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绍
王立铭， 本科毕业于北京大学生命科学专业，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博士。现浙江大学生命科学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热心科学传播，自称“科学启蒙主义者”。
我们都知道，艾滋病是一种目前为止全世界都无法根治的病症，而白血病也是一种死亡率极高的恶性肿瘤。然而在医学史上，有这样一位患者，可以称得上最不幸的人，但他似乎又是医学史上最幸运的人。
他先后罹患艾滋病和白血病两种致死疾病，但同时正是因为这两种致命疾病的结合反而给了他重获新生的机会。他的医生采用一石二鸟的方法，同时奇迹般地治愈了这两种疾病，他也因此成为世界上第一例，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彻底摆脱艾滋病困扰的患者。他就是医学史上的奇迹——“柏林病人”蒂莫西·雷·布朗。
1995年，蒂莫西·雷·布朗被确诊为艾滋病，而在2006年，他又一次被病魔击中——这次是致死性的急性髓细胞性白血病。2007年，布朗找到了柏林的盖洛·休伊特。休伊特医生是一名肿瘤病和血液病专家。距休伊特回忆：“当时布朗的状态非常不好，病情正在恶化，几乎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鉴于布朗同时罹患白血病和艾滋病，休伊特提出一个特殊的解决方案：彻底清扫掉布朗体内带有艾滋病毒、同时又已经癌变的骨髓细胞，同时专门选择“特殊的骨髓捐献者”，给布朗进行骨髓移植。
这里的“特殊的骨髓捐献者”，指的是CCR5基因变异的骨髓捐献者。为什么找这样的人呢？CCR5基因变异与艾滋病又有什么关系呢？要知道这一点，我们首先要了解一下艾滋病的致病原理。
艾滋病在过去几十年里肆虐全球，杀死了超过4000万人，直到今天，我们也没有找到彻底预防和根治艾滋病的灵丹妙药。这种疾病是由HIV感染引起的，这种凶险的病毒专门寄生在人体免疫细胞中，它的疯狂繁殖会破坏人体的免疫机能，最终将患者拖入各种病原体感染的痛苦深渊中。从这个角度说，这种疾病大概是所有感染性疾病的罪恶渊薮了。
但有一个事实是，差不多有1%的白人天生就具有对艾滋病的免疫力，他们的免疫细胞压根就不会被HIV入侵！这是因为HIV入侵人类免疫细胞的过程中，需要首先识别免疫细胞表面的一些分子“路标”蛋白，这些蛋白中包括一个名为CCR5的蛋白。在这些天生带有艾滋病保护伞的人群里，编码CCR5蛋白的基因出现了功能突变，因此这个“路标”蛋白无法被HIV识别，人体的免疫细胞也就天然具备了将病毒拒之门外的抵御能力。
那么我们可以想见，如果利用这一点，改造人类的CCR5基因，是不是有可能彻底治愈艾滋病？柏林病人的奇迹，利用的就是这一点。
2007年，休伊特为为布朗实施了骨髓移植手术，而布朗的骨髓捐献者正是那特殊的1%的对艾滋病天然具有抵抗能力的人，天生携带抵御艾滋病病毒的CCR5变异基因。经过3年来的临床观察，布朗的手术异常成功，同时治愈了布朗的白血病和艾滋病。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还成为世界第一个被治愈的艾滋病病人。如今，他体内已经没有艾滋病病毒了，彻底摆脱了对药物的依赖。
这是一次鼓舞人心的胜利，“柏林病人”案例是否可以复制，骨髓移植是不是可以作为通用的治愈艾滋病的办法？这一问题，成为很多科学家思考的焦点。
后续，很多科学家在尝试复制“柏林病人”的案例，很可惜目前都没有成功。布朗的案例之所以能够成功有三个关键影响因素：
其一，是两次彻底的“清髓治疗”，大剂量的放、化疗可能杀死了所有携带有HIV的细胞，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患者都能扛得过“清髓治疗”的；
其二，布朗移植后出现了“移植物抗宿主病”，体内新生成的免疫系统攻击消灭了所有残存的携带有HIV的细胞；
其三，配型本身的成功，带有CCS5变异的淋巴细胞成功地将HIV拒之门外。
我们必须承认，柏林病人的奇迹仅仅是唯一一次。
柏林病人的案例实在太过复杂和机缘巧合，很难重现。毕竟，要不是白血病的出现，没有医生会疯狂到首先杀掉病人体内全部的造血干细胞，然后准备骨髓移植，而恰好又能找到一个配型合适，同时携带有CCR5基因突变的骨髓捐献者，这只能高呼苍天有眼。
但是柏林病人的治愈原理是可以推广开来的。HIV入侵人体免疫细胞依赖于免疫细胞表面的CCR5蛋白，如果找不到这个路标，HIV就没有办法结合在免疫细胞上，更谈不上入侵和杀死免疫细胞。
在这个生命科学高速发展的21世纪，科学家们认为，利用基因编辑技术，定向破坏掉艾滋病患者体内的CCR5基因，理论上可以避免这些细胞被HIV入侵，这一方向目前就有不少科学家在研究。
所谓基因编辑技术，指的是能够让人类对目标基因进行“编辑”，实现对特定DNA片段的敲除、加入和定点转移。在过去几年中, 以ZFN 和TALEN 为代表的序列特异性核酸酶技术以其能够高效率地进行定点基因组编辑, 在基础研究、基因治疗和遗传改良等方面展示出了巨大的潜力。而基因编辑中的明星技术CRISPR/Cas9，有着其它基因编辑技术无可比拟的优势，技术不断改进后，更被认为能够在活细胞中最有效、最便捷地“编辑”任何基因。
相比于骨髓移植，利用基因编辑技术修改CCR5基因可以说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柏林病人”的案例给HIV感染者以及众多研究艾滋病的科学家带去了希望，同时也拓展了视野：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当我们手握上帝的手术刀，利用基因编辑疗法时，我们能够彻底征服艾滋病。
如今，柏林病人逐渐为人们所熟知，也许下一个10年就会有更多治愈病例出现。科学的进步确实需要一定的巧合和机遇，但正如《杀死一只知更鸟》中所说：
“赢的概率很低，但偶尔，你还是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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