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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叔最后这三年

识局  · 公众号  · 社会  · 2016-10-29 10:07

正文



文/夹沟人(投稿)
(识局微信公共账号zhijuzk)



 
董叔一家五口,住着三间年久失修的老屋。老屋紧挨着半山缓坡,夏天草木茂盛的时候,老屋后墙就掩映在浓密的树阴里。
 
老屋正面墙的下半截垒着斑驳的砖头,原先的红色早已脱落,凸凹不平的砖面固执地趴着一层灰垢。大概在一人高以上,砖头改成了反复捶打板结而成的土坯硬块,经过常年风吹日晒,上面分布着一层树瘤状疙瘩。屋顶是小土窑烧制而成的灰瓦,层层叠叠地向着屋脊铺排而上。
 
董叔家所在的这个皖西小山村,位于大别山向着江淮平原过渡地带里。村子离小镇不远,曾经驻扎过一家名字叫“二厂”的兵工厂,修了一条两里长的水泥路,把山村和小镇连接起来。
 
“我这三间老屋,还是你侄女出世前盖的。那时候在我们二厂这一带,我的房子算是漂亮的了吧?” 董叔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问坐在对面的老四。
 
“呵呵。”老四只是笑笑,他知道二哥喜欢谈他的老屋,尤其是兄弟几个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
 
“那时候还年轻,你知道我最大的想法是什么吗?”
 
老四只顾低头努力地夹着花生米,也不答理二哥的问话。其实也不用回答,因为二哥絮叨过无数遍了,答案早已烂熟于胸。
 
“我要盖起自己的房子。父母把我们弟兄几个拉扯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那时你和老三还没成家。我知道,我必须自力更生。”董叔已经习惯了对这个问题的自问自答。
 
“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我手拉肩抗盖起的房子,现在已经破旧了。”董叔放下筷子,抬头看着从屋顶透出的光亮,目光停留在大梁上结着的蜘蛛网上。
 
“不行,我还是要把新房子再盖起来。”董叔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看现在哪家不是楼上楼下的,就我家还住着三家老屋,脸上也挂不住啊。”
 
老四想说,你当年为了盖起三间老屋,常年从山上往下背树,落下了肩膀痛的毛病。但他知道二哥的脾气,只略张了张嘴,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你二哥是个要面子的人。左右邻居都盖起了新房,就我一家还住着老屋,我们兄弟几个在二厂这一带也抬不起头啊。”
 
2013年年底,董叔决定:他要把新房子盖起来,一是儿女都各自成家了,逢年过节回来要有个像样的地方住;二是算给自己一个交代,混了大半辈子,总不能落人后吧?当二哥的,也不能给弟兄们脸上抹黑。



 
“伯,这次回来过端午节,我想跟你商量件事。”行李还没放稳当,儿子余声就开始追着父亲。
 
“恩?”
 
“伯,我们在合肥也这么长时间了,除了年节回家,基本也算在合肥扎根了。我们想……在合肥买房子。”吞吞吐吐地,余声道出了心声,余声老婆默默地站在边上,偷偷拿眼角的余光瞄着董叔。
 
董叔正蹲在屋前水井边烫鸡,听到儿子提出要在合肥买房,半天不说话。三个人就都沉默着,正好余声的女儿吵闹着,余声和老婆转身回了屋。
 
这不是儿子第一次提起在合肥买房的话题,在电话中也提过多次。董叔清楚,儿子初中毕业去合肥打工,这几年也换了不少工作,现在给一个老板开车。儿媳妇开了个书报摊卖些报纸杂志。夫妻俩一个月下来也节省不了几个钱。
 
董叔从未让家里的田撂荒过,吃不完的粮食全部卖给贩子。农闲的时候,还帮着承包山头的老板上山砍树,往山下背树。东拼西凑的,这几年也积攒了近20万元。
 
自打上次和老四那场酒后,董叔就铁了心要把新房子盖起来。知道儿女在外打拼不容易,所以他从未指望过让儿子出钱。有了压箱底的20万,新房就有保证了。但董叔也知道儿子的心思,儿子也是在打这20万的主意。靠他自己的积蓄,买个屁房子?
 
端午节中午,董叔特意把老三、老四都喊了过来,一家人围了一桌子。几经推杯换盏,董叔清了清嗓子。“老四,你可记得我上次跟你讲过盖新房子的事情了?”
 
不明就里的老四略楞了一下,随即说:“是啊,那天也在你家老屋喝酒,你说过的。”
 
“今天你三大和四大都在,余声啊,正式跟你和小龚讲一声,我准备在老屋边上盖新房子。要盖三间上三间下,就像柱子他们家那个样子。”董叔顿了一下,和老四碰了杯酒。
 
“你姐姐和妹妹都成家了,他们年年来拜年,都要住到镇上小旅馆去,这哪像个样子?等把新房盖起来,楼上三间你们姊妹三个一人一间,随时回来都有地方住,我和你妈才安心。”
 
“我和你妈到时老了,老屋、新房都是你余声的。到时再由你当家作主。”老三看二哥话里有话,忙端起酒杯,打断了二哥。
 
余声老婆前面还在端菜、拿酒欢快地忙着,听董叔语气强硬地通知要在老屋边盖新房,立马拉长了脸,勉强在桌边坐到吃完饭,收拾东西去了娘家。



 
余声心有不甘,但又说不动父亲。长相出奇相似的父子,在很多想法上并不能如外表般那么一致,比如要不要盖房子。
 
余声就去做母亲的思想工作。说妈你劝劝伯,花20万盖个房子扔在这山沟里有个鬼用啊,不如到合肥买套大一点的房子。你们有空就去合肥住住,不用老闷在老家。
 
余声又给母亲介绍了村里老刘家给儿子在合肥买房的事,不仅住着宽敞,听说房价也涨了不少,比打十年工都强。现在哪还有年轻人愿意回农村种田的?人人都想挤到城里去,如果把钱扔在这山区房子上,将来想用钱也扒不出来了。
 
母亲心疼儿子,也找不出理由反驳儿子。但也隐隐约约觉得,农村的根还是不能说断就断了,勉强答应试着劝劝看。
 
余声扔下一句“房子盖得再好,我们将来也不会再回农村住”的话,头也不回地回城了。
 
一个月后,新房子正式在老屋旁边破土动土。按照山村的规矩,需要在奠基那天摆酒请客,董叔打电话让儿子回来一趟,毕竟也是家里的头等大事。余声答复:老板让去山东出趟车,没时间回来。
 
新房子上梁那天,董叔又给儿子打电话。这回他没问儿子有没有时间,只是通知他必须在那天回来一趟,最好一家都回来。
 
余声独自一人回来的,围着新房四周走动一圈看了看,也不出声。当裹着红布的大梁才安放妥当,大红鞭炮的硝烟还没有完全散净,余声又匆匆地去小镇搭车回了合肥。邻居就笑着说:老董啊,你家余声现在混大了,在家都呆不住了。
 
以前农村盖新房要请一帮亲戚朋友抽空帮忙,现在简单了,讲好一天多少钱,包给别人就好了。农村习以为常的邻里互助已经演变成简单直接的经济往来。虽然没有儿子的帮衬,新房子也如期落成。
 
眼看父母的帮助无望,余声俩口也死了要父母掏钱的心思。抖豁着拿出多年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10万元,在南七附近的曙光新村按揭了一套70多平方米的二手房。
 
两家人分处两地,日子在平静如水中缓缓流淌。



四 
 
再平静的流水也会因为礁石的阻拦而泛起浪花,董叔家平静如水的日子忽然就起了波澜——余声妈妈因为高血压导致脑血管破裂,中风偏瘫了。
 
在县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后,董叔把老伴接回了家,自己担负起照顾的任务。董叔一早起床烧早饭,伺候老伴吃完饭,再把她抱到门口的椅子上坐着,自己出门干活,干完活再匆忙赶回来照顾老伴。
 
2016年1月的一天,董叔在背树下山的时候,忽然双腿发软,眼前一片漆黑。等到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躺在新房的堂屋里,老三、老四正焦急地围在身边。兄弟几个一番分析后,一致认为董叔是太劳累了。
 
老三、老四召集了家庭会议,商定由三个孩子把父母接到合肥轮流照顾。
 
董叔大女儿、儿子在合肥都买了房子,小女儿一家三口租着别人的一间平房。董叔老俩口在大女儿、儿子家轮流住。
 
余声家住在五楼,一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父母住过来以后立马显得局促。比空间逼仄更令人不堪的,是余声老婆的眉眼不开。
 
父母不同意掏钱买房,余声老婆陷入对公公婆婆的强烈不满中不能自拔。她每次都是不阴不阳的,说话时几乎都是从鼻孔中出气。现在父母年迈,生活不能自理,需要投奔儿子,更让她气愤难平。
 
作为二线发展较弱城市的合肥,房价竟然发了疯,一个劲不停地“噌噌”上窜。房价上涨带来的巨大财富效应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更让余声老婆余怒未消、又添新恨。看到买了大房子的人因为房价上涨喜形于色,她不住地责骂余声是窝囊废。每每此时,董叔老俩口就关起房门,不住地唉声叹气。
 
2016年4月某日,在大女儿家住了一个多月以后,董叔打电话让儿子来接。余声在电话里嘟嘟囔囔的。好不容易到了晚了九点多,余声终于出现了。可能是工作上受了什么委屈,他鼓着气进门,一言不合就跟母亲拌嘴。
 
“看你那个窝囊样,被老婆熊得头都不敢抬。”母亲也憋着一肚子火。
 
“看看村里老郭家的儿子,本事多大,人家在合肥买了一大套房子,父母跟着享福。我们要不是你姐夫房子大··· ”母亲抱怨起来就停不住。
 
房子的话题严重刺激了余声已经饱受折磨的神经。他忽然跳将起来,像是发了疯的牛犊,拼命拉扯因为半身不遂而斜躺在沙发上的母亲,他一刻也不想呆在姐姐家里了,他要带着父母即刻离开。
 
“我没本事怪谁呢?还不是你们养的?”余声一边吼着,一边拽着母亲的左胳膊。母亲也被儿子的歇斯底里彻底激怒了,用整个身体的重量与儿子对抗。
 
忽然“叭”的一声脆响,母亲像被强烈的电流击中了,本就不便的身体随即瘫软在沙发上——她胳膊被亲生儿子生生扯断了!
 
反应过来的董叔忙着去扶老伴,怒不可遏中又要转身去责骂儿子。本要抽儿子一个嘴巴,谁知道失去理智的余声并没有为扯断母亲的胳膊而自责,就在被抽到嘴巴的瞬间,一把将父亲推跌进沙发里。
 
一切都发生得卒不及防,跌进沙发的董叔本想要站起来,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踉跄,“咚”的一声,重重栽倒在地。



 
董叔被仓促送往医院,医生检查后决定立即手术。医生在打开董叔腹腔后做了评估,随即又将创口缝合。董叔是胆囊癌后期,癌细胞已经转移,根本无法动手术。主治医生建议说:安排好他最后的日子吧。
 
得知董叔住院的消息,我去合肥看望了他。董叔气色出乎我意料之外,看着还不错。也没有一般危重病人的哼哼唧唧,看到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来探望,董叔很是高兴。
 
说起病情,他好像也不是很担心,只是说随身挂着个收集胆汁的袋子,丑得很。小区里本来见他就招呼的人,现在老远看到就要绕着走,很是让他不爽。
 
我还要问打针吃药的情况,弟弟向我使了个眼色。
 
董叔最后说,你婶子现在也恢复得不错了,能慢慢扶着墙走路了,等我身体好了,我还是带她回去,儿女都有一大摊子的事,不能老是拖累他们。
 
出门后我被告知,董叔一直被瞒着病情,说是一般的胆囊炎,吃点药就好了。余声母亲有时实在憋不住了,会悲伤到流泪,董叔问起怎么了,她就说是胳膊痛。
 
随着病情的恶化,医生要求董叔接受化疗。直到在女儿的陪伴下走进肿瘤科,董叔才彻底明白了真实情况,看着左右床位正在接受化疗的病友,董叔陷入了死寂,整整两天没有说话。
 
儿媳仍然不与公公婆婆说话,也不愿意支付医药费。说他们两个孩子都还小,住院可以,但他们没有一分钱。余声沉默着,有空就来医院陪着父亲。
 
8月下旬的一天,董叔通知老四来合肥,说服他给自己办了出院手续,当天回到了皖西小镇。出院前一天,董叔曾对守候在侧的大女婿说:我这个年纪也不算大,要说再活几年也能活。又说:我就是这个九月份难熬,熬过了九月,我说不定还能再活一段时间。



 
董叔再次住进自己花费20万元积蓄和半生心血新盖的房子里,却再也无法站立。
 
小镇有个算命先生,老四请他来给董叔看了看。算命先生看完后不紧不慢地说:“白露是道坎。如果能跨过白露,可能还会活上一段时间。”
 
9月7日凌晨,董叔感觉到呼吸困难,痛苦地说:“大丫头,我要憋死了,快拿点氧气来给我吸”。半夜的山区小镇,到哪里去找氧气呢?
 
半个小时以后,董叔用手指着自己,示意女儿为自己剃去胡须,又要求用温水擦拭身体。略微喘息后,董叔询问女儿:“我的照片印出来了没有?衣服准备好了吧?”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董叔又向环绕四周的子女交代了两件事:善待他们半瘫痪的母亲;一定不能把新房子给糟蹋了。
 
凌晨2时许,董叔撒手西去,享年68岁。当天“阴气渐重,露凝而白也”,是中国传统节气的白露。白露之日玄鸟归,董叔一定是随着玄鸟一起飞走了。
 
我们赶去送他最后一程,也第一次见到了董叔为之奋斗的新房子,点缀在山坡苍翠的树丛中。董叔躺在亲手准备的棺木里,再也无法享受新房子的舒适。
 
我向着躺在灵柩里的董叔三次跪拜,安抚围绕着哭泣的董叔家人。然后走向前去,想看董叔最后一眼。董叔穿着古怪的寿衣,仰面躺着,但却双眼圆睁!
 
我被这意外的一幕惊得后退一步,险些绊倒。
 
他家人说,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董叔都一直无比清醒,去后一直睁着双眼,任谁也没办法使他阖上。一直以为“死不瞑目”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见了董叔最后一面我才明白,原来死不瞑目本是残酷的现实写照。
 
呜呜咽咽的唢呐悲鸣声中,余声和他老婆披麻带孝跪在人群中,哭声凄惨,俨然也是孝子贤孙的模样。
 
董叔生前念兹在兹、长眠于此的皖西小镇,名字叫晓天。别说知天了,董叔恐怕至死也没有能够搞清楚残酷而又荒诞不经的生活乱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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