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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艾伦·里克曼，得正正衣冠、坐直腰背。寻常人的好，不过值大拇指竖起、啧啧两声，或者放出辘辘饥肠，以荷尔蒙称赞。但见他，就如在飞沙走石里忽见一棵大树遥遥挺立，不知是大地的空茫，还是因为有它在暗夜里默默的呼应，总之，你立即就对这长路肃然起敬。
2016年初他去世时，哈利波特扮演者丹尼尔•雷德克里夫写了篇长文，称赞他的专业与友善，其中有这句：“HP剧组里的成年人中，他第一个把我当成同等的人看待，而不是像看小孩。在人生的成长阶段能和他这样一个人合作，对我来说意义深远。”
《哈利·波特与魔法石》剧照
住在推窗望海的豪居，谈笑往来如鸿儒，这样体面姿势容易摆。弯下腰，与孩子对视，敬他是有知觉、有智力的人，教他不必在成年人面前唯唯诺诺，这种体面的内核才不易得。
如果将演员分两种，一种是毎遇到一个角色都能褪去自身化骨入戏，另一种是赋予任何角色他自己的魅力，那艾伦里克曼一定是后者。中年危机的精英人士、任性的浪子或傲娇的痴情者，他都在他们散乱的人生里，注以他本身的尊严。
《理智与情感》里，他是老好人似的布兰登上校，在得知心爱的玛丽安爱上别人时，那一刹，他露出失落又随即止住，那个复杂的表情是一个历经故事的人，最动人的真挚与坚忍。
《理智与情感》剧照
《午宴之歌》里，他和老搭档艾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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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普森扮演一对久别重聚的前度夫妻。短短一顿午餐中，他们各怀心事，客套、叙旧又忍不住争吵。五十分钟的短片里，他将一个对世事愤懑、望前途无着的中年男人画得纤毫毕现。你随意去看，每个城市每条街道每家餐厅都有那么一两个硬撑着骄傲又无力挣脱迷惘的中年人在絮絮叨叨。他就能那么准确的，复原他们眼括肌肉的细微动作与佯装有力的空洞语调。
他更擅长反派角色。《虎胆龙威》的汉斯、《侠盗王子罗宾汉》的郡长、《理发师陶德》的特平法官，或舞台剧《危险关系》里玩弄情感又死于情感的浪子瓦尔蒙。任性或鬼魅、邪恶或浪荡，人之所以为人，一定有可爱，也有弱点。
《理发师陶德》剧照
《哈利波特》的导演大卫•叶茨说，
艾伦·里克曼
一入剧组，就卸掉本身和蔼幽默的个性，换上斯内普教授的冷面与毒舌——“一开机，剧组所有人员，我的第一导演和第二导演在他身边时都会蹑手蹑脚地，因为他的一个眼神就能从60码外杀死你。”
进入他、理解他，从而成为他。只有无能的演员，没有单薄的角色。
42岁走红之后，尤其是在《哈利波特》系列之后，许多人评价
艾伦·里克曼
时爱用四个字：大器晚成。他耸耸肩，用英式毒舌回复：“现在的人们没有时间为打磨自己的职业。在这个颧骨高度也能成为决定因素的世界里，只要长得好看，下周就能成为电影明星。”
所以他特别喜欢老搭档拉尔夫•费因斯（伏地魔），因为他与自己一样，从不挑那些简单的道路走，在大银幕上成名后，依然愿回剧场，扮演复杂艰巨的角色。
虽然现在人们提起
艾伦·里克曼
的台词功底，都称赞为“天鹅绒般的声音”，但在戏剧学院时，却被老师吐槽为像来自于排水管末端。因为他天生下颚肌肉过紧，发音低沉，在剧场内，容易将台词念得含糊。这样别具一格、低沉温柔的音色，谁知道他默默练习了多久。
网上有一首他朗诵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My mistress' eyes are nothing like the sun》，末尾那句 “And yet， by heaven，I think my love as rare As any she belied with false compare”，音调如梦呓，像风吹过玫瑰花瓣，像雪花落在天鹅绒上，是尘世间最温柔的声音。
没有深沉之爱的人，念不出这样的语调。雄浑可装、高亢可装，但坚定无轻佻的温柔一定是良善与深情的共鸣。
艾伦·里克曼
19岁那年，在戏剧学院遇见瑞玛•霍顿。从一同演莎士比亚开始，俩人相守半个世纪。五十年后，他看着她，也是一样敬慕和骄傲。
他们俩不愿搭理世俗规则，同居了大半辈子没去领那张证书。突然有一天，可能是他重病之后，俩人决定结婚。办了个只有他们自己的婚礼，然后手牵过手走过布鲁克林大桥，在附近餐厅吃了顿午餐。“实在是太棒了。”他说。
他去世之前，几乎无人知晓他已与癌症搏斗多年。他出现时，从未有被疾病消磨的颓丧或戾气。参加综艺节目时的幽默淡定，让人相信，他是怀着同样的镇定与温柔走向生命末尾。
最近翻出他编或导的《小混乱》、《冬日访客》，以对忙乱着扮演体面的年末。但他的故事里没有金句相送，唯有一场镇静，来给你正正衣冠，为这一年体面地拂尘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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