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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触摸过的一切事物都反过来触摸我

凤凰网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25-03-05 08:30

正文

当你选择妥协和折中的时候,你会用“不得不”合理化、甚至是美化自己的选择吗?我们总是听到这样的抱怨——不得不在大城市,不得不结婚,不得不加班......那么,你也会在某个时刻,不喜欢那个被一次次“不得不”塑造起来的自己吗?

《如何捉鼹鼠》的作者马克·哈默用一种哲学的方式去生活,在面对捕鼹鼠这件事上,他思考着“不得不”和“我是谁”的关系。如果不喜欢杀戮暴力,却又是个不得不捕鼹鼠的园丁,那么该用什么方式去除掉鼹鼠,他不住地反思,“我”的底线是什么? 下得了手吗?动手时“我”会有什么感觉?

本文摘选自《如何捉鼹鼠 》,经出版社授权推送。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



01
破晓
当我坐在自家厨房的餐桌前写作时,有一只瓢虫在我腿上爬动。我无意间从工作场所带回了许多野外生物。甲虫和蜘蛛,偶尔藏在我衣领下的蚱蜢,还有钻进我工装裤的褶皱或掉进我靴子里的蚂蚁。
我腿上的瓢虫正在努力展开她的翅膀。红色的鞘翅打开,露出苍蝇似的黑色翅膀——可是右边的翅膀断了,向后弯折,伸展不开了。她试了三四次,慢慢地把它收起来,再尝试把它打开。她想离开这儿。也许是我弄伤了她,我不知道。我们总是一不小心就伤害了那些脆弱安静的东西,在造成伤残时,自己甚至毫无察觉。
昨天我正在清扫落叶,一只知更鸟在我身后跳来跳去,啄食我扫开落叶后露出来的甲虫和蠕虫。我暴露了他们的踪迹,他们被吃了,知更鸟吃了他们。
事物会损伤,伤口会结痂,伤疤会愈合,但愈合的疤痕不时会隐隐作痛。 我们在这个地球上迈出的每一小步都会产生后果 ,每天晚上我回到家,都要从指甲里刮出出生、交配、死亡、腐烂留下的烂摊子,并尽可能把它们冲洗干净。
不去思考会更轻松一些。
我每天都会弄脏自己的手,浇灌种子,除去杂草。与混乱嬉戏,对它略作调整,为它增添一分刺激;栽培座红色或白色的花园;我们有时欣然接受混乱,因为我们认为它美,有时破坏混乱,因为我们认定它脏。消灭鼹鼠及其造成的混乱表象是季节性的工作之一,每年都以意料之中的方式重来。
许多周期以各自的节奏交织在一起,锵锵前进:每周刈一次草坪;每年修剪一次玫瑰;每年疏剪三次紫藤;每年八月给月桂树篱整枝;在秋天等苹果向我传出它们已经成熟的讯息时摘下它们;待到霜冻之后修剪果树;结过两次霜之后挖出大丽花块根并储藏起来,等霜冻的危机解除后重新种下它们。在冬天制作堆肥,规划花圃,选择植物,购买种子。种植,除草,开垦土地,管理一年生植物、二年生植物、多年生植物,还有在冬季和早春时节设陷阱抓鼹鼠。
分至点将一年划分为四时,并成为人们共同欢庆的节日,对于所有自然相关的从业者来说,分至点是一年里的标志。它们是四季的起点。不同的节奏、长短周期相互交错,在不断变化的天气、日照时间和气温推动下向前运动。每一个分至点都是一个周期的结束,也是下一个周期的开始。
每年秋天,我都会从同一棵枫树下耙出红叶,堆到同一个肥料堆上。只是不言而喻,今年的红叶不完全也不尽然是去年那堆红叶,树也不是同一棵树,肥料堆也不是同一个肥料堆。我在同一条地道里抓住的鼹鼠也不再是去年抓的鼹鼠。
无论在什么日子,这些重叠交错的周期都不可避免地将我带进自己的内心,面对那里出现的无论何种景象。除了思考,我无事可干。我妻子佩姬经常因为工作出门,我的孩子们都已长大成人,各自在外安家,过着各自的生活,而我有时常常一连两天、三天,甚至四天见不到一个人,都没有机会大声说人类的语言。我有一只猫。
*
今天早上我冷得像只蜘蛛。天色还很暗。也许我年纪太大了,已承受不了这样的晨气,但睡眠与我情缘已了。我已永远失去了她。她将我这样的老人拒之门外。网上说这是因为环境里的化学毒素让我的松果腺钙化。就是这么回事,网上说。汞啊,钙啊,氟化物之类。还说我需要服用更多的化学物质来排毒。又给我开了姜黄做药方。
残缺不全的梦闯入了我半清醒的意识,我孤身一人迷失在隧道里,被什么追赶着,我躺在那儿,像只青蛙一样浑身冰冷。我的鼻孔堵塞了,呼吸困难(我对室内的某种东西过敏),我睁着眼,长时间注视着黑暗,黑暗在渐渐消散,仿佛从一整块漆黑裂成了碎片,灰色的微粒飘浮在空气中,怎么抓也抓不住,直到天光破晓,朝阳升起。我的肌肉发痛,浑身无力——昨天我干了一整天活,夜里喝了威士忌。我寻思要不要掀开被子。只有一刹那,稍纵即逝的一刹那,我把自己拽回了温暖的世界。我的眼球缓慢移动着,眼前从黑白过渡到彩色。我想我可以目睹它发生。日光降临之前,世界没有任何颜色。
灰色的空气里现出一抹粉红,我想起了咖啡,一想到咖啡我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当咖啡咝咝冒着热气滴入壶中,我抱起了在一旁喵喵叫唤寻求关注的猫咪,我们俩相互取暖,与此同时我调着电台,有意避开令人难以忍受的新闻和欢快得咄咄逼人的音乐。
我活过了许多猫的一生,我的生活没有一刻缺少过猫咪的陪伴,这样的生活始于三十多年前,我和佩姬在一起时。后来我们结为夫妇,并拥有了一只猫。眼下这只叫咪咪,是只大肥猫,摸起来肉乎乎的,我轻轻地抚摸着她,她在我的腿上扭来扭去。
我的咖啡快要喝完了,我感觉有点不舒服,可能我对咖啡也过敏了。 英国广播公司第四电台副台正在播放一档喜剧,讲述了一个从来不识恐惧和饥饿为何物的家庭闹出的风波。
此时四周差不多全亮了。黑夜比白昼持续时间更长,天很冷,正值十二月。微风沙沙吹拂着发脆的树叶。我可以生上炉火,和佩姬还有猫一起待在屋子里,看着这一天流逝,可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忍不住出了门。我生来就不爱待在家里,而且还有活儿要干:得去安捕鼠夹,还得检查安好的捕鼠夹。
凌晨四点

我在又黑又冷的房间里

从一个窒息的噩梦惊醒

依然无法呼吸


我与你距离遥远

感觉无家可归且无法着地

我的头搁浅于白色的枕头

仿佛一只海螺填满沙砾

呼吸犹如潮汐涌进涌出

咕噜着

在堵塞的腔室间费力穿行


溺水


再过两小时暖气片就会滴答作响

再过四小时太阳就会开始升起

再过五小时佩姬就会醒来


我眺望窗外稀疏的冬日树林

那里埋葬的事物将继续埋葬

直到土地被占满

房屋拔地而起

而我感觉自己正在溺毙


咔嚓一声而后砰的一响

暖气来了

黑暗中两个小时转眼过去

我一直看着群星

冰冷遥远却常在

我又睡着了吗?

我不知道


曙光闯入明净的星空如不速之客

悄悄爬过卢克伍德

而在光秃秃的树林间

零星几个结霜的屋檐下面

人们正在醒来

然后擦洗自家的汽车

秃鼻乌鸦栖息

等待着温暖的太阳

而我用尽全力呼吸

佩姬翻了个身

她的脑袋滚上我的肩头

温暖的重负

而擦洗声还在继续

一棵秃梣树上挤满了乌鸦


甲虫匆匆爬过

群鸦开始嘶叫

附近的河流

尚未结冰且依旧流个不停

而佩姬清晨带着浊气的呼吸

又沉又均匀

让我抛下锚

安稳停靠于被单和枕头


还有水流,我思索着水流

并挣扎着不沉进水里


光线闪烁着照进房间

佩姬睁开她的惺忪睡眼

而从打霜的草地另一边

追逐木鼠归来

我那冻僵的猫蜷起她冰冷的皮毛

贴着我的光脚


02
用镰刀割草地
捕鼹人制作广告传单,建网站。
他们告诉你,机场跑道上的鼹鼠会给着陆的飞机造成极大隐患;鼹鼠挖的地道承受不了奔马的重量,会被踩塌,骑手会被甩出去。围场里的马则会被塌陷的鼹鼠地道绊倒,摔断一条腿,最后只能被射杀。区区几只鼹鼠就能让一大片耕地上堆满鼹鼠丘,而鼹鼠丘很快就会生满杂草,妨害农作物生长,导致减产,草地不再适合放牧,农场主将蒙受经济损失。鼹鼠会繁殖更多的鼹鼠,扩散到邻近的田地,毁掉更多的农作物和牧草。
过去,鼹鼠丘会损坏农业机械上用于收割谷物的割刀。鼹鼠丘的泥土混进谷子里,会让谷子变质,失去价值。如果这种土连同作物一起不小心被收割,加工成青贮饲料,会导致牛和牛奶感染李斯特菌,不适宜人类食用。出于这些原因,农场主们一直从其利润中抽出一部分用于雇用捕鼹人。数百年来,这一雇佣关系确实为他们创造了经济效益。但随着时代的发展,情况发生了变化,如今农场主得到的建议都是升级收割机,这样就能避免许多诸如此类的问题发生。现代机械就是为此目的而设计,并且成效斐然。
大部分园丁都对持续不断的恶劣天气抱着逆来顺受的态度,哪怕他们的花园一连好几个礼拜都泡在水里。像老鼠这种生物似乎人见人嫌,最后难逃被诱捕、被毒死或被射杀的下场;木鼠总是很受欢迎,刺猬则是备受喜爱。蜜蜂和黄蜂聚居在花园的棚屋里,将其变为禁地,可能会给人添堵,然而这些入侵者的行为似乎从不会像鼹鼠的进犯那样,被上升到私人恩怨的程度。
如我所见,鼹鼠造的乱子能把心智正常的人折磨得夜不能寐。我们不愿失去对自己财产的掌控:一旦失去掌控,我们就会感到不安,感到世事的无常、自身的无力。鼹鼠可以把私家草坪变成废墟,我曾见过有些户主在丧失了对自家花园的控制权和所有权之后那种发自内心的仇恨。我曾见过人们气急败坏,满口咒骂地在花园里打转。怨念越来越深重,一场没有尽头也无法取胜的战争将会主宰他们的生活。
鼹鼠很小,很可爱,他们就像自然界的其他生物一样,并不关心我们的感受。他们带来毁灭,而且永远不可战胜。也许我们的愤怒有一部分来源于我们总是一厢情愿地把他们想象成温和良善的动物,拥有个性化的人格,一如《柳林风声》里的鼹鼠,戴着一副大眼镜,文质彬彬,天真无邪,急于取悦他人。
可在现实中,鼹鼠并不像我们期望的那样内敛、低调。
他总是打我们的主意。可能我们越想越觉得他比我们聪明。也可能我们对自己拥有并向他人展示的身外之物有更深的羁绊和自豪感。将看似永恒的事物据为己有,这给了我们一种永恒感。我们因为自己拥有的外物而获得永生之感,鼹鼠却闯了进来,破坏了这一切,夺走我们的财产,挑战了我们内心深处埋藏的某种信念。
鼹鼠挖的地道规模远远超过了他的体型。当我把死鼹鼠放在客户面前时,有很多城里的园丁都惊讶于他们居然如此之小。在人们的想象中,作为心头大患的鼹鼠总会被放大成一头巨兽。不过一般而言,他们不想看到敌人的尸体,只想看到草坪,明亮的、闪闪发光的草坪,放眼望去只有一片整齐、平坦、条纹状的青草地,尽在掌控之中,安然无事,永远如此。
鼹鼠破坏了草坪虚假的宁静,有的人接受不了这样的事。
园艺不是自然之道,而是利用自然和科学规律将我们的意志强加于一个场所,而对于一些人来说,这种控制欲走向了极端。我曾经有一个客户,他住在市区,有一座漂亮整洁的花园,他病态地在意花园里一棵美丽的玉兰树,容不得它的树枝有一丁点不对称——一边的树枝比另一边多。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能达到完美的对称,而不完美正是美之所在。可此人数着树枝,这边锯几枝,那边锯几枝,努力让这棵树显得对称。他只盯着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却想象不出自己想要什么。我在那儿安捕鼠夹,这时他可怜的妻子回来了,看到他浑身锯末,手里攥着他的新电锯,站在一棵几乎可以称为树桩的残树旁边。那树桩微微向右倾斜。
我工作过的一个花园里有一大片开满鲜花的草地,每年我都会用镰刀把它割一遍。我用镰刀是因为它安静,没有污染,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它给了野外生物逃生的机会。割灌机和割草机对于野外的生物来说是毁灭性的:它们将所经之路上的一切生命屠杀殆尽。青蛙、蟾蜍和刺猬全被削成碎块,血肉模糊。我干过这种事,被溅了一身的血。这样无谓的杀戮让我内心深感不安,于是我研究了其他割草地的方法,发现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投资数千英镑购买另一台机器,要么学习如何使用、保养一把镰刀。我选择了镰刀。
草地上散布的鼹鼠丘里的碎石把我的镰刀刀刃刮出了豁口,而在割草的季节开始时,它总是像我浴室柜里的剃刀一样锋利,但我容忍豁口的存在。每挥几刀我就停下来,用一块光滑的磨刀石再打磨一下碳钢刀刃。到了割草季结束的时候,我就用扁头锤和铁砧把豁了口的刀刃边缘敲掉,让它形成一层新刃,新刀刃就像剃刀刀片一样,薄到近乎透明。
割草是个重体力活,经常需要停下来歇一歇,上了年纪之后尤其如此,所以我很乐于停下手里的活计,拿起磨刀石,往刀刃上一碰:石头与钢碰撞会发出悦耳的叮当声,然后“咝咿”一下,磨刀石沿着刀刃从底部滑向刀尖,再换到刀刃另一侧重复此动作,一般要如此来回三次。然后石头扑通一下落回挂在我腰带上盛了水的锡皮容器里,我开始继续割草,或是喘口气,看一会儿鸟。
割草也会创造悦耳动听的声音,镰刀每挥一下都会带着长长的“嗖嗖”声。它的节奏很棒:从腰部摆出, 放松地伸展手臂,从右挥到左,与此同时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迈进,一刀下去便割掉八英尺宽的一长排草,草茎从三英尺长的刀刃上落下,在我左手边整整齐齐地躺 成一列。“嗖”,迈步,“嗖”,迈步,“嗖”。我甚至不用 刻意为之,这节奏就与我的呼吸协调起来。当我的手收回来、向前迈出脚步时,吸气;当我的手甩出去、挥刀割草时,呼气。漫长而缓慢的过程。以前,我要在夏天花整整两天割完草地;现在我老了,得用三天以上的时间才能干完。到了明年,也许我就彻底干不动了。
在我的前方,常常能见到小动物们的身影,有的在奔跑,有的曳步而行,有的蹦蹦跳跳,向前面的深草丛逃去。没有恶狠狠的二冲程马达冒着青烟发出轰鸣,我可以听到刺猬发出的窸窣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他们移开。有时候蟾蜍和青蛙跳着爬着出现在我前面,我便放慢速度,有时候突然窜出六七只田鼠,飞快地钻进他们的地洞。
整个过程是人工作业,所用工具简单、发黄、朴实无华。我跟着这些工具一起老去:它们都是由木头、钢材和石头手工制作而成,它们也和我一起变老,并已磨合得顺手。
我与工具有着这样一种关系: 我感觉在这个世界上,我触摸过的一切事物都在反过来触摸我。
依照传统,持镰刀的收割者会留下田地中央最后一束谷物,让它立在那儿,以便庄稼之灵约翰·巴利康藏身。然后,人们将这束谷物捆起来,用刀或镰刀割 断,带进室内。我沿袭了这一传统,也会把一束正在干枯的野花带回家。
那片草地位于一个小湖边上,是一块半野生的区域,我们很高兴鼹鼠能生活在那里。 他们是生态系统的组成部分,另外还有狐狸、田鼠和木鼠、刺猬以及数以百万计的飞行生物,包括蜻蜓、草蜻蛉、食蚜蝇、野鸡、猫头鹰、蝙蝠和鹰。 鼹鼠的数量由鹰、猫头鹰和狐狸自然控制。 这里每一种生物都属于食物链的一部分。
割草的工作每年要进行两次。
仲春时节,青草长势正旺,我会割去一部分新草,以便生长较慢的野花存活下来。到了夏末,当野花凋谢,种子脱落,花茎也开始干枯,我便割断它们,让它们一排排铺在地上,直至被太阳晒干,余下的种子全部掉落为止。本地的野花大多数更适宜在贫瘠的土壤中生长,如果我把它们的茎留在地里,它们腐烂之后就会变成养分,提高土壤的肥力,所以在温暖干燥的时节,我会用一把三英尺宽的巨大木制干草耙将它们耙到一边,然后送去做堆肥:这是翌日的工作。
九月的秋分过后,白日渐短,我的电话就会开始响起。人们发现鼹鼠丘破坏了他们完美无瑕的草坪,所以想让它们消失——它们让草地不再整洁。“草坪”(lawn)一词来源于古威尔士语里的单词“Llan”,意思是牧场或田地。我所在的威尔士兰达夫村(Llandaff)的名字意思是“塔夫河(Taff)边上的土地”。在盎格鲁人、撒克逊人和朱特人登陆不列颠之前,这种语言一直是岛上的母语。
在南威尔士的一座一望无际、连绵起伏的乡间花园里,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抓到了鼹鼠。当时我是那儿的园丁,负责照管花园。而从那以后,我也开始去其他花园抓鼹鼠,因为在冬天,抓鼹鼠给我带来了一份收入,否则我就无钱可挣了。
我早年做园丁时,碰到的几个捕鼹人似乎都没什么同理心,落到他们手里的生命总是备受折磨,对此我耿耿于怀。如今回想起来,我自然无法与他们共情。我曾判定他们是凶残的人,可我如今也没什么分别,再也没有分别了: 锤子塑造了手的形状,我也被我选择的生活塑造成型
我明白总会有人来遏制鼹鼠。我想知道除了杀掉他们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既然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得叫人来做,我便开始琢磨自己能否胜任。就这样,我开始研究并学习对付鼹鼠最有效、最人道的方法。我喜欢学习新技能,尤其是让我与天然材料以及简易手工工具发生联系的简单技能。我从书本、网站和捕鼹人的广告传单上了解到了鼹鼠的生命周期和习性。我不止一次看到,阻止鼹鼠蔓延的所有方法中最受推荐也最为人道的一种就是用捕鼠夹捕杀他们,我也查遍了其他一切不必致他们于死地的办法,但过后他们总会卷土重来。为了摆脱鼹鼠,你必须开杀戒。
我遇到过一位从小就开始捉鼹鼠的老农夫,他向我传授了一些他所了解的知识。当时他靠在一面快要散架的四横杆木栅栏上,戴着他那顶破破烂烂的帽子,向我讲述了如何活捉一只鼹鼠:在鼹鼠丘移动的时候,光着脚匍匐前进,在鼹鼠停下来的时候停下来,然后瞅准时机,拿着铲子扑上去,一铲子把它甩到半空中。我从来没有这么做过,连试都没试过——我的动作太慢了。等赶到鼹鼠丘跟前时,它的制造者通常已经结束自己的工作,到别处去了,而我的人生太短暂,不宜过得匆忙。
那位农夫说鼹鼠喜欢沿着篱笆的边界线挖筑永久性的地道,然后他大手一伸,指向一条这样的地道。他告诉我,这条地道从他小时候就有了,一代又一代鼹鼠曾在这里居住,生生不息,正如捉鼹鼠这门传统技艺在许多代捕鼹人手里世代相传,传承了数百年。农人们大多性子孤僻,喜欢先跟人隔着一段距离说一会儿话。乡下的地方很大,他们不习惯太靠近彼此,可一旦他们开始放松下来,就会变得健谈。我和他们的关系向来不错,因为据我了解,他们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地热爱着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土地。
我在山坡上走走停停,看着鼹鼠丘,陷入了思考,我想象着鼹鼠们的生活,不知他们在那下面都做些什么。我把手伸进鼹鼠丘里,想看看里面有什么。
我尝试将地表上的这些小土堆连起来,想象它们形成了怎样的图案,以及这与地下正在进行的活动可能有怎样的联系。我好奇为什么它们会出现在河岸上,环绕着树木,为什么它们从不出现在运动场的中央,而是永远游离于边缘。
我想努力成为最优秀、最有人情味的捕鼹人 ,为此我购置了一大堆样式各异的捕鼠夹。我研究它们的构造,关注它们的速度和效率;我把它们布置好,用棍子触发它们,以做测试。其中一些很有技术含量,可以快速杀死一只鼹鼠,还有一些简单粗暴的捕鼠夹只能把鼹鼠紧紧夹住,直到它死掉,也许是死于失血过多、饥饿或寒冷。
我试着想象如果獾、狐狸或家猫家狗把捕鼠夹挖出来会发生什么,然后确定了自己要用哪种类型的捕鼠夹。就这样我开始捕鼹鼠了。杀戮不能给我任何快感,所以我的方法必须讲求效率,不带感情,兼具速度与技巧。我必须努力屏蔽鼹鼠的个体特征,因为我相信一切生命都具有同等价值,万物一体,若是如此,那杀他们就等于杀死我自己。我不去看他们。渐渐地,我开始习惯在自己与他们的死亡之间划清界限。
我将自己学到的技术投入实践,至于这些道听途说的故事和理念是否真实可靠,我一直都没搞明白,反正在捕鼹鼠这件事上,我一次也没有失过手,这就够了。我成了捕鼹好手,消息传开了。很快我开始接到人们打来的电话,来电者全是从朋友的朋友那里得到我的电话号码,我开始在冬天一大早爬起来,去跟怒气冲冲的房屋主人们会面,找上我之前,他们都尝试过自己动手解决鼹鼠,结果只是把自己的草坪越搞越乱,还把自己家的鼹鼠训练成了反追捕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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