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以美丑好恶为意的人反而魅力无穷
在《德充符》里,庄子列举出许多忘记自己形象、忘记自己情绪的人。他们忘掉自己的形象,不以美丑为意;忘记自己的情绪,不以好恶为意,反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魅力。
所以,在《德充符》的后面,庄子讲了一段特别有意思的话:“圣人不谋,恶用知?不斫,恶用胶?无丧,恶用德?不货,恶用商?”原来,no zuo no die中的“zuo”,不是我们平常写的“作”,应该写成“斫(zhuó)”。
那一些人类行为艺术家,在古代被称为圣人的人,他们能够做到这四点:
第一,他们无所图谋,所以用不着智巧;
第二,他们不求分离(割裂万物),所以不需要胶漆;
第三,他们没有可失去的,所以不需要去获取;
第四,他们不追求牟利,所以用不着经商赚钱。
吃饱穿暖以后,人该干什么呢
《未来简史》的作者提出了一个有意思的观点,就是再过一二十年,最多三十年,这个地球上将会出现一个阶层,叫作“无用阶层”。
从理论上说,以现在的物质产能来看的话,如果分配得当,大家都能够吃饱、穿暖、有地方住,一小部分人生产的产品,就足以应付大家的需求——因为一个人对物资和能量的消耗总是差不多。
那么,大部分人该做什么呢?其实,大部分人都没什么用。我们以前也讨论过,没有用以后,人该干什么呢?那个时候,人就开始去思考真正重要的事情,或者干脆就不思考了。也许,大部分人会成为游戏玩家,玩各种游戏。
然后,作者列举了很多神职人员,他们不工作,也不太消费,或消费得不多,每天做一些他们自己认为很有意义的事情,比如祈祷、按照教条生活,等等。如果符合自己的标准了,就获得积分;不符合,就减少积分。当积分达到一定程度的话,他们就可以通关,也就是获得某种福利。不管在哪个教派里面,无论有着什么样的许诺,总之,按照这一套行为规则做就可以了。
以前,我总是想这种人是在做什么呢?他们为什么这样生存?这样有意思吗?后来,我发现,这样生活真的很有意思。
比如,我观察到我们家领导,她既不用工作,也不需要生产劳动,甚至不想着怎么挣钱,每天只需要做功课。有一天,她跟我吵架吵到一半,说:“不跟你说了,今天功课还没做完呢。”接着就开始念各种经文。我觉得这样特别好,因为她修得脸都慈祥了很多。有时候看看她,我会觉得这还真是有返老还童之功。而且有个最典型的好处就是,她睡眠质量特别好,经常儿子还没睡着,她都已经睡着了。
我一定要说,我们家领导,总是做出很英明的决策,关键是她用自己修“积分”的方法,福泽全家。其实,表面看似没有用的人,却有很大的“用”。
不想得到,也不怕失去
以前只有一小部分人在从事游戏行业,他们有自己的积分系统和升级体系。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做出往这方面的努力。一方面是因为税那么高,你也赚不到多少钱,另一方面是因为国家总是要养着你的,即使你不努力,也不至于饿死。
你想放弃点儿什么吧,也没什么好放弃的,反正都不是你的;你想获得点儿什么吧,也得不到,反正最终都要和它们说“拜拜”。
在不远的将来,当社会进步到一定程度时,相当一部分朋友,以及我们的子女,都会成为庄子提到的圣人,他们不想得到、不怕失去、不想赚钱、不用努力、不需要刷存在感……什么都不需要,这就叫“无用之人”。
技术多么伟大呀!它促使人类大规模地成为圣人——既没有用也没有害的人,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体系里面。不管这个游戏是VR的、梦境的,还是处于某种体系内的,你觉得这样的生活有意思吗?我认为这样的生活有意思。
现在,我几乎都快要成为这样的人了。因为我目睹我们家领导的生存状态之后,我心生羡慕。她既不需要去想股票涨不涨、跌不跌,也不需要去关心对台海局势、货币、人民币汇率、人工智能,等等。她只需要活在自己完美的体系中,有自己的老师,也有自己的功课。反正就是攒积分,等积分攒够了,乘愿再来。
起初我不以为然;现在,我内心充满对她的羡慕。原来,一个人真的不需要什么——戒指,二十年前的碎钻戴上也挺好看;衣服,到尼泊尔去,花几十块钱扯上好几十米布,随便打个转儿就变成裙子,还会被当成波西米亚风格。
她完全不需要像我一样焦虑,整天思考需不需要重新学习三角函数,也不用担心如果有一天儿子问问题,我们答不出来该怎么办。
自在的人,睡得好、吃得好、长不胖,无需担心增肥,也无需担心减肥。大家是不是已经看出我隐隐的羡慕呢?起初,我只是在调侃,但是,认真想一下,这难道不是我追求的生活吗?
多余的钱,总是要用来做多余的事
我目睹了身边很多人,他们真的也不是很努力。关键是,他们没有要求多么高的物质生活。多余的钱,总是要用来做多余的事。
说到此处,跟大家分享一个真实的故事。
我以前是做电视传媒的,所以认识很多电视台的朋友。现在,电视台恶性竞争非常厉害,需要花很多钱,去做大型活动、大型直播、大型真人秀节目;明明一个主持人就能说完的话,非要四个主持人站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不可;为了显得布景宏大,还要弄一些航拍机器,租非常大的库房来做演播室;为了显得有很大的阵仗,还跑到大学里面,拖来面容姣好的大学生做观众,怕他们不高兴,要专门找一名副导演,挖空心思地在中场休息的时候给他们讲段子;把长得漂亮的同学的面部特写拍下来,甚至让他们刻意做出悲伤、激动等表情,当然,电视台要多给这些被拍特写的同学一些劳务费。
虽然把舞台弄得很大、做很复杂的事情,但是收视率还是变得越来越差,差到可以忽略不计,甚至几乎为零,因为人们都已经不开电视了,不是吗?你上一次开电视,是什么时候?我连家里电视机的摇控器都找不到了。
多余的钱只能做多余的事,多余的人只能带来多余的烦恼,多余的欲望只能产生多余的愤恨。
能追求到“不会不快乐”,就已然很了不起
在《德充符》的结尾,有一段庄子和惠子的对话。
惠子问庄子:“人本来就没有情吗?”
庄子说:“是啊。”
惠子说:“人若没有情,怎么能够称为人呢?”
庄子说:“大道赋予人容貌,天赋予人形体,怎么不能称为人?”
惠子说:“既然已经称为人了,怎么能够没有情呢?”
这时,庄子说了一句很高级的话:“我说的无情,是指人不会因为好恶,而损害自身的本性。随顺自然,而不随意增加或者减少什么。”
惠子就问:“不添加什么,怎么来保护自己的形体?”
庄子说:“大道赋予人容貌,天赋予人形体,不要因为外在的好恶而损耗自己的本性。如今你外露心神、耗费精力,在大树底下高谈阔论、精神疲惫,还被迫靠着树打瞌睡。天给了你一切,你却抱着坚白之论争鸣不休,有什么意思呢?”
我们可以观察到,天天有人在互联网上打嘴炮:我们公司怎么样了,你们公司怎么样了,我发个公告,你发个公告,你当时怎么说的,我怎么说的……互相截屏,折腾了半天,最后又怎样呢?
唉,这些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有一天,冯钟云老师来我这里喝酒。喝到高兴处,他说自己认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的爸爸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被查出得了胃癌。然而,他保持恬淡虚无的心境,开心快乐、天天喝酒,一直喝到现在七八十岁。给他看过病的医生都不在了,他却还活着。他说:“你们那些搞卫生的人,天天在外面擦酒精,还不如我自己在里面擦酒精呢。”
听到后,我目瞪口呆,这老头活得多明白、多透彻啊!
我讲这件事的重点不在“擦酒精”,而是不能因为别人对自己的喜恶,不能因为有了病的名字而把自己吓到,损害了内在叫“全德”的东西。
这件事情,让我再次想到《德充符》讲的,“忘形”和“忘情”。
我的一个好朋友,晚上来“喜舍”喝酒。我认识他很多年了,大家一起吃饭喝酒的时候,他永远笑呵呵的,没有太多主意,也不反驳对方。但他永远让我们觉得,如果把钱给他,就不用担心。我们相信他、把秘密告诉他或帮助他。认真地观察他的一切后,我得出的结论就是,他之所以一辈子不折腾、不累,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不光不在嘴上批评人,连心里都不曾批评别人。
看到这里,有些嗔心比较重的朋友,立刻就会说:“梁冬,你这样说的话,世界还能进步吗?”
其实,无论你有没有对抗和反驳,世界都在进步;无论你有没有批判,地球照样在转。我们每个人都一定要明白,这个世界多我们不会多,少我们不会少。
但我们却把自己当做一件大事儿,如果不批评、不反对、不表达、不刷存在感、不恣意、不推演的话,好像自己就不是人了,就像惠子说“那还是人吗”?
而庄子却说:“天地赋予我们形体,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是人呢?”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怀着情绪,怀着自己的价值判断,让自己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一会儿痛苦,一会儿难过呢?追求快乐很危险,能追求到“不快乐”,或者能够让自己“不会不快乐”,就已然很了不起了。
也许同学们会觉得我有点儿消极。你可以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已经活到八十岁了,你会怎么看待人世间的种种?今天的股票涨跌十个点,与你又何干呢?反正买了像茅台或者海天味业这样的股票,只要这个公司不倒,股价终究会涨回来的。
罗杰斯曾经说过,他炒股票那么多年,无数次割肉,最后发现股票总是涨得更高,当然有一个前提,他买的是不会破产的公司,或者比较难以破产的公司的股票。
一方面,你没有那么重要,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另一方面,你非常重要,只有你才可以让自己保持不重要的心态,这才是让自己得以“全”的最好方法。
试想一下,
当你不用为了物质生活
去努力的时候,
你会想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