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物 ] 孟小冬：从灿烂似花到沉寂如烟

也许读完了这个故事你会发现，

无论哪个时代，

人性深处反反复复的那些东西，

其实是不变的。

戏梦人生

1927年9月，

北平东四牌楼，

突然传出一声枪响，

打破了这个夜晚的宁静。

开枪的人当晚被击毙后，

头颅被砍下高悬在城墙上。

当时很多人都还不知道，

案件关系到梨园行里的两位名角儿，

并为两人日后的恩怨情仇，

埋下了深深的伏笔。

这两个人，一个叫做梅兰芳，

另一个，就是孟小冬。

女须生孟小冬，

上世纪著名的绝世名伶，

在戏迷中有着“冬皇”的美称。

孟小冬天生有一副好嗓子，

少女时代出落得模样俊俏，

性格好强，不愿轻言失败。

早期她以唱旦角为主，

但不甘平庸，选择改唱老生。

当时女老生极少，孟小冬尝试登台，

因绝妙的扮相和出色的嗓音，

很快脱颖而出，俘获戏迷们的心。

几场戏下来，独一无二的孟小冬，

红透了半边天。但她并不止步于此，

孟小冬想要的是名满天下，

于是带着全家人北上闯荡：

“盖上海三百口同声说好，

固不及北边识者之一字也。”

当时孟小冬十来岁，

唱起老生来居然不带雌音，

很快就在北平异军突起，

成了名角儿，红遍京城。

一嗓千金，专门唱给达官贵人。

而就在1925年的一次堂会上，

孟小冬遇到了梨园第一大角儿，

让她仰慕已久的男人，梅兰芳。

那次，两人合演一出《游龙戏凤》。

孟小冬演皇上，梅兰芳演李凤姐，

唱念做打间，两人乾坤倒置，

舞台上两人“打情骂俏”，

来到后台，眉目间暗生情愫，

就这样产生了恋情。

但在当时，

梅兰芳已有两位夫人。

原配是温柔贤惠的王明华，

二夫人则是强势的福芝芳。

在互相倾慕的恋情冲击下，

梅兰芳想与孟小冬结秦晋之好。

然而现实的阻力摆在了眼前，

一方面福芝芳不愿梅兰芳再娶，

另一方面，孟小冬好歹是角儿，

孟家怎能允许自己女儿做小妾？

就在两人感到万难的时候，

梅兰芳的老友冯耿光，

想出个“名定兼祧”的办法。

原来，早年梅兰芳被过继给大伯，

按照习俗，就能娶两个正房，

一方代表亲生的父亲，

一方代表伯父。

如此一来，

梅兰芳就能娶“冬皇”为妻，

作为大伯父那边的正房。

这自然获得了孟家人的认可。

“名定兼祧”，看似解决了问题，

实则为日后的痛苦埋下隐患，

可以说，这让孟小冬的命运，

变得曲折多舛，以至凄凉而终。

1927年，梅兰芳与孟小冬成婚，

婚后，梅兰芳从梅宅里搬了出来，

在城东内务部街的小宅里居住。

两人好不容易走到一起，

自然是缱绻缠绵，如胶似漆。

从这时起，孟小冬换上了女装，

再不登台唱戏，只偶尔穿上戏服，

和自己最爱的人对对戏。

孟小冬男装

孟小冬拍摄的梅兰芳

梅兰芳向来内敛，

但有一张照片上，

他面带欢颜，紧靠墙壁，

借着灯光用手变出“鹅影”，

这样活泼的梅兰芳是少见的，

而拍照的人，就是孟小冬。

可见当时两人住在一起，

是何等的幸福甜蜜，无忧无虑。

可就在一天夜里，在冯公馆，

一个叫李志刚的青年举枪冲进来，

因手枪走火错杀了梅的好友张汉举。

原来这个李志刚，是孟小冬的铁粉，

得知梅兰芳金屋藏娇后，一心认定，

是梅兰芳导致“冬皇”不再登台，

所以他要梅兰芳赔偿精神损失。

第二天，李志刚的头颅高悬城头，

梅兰芳和孟小冬的秘密恋情，

一下子被推向风口浪尖。

这成了孟小冬生命的拐点，

两人从此走向分离。

在与孟小冬结合前，

梅兰芳的好友分为两派，

一派支持，一派竭力反对。

一开始，支持声高过反对声，

然而命案发生后，形势逆转，

很多人觉得他俩不该在一起。

与此同时，社会上流言四起，

一直对孟小冬不满的福芝芳，

随即站出来说了一句话：

“这种时候，大爷的命要紧！”

梅兰芳听取了朋友的意见后，

减少了与孟小冬见面的时间。

梅兰芳到天津演出，带着福芝芳，

孟小冬看到消息后无比气愤，

随即换上戏袍，赶到天津，

风风火火连唱十场对台戏，

场场爆满，引起一时轰动，

戏迷们大喊“吾皇万岁！”

两人的裂隙，

变得越来越大。

1930年，梅兰芳访美，

原计划本该由孟小冬陪伴，

最后却变成了梅兰芳只身前往。

在为期半年的演出结束后，

梅兰芳回国，刚一下船，

就听到了伯母逝世的消息。

梅兰芳4岁丧父，由伯父养大，

伯母于他无异于亲生母亲。

听闻噩耗，孟小冬剪去长发，

来到梅宅想为婆母披麻戴孝。

刚要进门时，却被下人拦下：

“孟大小姐，您还是回去吧。”

这对孟小冬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自己既然是明媒正娶的妻子，

怎么不能为婆母奔丧？

以前婚讯隐瞒世人也就罢了，

如今还是不肯给自己名分？

她京城里响当当的“冬皇”，

怎么能受得了这种委屈？

这又算是哪门子爱情？

原来，当时福芝芳有身孕，

硬是拿肚子里的孩子做威胁，

让梅兰芳将孟小冬挡在吊唁门外。

生性好强的孟小冬觉得备受屈辱，

也算是一下子看破了男人的心，

一个人心灰意冷地回到了家里。

1931年，在与梅兰芳彻夜长谈后，

孟小冬最终选择了与之决裂，

并且发誓此生再也不见梅兰芳。

1933年9月，《大公报》第一版上，

孟小冬连登了三天离婚启事：

“冬当时年岁幼稚，世故不熟，

一切皆听介绍人主持。

名定兼祧，尽人皆知。

乃兰芳含糊其事，于祧母去世之日，

不能实践前言，致名分顿失保障。

毅然与兰芳脱离家庭关系。

是我负人？抑人负我？

世间自有公论，

不待冬之赘言。”

孟小冬，中年

曾经甜美的爱意，

瞬间就化作了怨恨。

不久，社会流言四起，

怀揣着情伤的孟小冬，

随即来到北平的拈花寺，

一心向佛，只求身心清净。

“冬皇”远避俗世，吃斋念佛，

对千万戏迷无疑是巨大损失。

要求她复出的呼声此起彼伏。

在朋友三番两次的劝告后，

她才一步步走出寺庙。

她对感情也放出了誓言：
“要么终身不嫁，要嫁，

就嫁一个跺脚乱颤、

天上掉灰的人。”

孟小冬自己都没想到，

这个人，来得这么快。

姚玉兰和孟小冬

为了打离婚官司，

孟小冬找了专门的律师，

大有把事情闹大的意思。

但这时她的好闺蜜姚玉兰，

并不赞成她这冲动的举措。

最后，姚玉兰让自己的丈夫出面，

在孟小冬和梅兰芳之间居中调停。

而姚玉兰的丈夫，就是当时，

赫赫有名的青帮老大，杜月笙。

杜月笙一个电话打给梅兰芳，

对方立即答应给4万离婚费用。

梅兰芳卖了宅子，付了这笔钱，

也彻底斩断了和孟小冬的情思。

曾在同一屋檐下对戏的恋人，

就这样奔向了各自天涯。

杜月笙

熟悉杜月笙的都知道，

他有“天字第一号戏迷”之称。

其实早在孟小冬去京城之前，

他就见过孟小冬一两次，

只因当时孟小冬年纪尚小，

杜月笙还并无歆慕之意。

后来孟梅结合，作为梅的朋友，

杜月笙也不可接近孟小冬。

孟小冬与梅兰芳分道扬镳后，

在杜家受到孤立的四太太姚玉兰，

知道丈夫对孟小冬早有爱慕，

便有意撮合两人走到一起，

以便在杜家结成一个妾室同盟。

姚玉兰对孟小冬说：
“你年纪也不小了，

还有几年青春，

现在北平上海的家都没了，

不如就在我这里住下吧。”

但在短住了一阵后，

孟小冬还是回到了北京。

老生扮相

之后，孟小冬拜余叔岩为师，

成为其关门弟子，一曲《洪岩洞》，

让她卖个满堂彩，但余叔岩死后，

她以哀伤为由不再登台，每日念佛，

直到1947年，杜月笙举办义演，

阔别舞台多年的孟小冬，

接受邀请来到上海出演。

这是抗战胜利后最大规模的义演，

梅兰芳自然会在受邀嘉宾之列，

而杜月笙是何等聪明之人，

专门将孟小冬与梅兰芳分开，

各自出演大轴戏码。

演出时，孟梅两人不但台上未见，

连台下也未碰面，即便合影，

孟小冬也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掉。

对于孟小冬的各种要求，

杜月笙是毫无条件地满足，

对她追求10年，从未间断。

义演

那10年间，

杜月笙对她呵护备至，

尤其是当她父母去世后，

在她一生最孤独的时刻，

杜月笙一直远远守望着她。

也许杜月笙不是孟小冬最爱的人，

但却是她有生之年待她最好的人。

1948年，孟小冬终于搬进杜公馆，

此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杜月笙。

可是，此时杜月笙盛年已过，

早已不是当年名震一方的霸主。

孟小冬并无怨言，悉心照料，

只是多年来，依然有个心结。

实际上她只能算杜月笙的情妇，

并没有一个实打实的名分。

直到1950年，杜月笙想去国外，

他叫来管家计算家里人需要的护照，

在一旁的孟小冬忽然说：
“我跟着去，是算丫头呢？

还是算女朋友啊？”

这“不经意”的话，

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

杜月笙长出了一口气，

深情地望了孟小冬一眼，

对管家说：“护照的事先放下。”

不久后，在香港的杜公馆里，

63岁的杜月笙摆了十桌子酒席，

宴请至亲好友，与孟小冬成婚。

只可惜，这时杜月笙已恶病缠身，

连下床走路都十分困难。

相对的，42岁的孟小冬，

早也失去青春年华，红颜不再。

在情网困局里来来去去的“冬皇”，

这才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分。

一年后，杜月笙病逝，家产四散，

身为五姨太的孟小冬，

只得到了2万美元…

杜月笙死后，

孟小冬迁居台湾，

闭门静养，孤独度日，

1977年5月26日，

70岁时，孟小冬客死台北。

这个曾让无数戏迷，

高呼“吾皇万岁”的名伶，

在晚年平淡地守着老房子，

打打牌，闲时哼唱几句戏词，

从当初的绚烂，归于了沉寂。

在晚年，除了好友张大千外，

她再未对旁人开口唱戏。

在张大千为她题字的墓碑上，

既非杜夫人，亦非梅夫人，

而是孟太夫人。

据说，晚年时，

有那么一句话，

常挂在孟小冬的嘴边：

“只是一切都过去了吧。”

这淡淡的9个字里面，

不知包含了人世间，

多少的悲喜与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