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盖斯凯尔夫人作品中的宗教因素是有很大原因来源于其家庭生活。在其成长过程中,宗教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其父亲为一名牧师,而自己也对宗教工作充满热忱,潜移默化,宗教信条对其生活及信念发挥重要作用。其小说《玛丽·巴顿》《南方与北方》中的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之间矛盾的解决方式,也就是博爱和宽恕的主题,都能从《圣经》中找到其来源。
在训诫中,耶稣教信徒笃信上帝,同时,对其他人也要心存感念,施行宽恕,不能以恶报恶。“你要尽心、尽性、尽意的爱你的上帝,这是诫命中的第一。其次也相仿,也就是爱人如己。这两条诫命是律法和先知一切道理的总纲”“你们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必饶恕你们的过犯;你们不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必不饶恕你们的犯。”[4]
在作品中,工人约翰·巴顿在亲人丧生、请愿失败、失去工作等多重打击之下,最终认识到资本家剥削工人的本质。绝望之下,他采取暴力手段,杀死工厂主卡森的儿子,以示反抗。现实中的工人革命,当然也有类似的暴力措施。正如盖斯凯尔夫人在《玛丽·巴顿》前言中所述,她的作品是“尝试忠于现实的”(12)。因此,我们可以这样认为,对于作品中的约翰利用暴力,杀死卡森的儿子这一事件,我们是可以从当时的现实中找到依据的。
这种“忠于现实”的描写,利用暴力解决矛盾的途径,与作者的基督教信仰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文本中的前半部分塑造的约翰是一名英雄形象,勤劳的工人兼慈爱的父亲,因此她决定将该书命名为“约翰·巴顿”。不过,在写到约翰利用暴力杀死资本家卡森的孩子杰姆之后,尽管巴顿无比痛楚,深深自责,“想起自己的行为所造成的后果,简直全身瘫痪了;他完全没有想到丧事人家的凄惨和那父母的伤心,正像开枪射击的士兵没有顾及到对面的那个男人的妻子和儿女在一刹那失去了丈夫和父亲,那寡妇的凄凉和那失了孤侍小孩的悲啼哀号”(495)。但她仍感到无法释怀,昔日所尊敬的英雄,蜕化为了一个双手沾有鲜血的谋杀犯。在万般无奈之下,她决定将小说名字改为“玛丽·巴顿”。
盖斯凯尔夫人认为,宗教可以让人向善,化解人与人、甚至人与社会之间的矛盾。这篇小说虽然花了很大篇幅讲述南方与北方的差异,资本家和工人阶级之间的矛盾,但其故事背后一个极为重要的线索便是宗教,是宗教的参与,让故事的发展出现逆转,使得矛盾得以化解,故事的人物有了较为圆满的结局。
不过,这种过分依赖宗教来化解矛盾冲突的做法,极富理想主义色彩,显得牵强附会,不切实际。毕竟维多利亚时期已经处于“世俗化”(secularization)阶段。笃信上帝的人口比例正在逐渐减少。维多利亚时期不可知论的典型特征不是“怀疑”(disbelief),即认为任何教义都是虚伪的;而是“没有信仰”(unbelief),缺少对真理的积极理性。我们不能以笃信基督就会向善的信条去考虑问题,但是,维多利亚时期“世俗化”的发展,的确能够使更多的英国人偏离“宽恕”与“博爱”等教义。1851年的全英统计数据表明,英国仅有不到四成居民参加宗教仪式。因此,基本上可以说,维多利亚中期是一个宗教的时代,同样也可以说是一个“世俗化”(secularization)正在发展的时代。[5]
我们知道,在维多利亚早期(1830—1848),也就是被称为“困难时期”,英国国内矛盾重重,农业歉收,《谷物法》更限制低价进口谷物,国内遍布饥馑;大规模的失业给社会带来巨大的安全隐患,工人运动高涨,“宪章主义”在国内正如火如荼地发展着。千里之外的东方,大英帝国正在用坚船利炮叩开这个遥远的东方古国的大门,大肆屠杀抵抗的中国军队和无辜的百姓。而且,一个惊人的巧合是,大英帝国对清朝发动的第一次鸦片战争(1840—42)恰逢维多利亚的“世俗化”时期,在这种矛盾重重的时期,盖斯凯尔夫人希望用宗教救赎来解决社会矛盾,这种想法就显得过于理想,不切实际。
因为,仅仅实现了两个家族的矛盾的和解,并不意味着整个资本家集团和工人阶级之间的矛盾得到了调和。然而,在文本之内的这种矛盾被巧妙地掩盖了起来,劳资双方的所有矛盾张力集中在卡森和巴顿两个家族上,随着他们的和解,读者很容易就会被诱导到一个误区:资产阶级和工人阶层的矛盾已经自然而然地得到化解。可是,事实远非如此。整个工人阶级的处境并没有任何改观,盲目的大生产所带来的滞销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大批工人还是要忍饥挨饿。
文本中,宗教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但道德的规范也是必不可少的。在工人罢工、产品销量低等多重压力下,磨坊主桑顿认识到:对工人大肆剥削,盲目地进行生产扩张,只会使劳资矛盾加剧,导致更多的罢工,对自己的工厂没有任何益处。因此,他果断采取提高工资,限制生产等措施来改良自己的生产和管理方式,从而达到更加理性的生产方式。从矛盾的解决模式上来看,这无疑是资本家个人道德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对资本家逐利野心的严重忽视。不过,这种限制生产、均衡生产、缓解劳资矛盾的解决途径,倒也具有生态马克思主义思想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