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侯雯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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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厄姆·格林称她为“忧郁诗人”,彼得·汉特克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位真正伟大作家的庇佑”。在此,我们只想补充一点,她预见到了今天充斥我们生活的许多文化和性别议题,而我们正在慢慢赶上帕特的眼界。她以自己的笔模糊了善与恶、天真与罪过、同情与仇恨之间的界限,使读者直面自己内心最阴郁、最幽暗的深渊,既令人畏惧,又令人钦佩。一路走来,她的作品受到读者和评论界的交口称赞,她以自己的成功出色地驳斥了历史偏见。悬疑小说,这一长期为人看轻的类别,终于被接纳为严肃文学的一员。
——
《海史密斯日记与笔记(1941-1995)》
我们大可以在笔墨层面对帕特里夏·海史密斯的灵魂进行一番细细检视,一如她孜孜不倦对自己笔下人物所做的。
在基于其身后日记和笔记拍摄的纪录片《爱上海史密斯》中,已白发苍苍的前女友们还记得,海史密斯最爱的动物是蜗牛。她把蜗牛当成宠物,给它们取名字,悉心照顾,把它们像彩蛋一样埋进自己小说的字里行间;将它们放在奶酪盒里、藏在手包或衣物中,带着它们周游世界。
《巴黎评论》2012年的一篇稿件《蜗牛的征途》称“曾陪着海史密斯从纽约飞往巴黎、罗马和威尼斯的蜗牛共有三百多只”
,读到这里时,也许你也跟我一样好奇她如何记得住那三百多个名字,又如何正确区分它们谁是谁。
深深吸引海史密斯的,是蜗牛雌雄同体的特性,“要想将它们分出雌雄,简直是不可能,因为它们的行为和外观简直完全一样。”她写过一篇叫
《蜗牛观察者》
的小说,故事主人公诺帕特先生和她一样,对于观看蜗牛交配带着类似于窥阴癖者的畸形热情——也许我们大多数人不曾有幸目睹这一小小奇观,但可以在动物学家、作家杰拉尔德·达雷尔的“希腊三部曲”中找到关于这个炫酷过程的详细描述:蜗牛们互相发射细索和小飞镖把对方拉到身边,雌性部分和对方的雄性部分交配,雄性部分和对方的雌性部分交配。
对于雌雄同体的软体动物交配过程中蕴含的种种性隐喻,
阿特伍德
也很感兴趣,她甚至以此为主题写了一首诗——《蛞蝓的双重交合》:
假如彼此能将同样的/器官转进对方的耳朵/双方都悬在/泪水和黏剂的闪亮丝线上/在空中交缠,像一种绝妙的/高空钢丝杂技,/那也不错。蛞蝓就是这么做:/瞧那些珍珠般的卵!……除非双方卡住。/那也时有发生。
同样是观看雌雄同体的腹足纲动物做爱,阿特伍德看到的是势均力敌的抗衡(决斗与妥协的结果),而海史密斯看到的是和谐带来的“放松”,因为她认为这种同性相吸的交配具有“审美价值”,“与交颈缠绵一样不具兽性”。
至此,我们似乎可以重新审视弗洛伊德的阴茎嫉妒理论,无论是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奥兰多》、厄休拉·勒古恩的《黑暗的左手》,还是偏爱歌颂蜗牛的海史密斯……这些女性写作者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成为男性”的愿望,吸引她们的是雌雄同体,是打破性别的界限。
在此语境下,荣格的理论显得更有普适性:
我们每个人的潜意识中都存留着雌雄双性体神话记忆,每个人内部都有潜在的异性的部分
,女性潜意识中有叫“阿尼姆斯”的男性一面,正如男性潜意识中都有叫“阿尼玛”的女性人格——后者我们能从海史密斯笔下的雷普利身上看到,
《天才雷普利》
里有一个意味深长的情节,便是雷普利偷偷穿上迪基的衣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摆弄姿势,假装自己是一个女人。直到雷普利杀死迪基、取代迪基,才真正“成为男性”。
诚然,海史密斯的小说喜欢写男性角色,因为毫无疑问,男性的身份更便利,行走于世间,去旅行、去冒险、去体验大千世界林林总总的精彩,从她26岁写《列车上的陌生人》(开创“交换杀人”先河,后被希区柯克改编成《火车怪客》)起,就发现了这个写作的方便法门——后来在她的非虚构作品
《悬疑小说的构思与写作》
中如是总结:
我在小说中反复使用的主题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外在表现通常有很大的不同,有时是善与恶的明显对比,有时仅仅只是合不来的朋友。在《列车上的陌生人》的中段,我自己可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这种‘双男主(two-men)的主题在《弥天大错》《天才雷普利》《活人的游戏》和《一月的两张脸》中也出现过……在我的11部小说中有7部(我的公认‘最佳’作品也在其列)出现了这个主题。
[
写这句话的海史密斯尚不知道自己身后留下的文学遗产远远不止11部,而是22部长篇小说和许多短篇小说集]
直到人生暮年,海史密斯以自己的本名重新出版(认领)了那本在欧美女同圈被奉为宝典的
传奇小说《卡罗尔》
——1951年出版时,它的书名叫《盐的代价》,作者署名为克莱尔·摩根。
很多人这才知道,
海史密斯小姐写关于两个女人的小说,和她那些关于两个男人的小说同样好
,在她的笔下,根本就不存在性别的界限,她关心的从来是人的心理,重视的是对于人心的洞察——
你心中有了角色,有了情节,就应该极其严肃地推敲角色,应该关注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不加以解释——解释太多可能在艺术上是不好的——那么,作家就应该知道,为什么角色会有这样的行为,应该能够回答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在这个意义上,才会产生洞见,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一本书也才有了价值。洞见不仅仅存在于心理学书籍之中,也存在于每个有创造力的人身上。而且——看看陀思妥耶夫斯基——无论如何,作家总是领先于教科书几十年。
正是因为对于人心的洞察,海史密斯在传统观念中男作家们擅长的侦探/犯罪小说领域另辟蹊径,从不迎合读者去写“正义战胜邪恶”或“冤案得以昭雪”的爽文叙事,而是一次次发起对于人性抽丝剥茧的叩问。对此,她在日记中供认:
就像《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某个人说的:如果我得救了,而其他人都不能得救,那又有什么用呢?或者,如果让无辜的孩子遭受痛苦死去,上帝在哪里?真的,在哪里。尽管我年岁和智慧渐长,但我还是会一直叩问这些问题。
得益于这种经年累月的叩问,海史密斯将大路货的类型小说,写成冷峻的人类心理研究,展现出不逊于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价值——不仅在文学领域为人称道,甚至影响到更为广阔的社会领域,间接催生了一门名为
“犯罪心理”
的刑侦科学诞生。
她的雷普利系列炙手可热,一直以来深受各大导演青睐,拍了《天才雷普利》的安东尼·明格斯说:“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都住着一个汤姆·雷普利。”而维姆·文德斯不仅在1977年将《雷普利的游戏》拍成《美国朋友》,他2023年执导《完美的日子》时,还特意安排男主角役所广司拿着一本海史密斯小姐的书读(男主角在片中有不少读书的镜头,反复出现的几个作家是福克纳、海史密斯和幸田文,也许日本作家是影片在东京拍摄必不可少的在地元素,而反复出现的日文版海史密斯的书显然就是有意为之的致敬彩蛋了)。今年4月,网飞再次推出剧集版《雷普利》,一反快节奏的犯罪片潮流,刻意放缓节奏,配合古典的黑白光影,硬是将动作片生生拍成了艺术片——而这,显然更接近海史密斯的创作初衷。
大概是由于年少成名的缘故,或者是性格使然,总体而言,海史密斯小姐活得率性恣意。她反对一切标签的限定,无论是性别,还是悬疑小说家这个头衔,
“美国人、美国书商和美国评论家所钟爱的‘悬疑’这个标签,只是对年轻作家想象力的一种阻碍,就像任何分类、任何专断法一样。这是对本不应受限制的地方设限。”
这种率性恣意到了晚年,发展成为近乎偏执的对于全人类的厌恶,其时,她已经离开了她的同性伴侣们(分手的导火索常常是发现对方偷看了她的日记),挥别了心中绝望的爱恋(卡罗尔的原型C,“像C这样的女子永远不会离开你,也永远不会属于你,如果你不离开,她永远都会在那里,所以我离开了。”)晚年的她独居于异乡(“现在我有房子&猫等我回家”),拥抱孤独,忍受病痛,画画、写作,身体每况愈下,自知时日无多,将自己的坏脾气恣意地挥洒于日记之中,无差别抨击法国和美国、抨击邻居、抨击天主教徒、犹太人……
1995年2月4日,海史密斯病逝,留下一些未发表的短篇小说和8000页手写的日记和笔记,后者被编撰成这样一本980页的厚书——
《海史密斯日记与笔记(1941-1995)》
,封面是读大学时的她(用她的德国摄影师女友露丝·伯恩哈德的话说:“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一个相当漂亮的女人,人们都会被她吸引。”用她的传记作者、历史学家琼·申卡的话说,则是“颇具魅力、偶尔激进、天资过人”)。封底是年长的她,眉头紧锁,眼神凌厉,脸上深思的表情纹路如刀劈斧砍,一望便知的遍览世间残酷,拒人千里、不好相处。
从封面到封底,既有“青春与梦想的高歌”,又有“衰老与现实的哀恸”,加起来是帕特里夏·海史密斯的一生——她就是这样成为了她自己,独一无二的帕特里夏·海史密斯。
- END -
《海史密斯日记与笔记:1941-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