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郑艳:《梵竹与唐花:暑耘寒耕外的节气生活》,原刊于《文史知识》 2023年第11期
人们在探究四时之分的源起时,难免会有些较真儿的想法,一定要在科学态度的指引之下追到某个特定的物证或是时限,但事实上,很多事情生于无形、演于无声,四时之分及在这一框架之下延伸而成的节气生活有着太多的内容值得推敲与品味。比如,除了与生命延续及繁衍息息相关的暑耘寒耕之外,人类之于热与冷的主观感受,以及想要安然甚至是悠闲度过每个暑夏与寒冬的想法与做法,随着历史的流淌与社会的炼养,在某些特定的人群里生成并传承。“消夏梵竹清,消寒唐花红”(吴荣光撰《石云山人诗集·长歌代柬寄陈厚甫》,清道光二十一年吴氏筠清馆刻本),这便是以文人雅士为代表的群体在暑去寒来里极具独特风格的生活方式之一,除了主动寻求自然的赐予之外,人对自然的深切感知及用心描摹也成为古代节气生活里的一抹亮色。
夏日时分,天气炎热,人们最重要的活动自然是消暑,寻常百姓一般会准备些吃食(诸如豌豆糕、麦蚕等)防止疰夏,闺阁之间则会互相赠送礼物(诸如折扇、脂粉等)寓意消夏避暑。文人雅士们擅长笔墨,诗文、画作自然也是消夏时光里常见的度日方式,而本就与文人内心情操与日常生活之间有着深邃关系的“竹”,便成为这些作品中极为常见的意象:
清簟看棋
松枰消夏日,竹簟纳凉飔。
任尔机心密,皆吾静赏时。
鼎鸣涛泛峡,香灺篆萦丝。
黑白分明看,疎帘月渐移。
(陈廷敬辑《皇清文颖·御制诗》,清乾隆十二年武英殿刻本)
竹子之所以成为消夏生活中的常见意象,与其自身属性有着直接的关系。首先,作为热的不良导体,竹子具有较大的比热容(比热容:单位质量的某种物质升高或下降单位温度所吸收或放出的热量),这使得它可以在吸收较多热量的同时保持自身温度只有很小的改变,因而从触感上说,竹衣、竹床、竹席、竹榻这些本身就能给人们带来清凉感觉的物品,通常都是消夏好物。
夏日金陵制幕即事
荷花池畔竹凉床,一枕闲消夏日长。
燎过水沉天正午,旋移小艇采莲房。
(陈起辑 《南宋六十家集》,1922年上海古书流通处景群碧楼藏汲古阁影宋抄本)
从视觉上说,炎炎夏日,骄阳似火,各种暖色调在人类生活的世界里“张扬跋扈”,更添莫名的燥热,而竹色青翠欲滴,属于典型的冷色调,如果竹子密而成林,竹叶密密麻麻,不仅可以遮阳,而且一眼望去便给人带来扑面的凉意。也正是因为如此,很多消夏图里都有竹子的身影,比如南宋赵葵的《竹溪消夏图》(现藏于上海博物馆)、明代文征明的《长林消夏图》(现藏于香港艺术馆)、明代陆治的《竹林长夏图》(现藏于故宫博物院)、明代仇英的《竹梧消夏图》(现藏于武汉市博物馆)、清代永瑢的《竹溪消夏图》(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等等。
独自写诗、作画之外,文人们还喜欢唱和、集会,“消夏”也是这类雅集活动中不可或缺的主题。《旧唐书》记载了唐代政治家、文学家裴度在自己的住宅里建起“凉台暑馆”,起名“绿野堂”,并“引甘水贯其中,酾引脉分,映带左右。”裴度闲暇之余,会在这里与白居易、刘禹锡终日酣宴,以诗酒琴书自乐,当时很多名士,都会一起嬉游。白居易的诗句:“绿野堂开占物华,路人指道令公家。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 ”(《奉和令公绿野堂种花》),便是对裴度及其绿野堂集会的描绘。宋代文学家欧阳修也喜欢雅集会友,其《游大字院记》也描述了一次夏日雅集活动:“六月之庚,金伏火见,往往暑虹昼明,惊雷破柱,郁云蒸雨,斜风酷热。非有清胜不可以消烦炎,故与诸君子有普明后园之游。”(《游大字院记》)清初著名诗人査慎行也曾与同仁作消夏迎凉之会,并曰“消夏迎凉纪岁华”。晚清经学家、文学家王闿运在《湘绮楼日记》里也记载了其在“消夏会中,连得佳题”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