每一道门前,女神都复穿戴上一件当初蜕去的代表神力的护身法器。文本的最后叙述比较模糊,似乎是为杜牧兹举行的祭仪或葬礼。 [27]


“逾”与“阈”:

《入冥府》故事中 “门”的神话与文化寓意


在前一部分中,通过对《入冥府》故事苏美尔语和阿卡德语两个传本的对照阅读,在捋清神话基本叙事脉络和情节的基础上,比较了两个文本的同与异。 [28] 作为古代两河流域流传最广、最为人所熟知的文学作品之一,《入冥府》从苏美尔语原文发展到阿卡德语新诗,在跨越千年的时空里,从最初的四百余行浓缩到后来的一百三十八行,情节的增删与细节的修改不仅仅透露出字面的讯息,更多传达的是历史的选择和文化的记忆。 [29] 从“神话”背后的“文化”所彰显的“记忆”选择与保存这个层面来讲,对一个文化现象中的“动点”与“定点”的观察显得至关重要:哪些元素是相对稳定,“以不变应万变”的?那些元素是较为活跃,却“万变不离其宗”的?事实上,在古代近东文化历史研究领域,“变化”与“延续”的主题是近二三十年来学术思考的一个热点方向。 [30] 沿着这个思路,在接下来的两个部分中,我将继续以《入冥府》文本为基础,探讨在神话流传的过程中被刻意保留并不断强化的两个主题——“逾界”与“求诉”——进而追问这两大主题与伊施塔崇拜在两河的长盛不衰是否有必然联系。


由于阿卡德语版本的《入冥府》成文较晚又短小精悍,从这个文本出发进行主题追踪似乎更加合适。为篇幅所限,阿卡德语传本中剪掉了许多细节的枝蔓,使得故事进展更快,但是某些环节不但尽量完整地保留了下来,还在后期刻意地加以增补,这便是伊施塔穿越七重门,入、出冥府的过程。经过这样的增补,整个故事首尾呼应,结构上更加完整紧凑;七重门的铺排增强了冥府描绘的“空间感”;与此同时,女神七进七出冥府之门,并在每道门前卸下或重拾护身法器的一系列动作,也凸显了女神阴阳穿梭过程的仪式感。 [31] “门”的元素,在《入冥府》的神话里,显然不仅是一种故事情节的助力,更是一个文化符号的表征。那么我们不禁追问,这个故事里面,“门”的象征所指究竟何在呢?


作为建筑中空间建构的关节点,门以自身的“开”与“阖”连结并分隔“内”与“外”,控制行人的“进”与“出”,进以表达空间本身的“通”与“阻”,以及空间对人的“容”与“拒”。 [32] 在许多古代文化中,“门”都是充满象征意义的仪式性场所。以中国为例,《礼记》中有“祈于庙门”的记载;而《周易·系辞上》中:“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乾,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则以乾坤、阴阳变通对门的象征意义给予了贴合中国文化神韵的阐释。 [33]


在现代学术界,首次对“门”在仪式中的象征意义和关键作用进行了深度讨论的,是法国学者范甘热内普 (Arnold Van Gennep) 。二十世纪初,范氏出版了理论名著《通过仪式》 (Rite de Passage) ,他认为门的重要性在于其表征了一种“界限” (boundary) ,在普通民居中可能是“坊”与“宅”的界限,在宗教庙堂中则可以是“俗”与“圣”的界限。从这种意义上讲,“通过仪式”可以比作跨越门槛的行为:参与者在仪式中仿佛步入一个“新世界”,并与之融为一体。 [34]


在范甘热内普理论的基础上,著名人类学家维克多·特纳 (Victor Turner) 进一步发展深化了“通过仪式”的理论体系,特别是挖掘并解析了“阈限性” (liminality) 的概念。 [35] 从词源学上来讲,这个概念的拉丁语词根“limin”意为“threshold”,也即“门槛”,与中文里“阈”的语义相吻合,所以“阈限性”算是比较准确的译法。从“门槛”的本意出发,特纳将“阈限性”定义为一种由“门前”到“门后”,由“此境”到“彼境”,具有过渡性质和超越意义的“模棱两可” (Betwixt and Between) 的状态。 [36] 仪式中跨越“阈限”的过程就像迈过门槛的一步,是极具象征性的事件和关键环节所在,仪式主体通过这一步的跨越可以体验到一种“移势换境”的效果。 [37] 此境到彼境,沧海桑田,仅在跬举之间。


从笼统意义上回归到古代两河流域特定的历史、文化情境下,“门”在建筑中的空间枢纽作用,以及在仪式中的“超越通道”作用,其实很早就引起两河先人的重视了。在两河流域的神话宇宙系统中,上至天堂下至冥府都有“门” (苏美尔语KÁ,对应阿卡德语bābu) [38] 这些门连结并分隔不同的宇宙领域和神话世界,往往既是守卫森严的禁区,又是往来必经的通道。比如传说中太阳神乌图-沙玛什每日必经的东西地平线上各有一座天门,日升日落之时,天门守卫会将门扉敞开,供乌图-沙玛什通行 (图1) ;未经授权者是不能随意穿越天门的,即便地位尊崇的国君、本领超凡的英雄吉尔伽美什,也曾受过天门守卫的阻拦。 [39] 从这个意义上讲,两河神话中的“门”都可以看作是“阈限”的象征,标志着自然的天与地、日与夜的边界,也标志着超自然的人与神、生与死的边界。


图1:阿卡德时期滚印及现代印迹,描绘太阳神乌图-沙玛什经过天门的场景。 约2350-2150 BCE,大英博物馆,伦敦,BM 89110 ©Trustees of the British Museum


《入冥府》神话中反复出现的冥府之门其实便是生与死间“阈限”的形象表达。能突破人所不能的“阈限”,是神性的根本,不过在两河,生死之间界限森严 (七重门禁的象征) ,即便是神亦难逾越。伊施塔是两河神祇里的“女汉子”,是充盈着芃沛生命力的爱神兼战神,面对“生死之阈”也并非无往而不胜。文本写到女神赤裸的身体如抽干的皮囊般挂在地府深处的那段很隐晦,仅着只字片语,却透出无力抗拒的苍凉。即便伊施塔最终在埃阿的帮助下得以复苏,连幽冥女神都网开一面时,“生死之阈”仍然坚不可摧地存在着——如苏美尔语传本中幽冥判官所言:冥府有进无出,有来无回的规矩不能破!于是才有了后来伊南娜“还阳”路上献出自己的丈夫杜牧兹为死亡“替身”的情节。伊施塔最终逃出生天的结果看似是女神挑战“阈限”的一次胜利,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不过归根结蒂,《伊施塔入冥府》的故事树立了两河世界里突破重重“门禁”下入冥府又能全身而退的唯一先例,也使得这位女神成为挑战生死“阈限”的一个成功典范。事实上,在几乎所有伊南娜-伊施塔的相关神话中,这位女神都是一个规矩的破坏者,她似乎乐于找到一切现有的“门槛”,或者设法跨越,或者加以破坏,就像她在《入冥府》中威胁门卫所叫嚣的那样:“嘿,快把门打开让我进来!如果你不打开门,不让我进来,我将击碎门,折断闩,砸烂门框,掀翻门扉……”这样的个性特点和行事风格赋予伊施塔有限的神权职责之外不可小觑的潜力和无限的可能。 [40] 以“门”为象征符号,《入冥府》神话中传达出伊施塔女神特有的“阈限性”特质,与神话中另一重复强化的主题——“求诉”密切相连,在下一节里,我将对此加以具体分析。


“欲”与“求”:

《入冥府》的叙述线索及伊施塔神话的“求诉”母题


苏美尔和阿卡德语两个传本的《入冥府》故事中,另一个不断重复并强化的主题是伊南娜-伊施塔女神的求诉——一方面是觊觎冥府,想要破门而入的求叫;另一方面是濒临死亡,想要出离冥府的求援;前者是为了求权,后者是为了求生,本质上都是欲望的诉求。以下将对女神在两部分不同的求诉态度和策略进行简要的回顾,并结合其他相关材料分析“求诉”主题在伊施塔神话及信仰中的关键作用。


《入冥府》中前一个部分的“求诉”是女神的直接求诉。两版传本中,对于伊南娜-伊施塔站在冥府重重门禁之前大声叫嚣,威胁门卫开门放其通行的情节有着类似的生动描述。以阿卡德语版本为例:


12 伊施塔一到冥府门前,

13 就对门卫开了言:

14 “嘿,门卫,把门给我打开!

15 把门打开让我进来!

16 如果你不打开门,不让我进来,

17 我将击碎门,折断闩,

18 我将砸烂门框,掀翻门扉。

18a 我会打破衡杆,扯掉把手!

19 我会挑逗死者来吞噬生灵,

20 死人必将会比活人还要多!”[41]

这一段的叫门与其说是求诉,不如说是威胁,短短几行文字,鲜明勾勒出伊施塔女神莽撞、暴力的性格以及与之相连的巨大破坏力。


《入冥府》神话后一个部分的“求诉”是女神授意或委托的间接求诉。 [42] 在苏美尔原诗中,伊南娜入冥府三昼夜而不归,侍女宁叔布遵照女神之托前往诸父神面前寻求救援,原话如下:


父神恩利尔/南纳/恩基啊,

不要让任何人在冥府中杀死你的女儿。

不要让你那贵重的金属与冥府的尘埃熔为一体。

不要让你珍爱的天青石在那里被劈开,并与匠人的糙石混为一谈。

不要让你的黄杨木在那里被砍成碎屑,并与工匠的木材搅在一块。

不要让年轻的伊南娜小姐在冥府中丧生。[43]

这段以“求诉”为主题的悲叹,宁叔布在三位父神面前分别咏诵了一次,加上伊南娜临行前分别交待的三次,总共重复了六遍。从这些不厌其烦的反复咏叹中可见女神求援的关键在于强调自己的特别之处,这与阿卡德语传本中天界神侍帕婆苏卡尔代伊施塔向诸神提出的求诉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样类似的“求诉”在伊南娜-伊施塔相关神话中时有出现,甚至可以说构成了一个不断重复的母题;引起此类“求诉”的动因永远是女神不可抑制的欲望驱动,为权利、情爱、抑或生命;故事情节往往会围绕“求诉”的过程与结果展开,形成这样的叙事线索:欲动—求诉—冲突/援助—结果。


《入冥府》神话的苏美尔语原诗即以伊南娜的“欲动”开篇:“从天庭她将心思放到了冥府。从天庭女神将心思放到了冥府。从天庭伊南娜将心思放到了冥府” (第1-3行) 。经过三次反复咏叹,女神的欲念终于转化成了不可抑止的行动,出发向冥府而去!在接下来的行文中,伊南娜的权力欲望又藉由父神恩利尔和南纳之口被加以强调。在拒绝女神侍者宁叔布的求助时,两位大神说出了同样的理由 (第190-194、204-208行)


“我的女儿渴望天庭,又觊觎冥府。

伊南娜她渴望天庭,又觊觎冥府。

冥府的神权是不应被觊觎的神权,

因为任何得此权者必须永归冥府。

有哪一位去过那里的,

能够企望再复归来呢?”[44]

类似的欲望促动下的“逾界”与“求诉”,还体现在伊南娜-伊施塔相关的其他文本中。如苏美尔语神话《伊南娜与天神》描写了伊南娜从自己的父亲天神安的手里抢走伊阿那神庙作为自己居所的大逆不道之举; [45] 《伊南娜与恩基》的故事里, [46] 女神灌醉了智慧神恩基,从后者那里巧取了诸多文化礼仪之“道” (苏美尔语ME) [47] 由此可见,伊南娜-伊施塔权力欲望的诉求不仅仅限于冥府,天神的居所、智慧神的“道行”,都成为了她觊觎的目标和争夺的对象;而在后两个例子中,女神的确获得了成功。


伊南娜-伊施塔有如此多的欲望诉求,与这位女神在两河神话中的性格与职能设定密切相关。在苏美尔语神话《恩基与世界秩序》中, [48] 智慧神恩基为诸神都安排了职能,唯独落下了女神伊南娜;后者向恩基哭诉抱怨分配不公,恩基向伊南娜解释,自己已经赋予了她所有女性的魅力:悦耳的声音、华美的服饰、纺锤与发夹……然而在这些美好的特质之余,恩基表示也将赋予“少女伊南娜”一些纠结矛盾的个性,比如“将直线搅乱,将乱线捋直”;同时恩基还指出伊南娜好战暴虐、又爱慕虚荣的品行:“堆叠人头如丘垒,播撒人头如种子”;“破坏不应被破坏的,创造不应被创造的”;“对爱慕者的目光永不厌倦”,“完全不知如何在深井上系上绳索”。 [49] 从父神恩基的叙述中,我们可以大致勾勒出女神伊南娜的形象和性格特点:一位美丽、自恋、无畏、好奇、莽撞、叛逆、尚斗的少女形象——这一形象与她在文学作品中一以贯之的性格特点和行事风格相吻合:觊觎权力,迷恋情爱,为此不惜挑战权威、逾越界限。


事实上近年来学界有关于伊施塔作为人类灵魂的象征的讨论。 [50] 此种观点在图像上的支撑是伊施塔常常被刻画成一位带翼的女神,与两河文献中将灵魂描绘为“鸟状”形态相吻合; [51] 大英博物馆收藏的古巴比伦时期 (约公元前1830-1531年) “夜女王”浮雕版 (图2) 为此提供了最好的范例。 [52] 在这块浮雕版上,女神赤身裸体,头戴象征神力的多层角冠,双臂弯举于身侧,手持量杆与测线, [53] 身着羽翼,大腿以下呈鸟状,立于尾部相抵的两只幼狮背上,狮身两侧各有一只体型较大的猫头鹰。 [54]


图2:古巴比伦时期的“夜女王”浮雕版,约公元前1830-1531年。 大英博物馆,伦敦,ME 2003,0718.1 ©Trustees of the British Museum


以“夜女王”浮雕版为典型,伊施塔女神在图像上也展示出不同于两河其他诸神的特征,即常以正面形象示人。从图像学的角度来说,侧面形象能较好地突出图像间的关系和作用力,正面形象则更加强调图像本身对于观者的作用力:浮雕版的观者被女神的注视牢牢抓住,目光交错之间,神性的力量得到即时传达,并被观者领悟和吸收。 [55] 从这种意义上讲,伊施塔的正面形象本身即具有一种连结、沟通图像世界 (神) 与现实世界 (人) 的功能,也即一种“阈限性”,这与文本中通过女神“逾界”的故事所传达的精神是一致的。


“两个世界的主宰”:

关于伊施塔崇拜特质的一些思考


通过以上对《伊施塔入冥府》苏美尔语和阿卡德语传本的对照阅读,并借助符号分析和情节解析的方法对神话中“逾界”与“求诉”的两大主题加以考察,现在我们可以尝试回到最初的问题:伊施塔女神有什么特殊的魅力,使得伊施塔信仰在两河三千年历史变革中长盛不衰?


美国神话学家约瑟夫·坎贝尔在其名著《千面英雄》中归纳了“人类同一个伟大故事“中的“英雄”的形象及其成长历程,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即在于能够“跨越归来的阈限”,“从时间幻象的世界跨越到因果关系的深层世界”,进而成为“两个世界的主宰”。 [56] 这个过程揭示了纷繁复杂的神话故事背后贯穿始终的精神内核,也暗示了宗教与信仰产生的原动力:一方面人类意识到“界限”的存在,于是有了“两个世界”的划分;另一方面人类意识到“界限”面前自身能力的不足,于是有了神话中能够轻盈穿梭于“两个世界”的舞者——神的存在!从这个角度来讲,宗教崇拜的重要目的即在于尽可能地突破现有的“界限”,从此岸到彼岸,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获得自由与解脱;而在这种追求突破的过程中,人往往无法独立渡过,需要求诉于一个能够起到沟通作用的媒介,成为他与另一个世界之间的桥梁和通道。


在古代两河的信仰体系中,伊施塔便是这样一位能够起到沟通作用的神祇。《下冥府》神话中伊施塔不顾一切冲破以“门”为象征符号的“逾界”的行为,带给她一种独有的“阈限性”,使之成为两河神话世界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存在。尽管女神跨越生死的事迹在两河传统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未必会给现世的人们带来任何“人死可以复生”的企望或暗示; [57] 但是她的成功穿越,以及在地府中经历的生死之间的“临界”状态,赋予了伊施塔其他诸神所不具有的连结生死、沟通三界的特性。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特性,伊施塔对于崇拜者来说具有了超越其本身司掌领域以外的吸引力——通过对女神的求乞,信仰者希冀自己的愿望能够上通天庭、下达地府。事实上,像伊施塔这样具有“阈限性”的神祇存在于很多宗教体系之中,典型的例子如古代埃及女神哈苏尔 (Hathor) ,因具有沟通现世与来世的能力而备受尊崇。 [58]


当神话照进现实,便在历史里留下影踪。在以《下冥府》为代表的诸多神话故事里,伊施塔自身“逾界”与“求诉”行为的引导下,两河的伊施塔崇拜也蒙上了“阈”与“求”的特质——人们怀着各自不同的世俗欲望向女神求助,促使伊施塔由神话体系中的求诉主体转化为崇拜体系中的求诉对象。例如在两河著名的神话史诗《伊塔那》中,人间的君主伊塔那苦于没有子嗣继承王位,于是乘神鹰上到天堂向伊施塔女神求助,想要获取生育草进而得到子嗣。 [59] 由于史诗的结尾部分残缺,所以故事的结局不甚明了,不过推测伊塔那应该是如愿以偿地从女神那里得到了生育草,因为依据《苏美尔王表》,伊塔那王的确有一个名为巴利荷 (Balih) 的儿子继承了他在基什 (Kish) 的王权。 [60]


另一个比较著名的伊施塔作为求诉对象的历史案例是阿卡德王朝的创建者萨尔贡王 (Sargon of Akkad,前2334-2279年在位) 获取王位的故事。《萨尔贡的传说》中记载萨尔贡是一个“江流儿”,被基什国王的园丁救起收养,长大后凭借自己的能力在基什宫廷中获得了“持杯者” (Cup-holder) 的高位。 [61] 得权后的萨尔贡为基什国王嫉恨,几次三番加以陷害,但都得到了女神伊施塔的庇护。正是由于女神的爱,萨尔贡后来成功夺取基什王权,并创建了盛极一时的阿卡德王朝。在这种“神话色彩”渲染下建立的阿卡德政权将伊施塔崇拜提升到了国家层面。萨尔贡的女儿,古代两河著名的女诗人恩黑杜阿娜 (Enheduanna) 写了多篇献给伊施塔的赞美诗,传扬女神之伟力并乞求她的护佑。 [62] 阿卡德王朝另一位著名君主那拉姆辛 (Naram-Sin) 则将对伊施塔的崇拜与诉求,以及女神对自己王权的恩宠以图像的方式更为直观地传达出来 (图3) [63]


图 3:从那拉姆辛石制盾牌模具上脱模出来的伊施塔的女神形象,约前2220-2184年。 现由美国纽约乔纳森及珍妮特·罗森(Jonathan and Jeannette Rosen)家族收藏[64]


对于伊施塔女神的求诉不仅仅局限在国君与贵族的阶层,还广泛渗透到古代两河普通民众的生活之中。一方面人们通过在家中供奉伊施塔来乞求夫妻生活的和美及子孙的繁盛,类似于“夜女神”浮雕版的伊施塔小像常常发现于两河民居之中,作为护身符日常佩戴的印章上也多有伊施塔女神的形象; [65]另 一方面,许是受到《下冥府》中女神逾界而还的感召,在古代两河不同时期的墓葬中也多有伊施塔的图像或神符出现,或以护佑死者冥府之行的平顺。 [66]


“历史成为传说,而传说成为神话”——《魔戒》中这句著名的开场白,其实道出了一个人类学上的基本事实,也即阿斯曼所言:“过去向具有奠基意义的历史或曰神话的转型”。 [67] 神话本是历史的婴儿,顺时光之河漂流而下;如何溯游而上,藉神话探究历史”基因“的原貌,这个问题当下正越来越为文化研究者们所重视。带着这样的领悟,本文从古代两河广为流传的《伊施塔入冥府》故事入手,围绕”逾界“与”求诉“两个神话中不断重复的主题,通过对神话文本的梳理和分析,以及对相关考古、图像材料的探寻和解读,试图说明:因“欲”而“逾”,由“阈“及”求”,不仅是本篇神话主题的表达,同时也道出了古代两河流域伊施塔崇拜至关重要的”阈“与”求“的特质。


注释



[1] 两河神话系统中的伊南娜-伊施塔有多位父神,除天神安(An)外,还包括“大力神”恩利尔-埃利尔(Enlil-Ellil,前者为苏美尔语神名,后者为阿卡德语神名,以下同),智慧神恩基-埃阿(Enki-Ea),及月亮神南纳-辛(Nanna-Sîn)。伊施塔最常见的神话家族是以月亮神南纳-辛为父,宁格儿(Ningal)为母,太阳神乌图-沙玛什(Utu-Šamaš)和雷雨神伊什库尔-阿达德(Iškur-Adad)为兄弟。中亚述时期开始出现的以数字标识神名的系统中,月亮神辛的数字符号为30,即阴历一个月的天数;而金星伊施塔作为辛神之女,其数字标识为15,即月中出现满月的日子。参见:Pirjo Lapinkivi, The Neo-Assyrian Myth of Ištar's Descent and Resurrection, vol. 6, State Archives of Assyria Cuneiform Texts, Helsinki, Neo-Assyrian Text Corpus Project, 2010, pp. 35-36.

[2] 苏美尔传统中的“圣婚”仪式一直是近东研究里关注度比较高的课题,近年来对这个问题的研究比较全面的一部专著是Pirjo Lapinkivi, The Sumerian Sacred Marriage: In the Light of Comparative Evidence, Helsinki, Finland, Neo-Assyrian Text Corpus Project, Helsinki University, 2004; 此外,较早些的重要研究成果包括:Piotr Steinkeller, "On Rulers, Priests, and Sacred Marriage: Tracing the Evolution of Early Sumerian Kingship," 出自Priests and Officials in the Ancient near East. Papers of the Second Colloquium on the Ancient near East --- the City and Its Life Held at the Middle Eastern Culture Center in Japan (Mitaka, Tokyo), ed. Kazuko Watanabe, Heidelberg, Universitätsverlag C. Winter, 1999; Jerrold S. Cooper, "Sacred Marriage and Popular Cult in Early Mesopotamia," 出自Official Cult and Popular Religion in the Ancient near East, ed. E. Matsushima, Heidelberg, Universtatsverlag C. Winter, 1993; Samuel Noah Kramer, "The Dumuzi-Inanna Sacred Marriage Rite: Origin, Development, Character," 出自Actes de la XVIIe Rencontre assyriologique internationale. Université libre de Bruxelles, 30 juin-4 juillet 1969, ed. André Finet, Ham-sur-Heure, Belgium, Comité belge de recherches en Mésopotamie, 1970, 等。

[3] 关于伊施塔复杂而又矛盾的性格解析,可参考Rivkah Harris, "Inanna-Ishtar as Paradox and a Coincidence of Opposites," History of Religions 30, no. 3, 1991, pp. 261-78.

[4] 同上, 272页;另见:Caitlín E. Barrett, "Was Dust Their Food and Clay Their Bread? Grave Goods, the Mesopotamian Afterlife, and the Liminal Role of Inana/Ishtar," Journal of Ancient Near Eastern Religions 7, no. 1, 2007, p. 21.

[5] Joan Goodnick Westenholz, "Inanna and Ishtar in the Babylonian World," 出自The Babylonian World, ed. Gwendolyn Leick, New York & London, Routledge, 2007, p. 332.

[6] 古代两河流域的诸神通常是按照地位和职能的重要性划分层级的。在苏美尔神话系统中,处在第一层级的大神包括天神安,“大力神”恩利尔,山神宁胡尔萨哥(Ninhursag),以及智慧神恩基;作为金星化身的伊南娜(阿卡德时期以后称伊施塔)处在第二层级,与之地位相当的包括月亮神南纳,太阳神乌图。伊南娜是七位主神中唯一的一位女神,可见其地位的特别。事实上,阿卡德王朝掌握政权后,伊施塔女神被奉为国家主神受到无限推崇。新亚述时期,特别是公元前8世纪后半叶的萨尔贡二世(Sargon II)执政时代,伊施塔的崇拜再度掀起高潮。关于以上诸神在两河宗教系统中的地位和作用,可参考Thorkild Jacobsen, The Treasures of Darkness: A History of Mesopotamian Religion,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76, pp. 93-143;其中伊施塔相关部分见135-1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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