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用煤旺季,加上持续高温,煤炭供应变得更加紧俏。
鄂尔多斯是一座生长于煤炭之上的城市。全市8.7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70%的地表下面蕴藏着丰富的煤炭。2017年上半年,这个城市通过四通八达的铁路和公路网络,共向全国各地输送了30408万吨煤炭,华北地区是主要的流向地。这一数字约占同期全国煤炭消费总量的15.8%。
在鄂尔多斯境内三百余家煤炭开采企业(数字根据中华产业网提供的2016年《鄂尔多斯市煤炭开采企业名录》)中,汽运是他们的主要运输方式。作为存在于这一著名煤炭资源城市的一个特殊群体,汽车司机就像煤炭运输“血管”中流动的细胞,时刻感受着来自市场的细微改变。
现在,鄂尔多斯的汽运司机们正在经受过去几年以来最为艰难的一番考验:在这一年最为炎热的时节,他们连同货车,需要在煤矿、电厂以及贸易商那里耐心的排队和等待——这样的等待,往往动辄就要6、7个小时。与此同时,他们奔波于煤矿与目的地的时间周期显著地增加。
这其中的原因首先来自于煤矿的变化:时逢传统用煤旺季,加上眼下全国范围内的持续高温,尤其是北方地区的高温,使得煤炭的供应在近期变得更加的紧俏,而鄂尔多斯地区特殊的生产管制方式,则使得这里的开采活动受到了一定的限制。
这样的状况,甚至引起了国家主管部门的注意。过去一个月的时间内,国家发改委召集煤炭、电力相关企业,召开了多达五次会议,每一次会议均与“供需”和“价格”密切相关。根据最新流出的消息,最近的一次会议,甚至提及了地方省市,尤其是陕、蒙等主要产煤地区在煤炭生产管制上存在的问题。
对于鄂尔多斯来说,现在俨然是一个特殊的时刻。
7月20日晚上8点,京津冀大部分地区在白日三十多摄氏度的高温烤炙下,余热依然不散。在河北省石家庄城区北部某煤场入口处,刘利军坐在拉煤货车的驾驶室内已经等候2个小时。这辆红色的厢式货车身长13.5米,一次运载大约40吨的块煤。
时间过得很缓慢,他大约还要再等1个小时,才能轮到这车煤炭的卸载。这一夜,他将在自己的货车上度过。
刘利军的这趟车大约是在28个小时前,从西北方向约800公里之外的鄂尔多斯驶来。事实上,为了这车煤,他从前一天凌晨7点已经在鄂尔多斯的某处煤炭矿口排队等待装车。直到当日下午三点半,这辆车才装载完毕开始出发,并在大约27个小时之后到达目的地石家庄。
刘利军等候装车的地方叫蒙泰范家村煤矿,位于鄂尔多斯北部的宋麻线公路,这里隶属鄂尔多斯东胜区,距离东胜城区大概10公里。在中午等候的间隙,他告诉记者,这样的情况,也就是发生在进入炎夏之后。在此之前,哪怕是在去年冬季的用煤高峰期,也还不需要这样漫长的等待,车来到煤矿的坑口之后,能够较快的装上货。
在与刘利军相距仅有两公里的另一条公路碾江线上,坐落着另一家煤矿恒泰,乔小平和他的搭档在相同时间点,也在等待着装车。
碾江线比宋麻线更忙碌一些,车辆驶过,扬起阵阵的煤灰。这条长仅8公里的公路两旁,零散分布着数十家煤矿,其中,恒泰煤矿的路口聚集的货车最多。在乔小平的前面,至少排着大约10来辆大型厢式卡车,而他身后,还有3、4辆卡车在等待。
2017年7月20日,坑口块煤根据不同规格,价格大约在300-350元/吨的区间。这段时间,鄂尔多斯坑口煤炭的价格几乎每天一调,价格以上涨为主,尽管不同规格的煤炭上涨的幅度看起来并不明显。与半个月前相比,每吨煤炭大约涨出约20元/吨。
乔小平的车将驶向鄂尔多斯正北240公里的包头一家电厂,运费是50元/吨。对于乔小平来说,最近火热的煤炭市场行情,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好处。尽管货车的运费会跟随煤炭价格的浮动而浮动——一般来说,煤炭价格上涨,汽运的价格也会跟着微微上涨,但近期坑口大量排队的车辆,让他一个来回的时间变得更长。尽管从鄂尔多斯到包头,路上的时间只需要5、6个小时,但在坑口等待的时间却需要长达7个小时。时间的增加,最终影响到了运输的成本。
活跃在鄂尔多斯地区的司机具体有多少,没有确切的统计,但毫无疑问,作为国内最为重要的煤炭资源城市,刘利军和乔小平这样的货运司机,成为了这个城市一个特别的群体。
事实上,在整个鄂尔多斯地区,除了神华、伊泰等少数大型生产企业拥有专有的铁路运输线路之外,多数煤矿指望的是汽车运输,甚至是山东兖煤集团这样的大型煤炭公司,在鄂尔多斯都没有自有铁路。对于绝大部分煤矿来说,守候在矿口的这些卡车司机,成了与之密不可分的“伴侣”。
同样是在碾江线上,在恒泰北边约1.5公里的永顺煤矿却没有什么动静,路边不见货车的身影。永顺煤矿的一位销售人员告诉记者,这家煤矿这两日已经暂停了生产。恢复供货可能会在几天之后,但这一的状况在接下来的半年内可能都会持续。
造成永顺煤矿这一状况的原因是该公司当周的煤管票已经使用完毕。所谓的“煤管票”,即“煤炭销售计量专用票”,是由当地煤炭局核发的一种生产许可票据,煤炭企业需要在这种票据规定的上限范围内生产和销售煤炭。
根据鄂尔多斯市煤炭局财务票证科负责人的介绍,这种票据是依据政策进行发放。符合要求的生产企业,每年要核定产能,此后按月份,每周发放一次。
2016年4月29日,内蒙古自治区煤炭工业局、内蒙古煤矿安全监察局联合下发一则“关于全区煤矿严格按照新确定生产能力”的通知,要求从2016年5月1日起全区所有生产煤矿实行全年276个工作日减量化生产规定,中央企业所属煤矿由国家煤矿安全监察局重新确定生产能力,中央企业外的其他企业由自治区煤炭工业局重新确定生产能力。重新确定的生产能力为现有合规产能乘以0.84(276除以330)的系数后取整,作为煤矿新的生产能力。原则上法定节假日和周日不安排生产。连续作业有特殊要求的煤矿,要制定具体方案,报所在盟市煤炭行业管理部门和驻地监察分局(站)备案后实行276个工作日弹性工作制度。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公告同时要求,从2016年5月份起,煤矿的月度产量不得超过重新确定产能的十二分之一。
根据上述相关部门的核定,除煤炭央企(不在管辖范围内)之外,鄂尔多斯市一共审核了230家煤矿企业,按276个工作日重新确定生产能力之后,核定总产能为26966吨,较原核定产能32115万吨减少5149万吨。
包括恒泰、蒙泰以及永顺煤矿所在的公司,也在这一名单之内。根据公开可查的资料,永顺煤矿所属的永顺煤炭有限公司,核定产能(设计产能)为120万吨,重新确定的产能则为101万吨。这意味着,永顺煤炭每个月能够允许生产的煤炭数量,最多只能达到8.4万吨。如果按照全年276个工作日计算,这家公司每天的平均产量为0.36万吨,这一数字是73趟50吨载重的货车的运输量。
鄂尔多斯煤炭局财务票证科负责人向经济观察报表示,煤管票的发放系严格依据政策而来,不会随意进行变动,即便是煤炭市场紧俏的时候,也不能随意变动,多予发放。与此同时,该局负责人表示,鄂尔多斯地区的煤管票使用不存在极度紧缺的状况,总体情况“还好”。
不过蹊跷的是,统计数字本身却存在着令人不解的地方。根据鄂尔多斯市煤炭局提供的数据,2016年,全市销售煤炭54317万吨,这一数字为地方企业与中央企业(即神华集团)在该地区所产煤炭的销售总和。其中,神华集团销售煤炭12156万吨,地方煤矿销售煤炭42161万吨。与42161万吨的地方企业实际销量相比,核定的鄂尔多斯市地方企业总产能要少了足足15195万吨。
眼下,永顺煤矿的销售人员在焦急地等待着几日之后的复产。上述销售人员告诉经济观察报,永顺煤矿每周领到的煤管票,当天就能“走完”,剩下的几天便要等待下次煤管票的再次发放。
尽管市场上不乏倒卖、兜售煤管票的行为,但该销售人员表示,一来,眼下每一家煤矿手中的票都紧缺,再者,对于使用煤管票,现在管制的也更加严格,违规使用风险很大。
相较京津冀以及南方地区近期的高温酷暑,身处西北内陆的鄂尔多斯尚不算炎热难耐。7月20日,当地最高气温大约为30摄氏度。与驶向四面八方的运煤司机相反,这一天,鄂尔多斯的某家酒店迎来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一场关于煤炭交易的重要会议——全国煤炭夏季交易会要在这里举行。
尽管按照惯例,夏季交易会通常不会意味着大量的签单,但当天的会场依然爆满。会场之外,多家来自全国不同地区的煤炭交易中心搭建的展示台以及为数不少的咨询人员,显示出煤炭交易市场的旺盛。当日,来自中煤远大煤炭现货交易平台的数据显示,秦皇岛5500卡动力煤现货的价格已经达到635元/吨,这与今年1月国家发改委规定的570元/吨的价格预警线相比,超出了65元/吨。
而就在此前三天,国家发改委的相关部门召集主要煤炭、电力企业召开了一次迎峰度夏电力煤炭供应专题会,会议分析了今年以来煤炭、电力供应形势和迎峰度夏供应保障情况,对做好下步供应保障工作提出了具体要求。这已经是近一个月之内国家发改委牵头召开的第五次会议,会议的主题则无不是针对“供需”和“价格”。
流出的消息表明,这一次的会上,国家发改委相关部门明确指出,要用符合市场经济规律的办法调节好经济运行。在安全前提下,当前煤炭行业的重点就是增产能、保供应、稳价格,煤炭企业要做到满负荷生产。
相关主管部门还特别“点名”了实行煤管票的地方,强调要科学确定煤管票使用方式。在煤管票的管理方式没有取消之前,在近期用煤高峰期,希望鄂尔多斯和榆林不要用控制煤管票的办法来限制产量。
不过,对于发改委的这一要求,鄂尔多斯煤炭局票证管理科负责人向经济观察报表示,目前该部门对于此事尚不清楚。
在鄂尔多斯的这次夏季交易会上,中国煤炭工业协会副会长姜智敏通报了上半年的煤炭行业的生产、消费数据:初步测算,2017年上半年全国煤炭消费量约19.3亿吨,同比增长5%;与此同时,上半年,全国规模以上煤炭企业原煤产量17.1亿吨,同比增加8155万吨,增长5%,全国煤炭产量自4月份以来增长较快。
姜智敏分析说,2017年下半年,随着宏观经济延续稳中向好态势,将拉动煤炭消费保持增长,特别是在迎峰度夏、冬季取暖期间,日均煤炭消费可能进一步提高。他预测,今年下半年全国煤炭市场供求将保持基本平衡,但部分地区受资源、运输约束可能出现时段性偏紧的问题,这对资源品种、运力配置提出了挑战。
中国煤炭工业协会会长王显政则在随后的演讲中提到了一个与之相关的议题:煤炭需求总量问题。王显政表示,目前针对煤炭需求量的研究,各个机构的数据和观点有所不同。需要重视对于煤炭消费峰值、数量和时段的研究,为科学决策提供依据。目前,随着去产能工作的持续推进,煤炭开发格局正在发生显著变化:全国煤炭资源开发布局越来越向晋陕蒙宁等少数地区集中,煤炭产能过剩与部分区域煤炭供应不足的问题越来越明显。今年上半年,以大型现代化煤矿为主的晋陕蒙宁地区煤炭产量便占全国总产量的70%以上。
解决价格问题的主要路径依然被认为是煤炭中长协机制。王显政代表行业协会再一次敦促煤炭中长协的执行。他表示,去年12月全国煤炭交易会期间,在国家有关部门和行业协会(煤炭、钢铁、电力等协会)的推动之下建立的煤炭中长期合同制度和“基础价+浮动价”的市场定价机制,能够保证重点用户市场供应,在稳定价格预期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不过,从现实层面来看,眼下长协与现货的较大价差似乎给这一机制的执行带来了难度。就在当天的会场之外,一位前来参会的某电力央企旗下上市公司负责人告诉经济观察报,目前该公司与上游一家煤炭央企的2017年长协至今尚未敲定。原因正在于,双方就该年的最终供应价格依然存在着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