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结构主义符号学的兴起
若米特里是一座分水岭,他分开的便是经典电影理论与现代电影理论。从思想上看,现代性的一个重要标志是对思维主体的反身性考量(外部权威向内部权威的转化),也即自本体论向认识论的过渡。波德维尔(Bordwell)认为,“经典理论回答的问题是电影的本性是什么,其中涉及电影和其他艺术的关系以及电影和现实的关系等问题。而60年代以后的电影理论则逐渐发展成一种独立于影片制作的电影哲学”。20世纪50年代末以前的电影理论主要为“电影制作者和影评家偏于艺术性和技术性的实践总结以及依赖其他学科的知识对电影进行解释的工作,后一类研究涉及到哲学、社会学、心理学、文学研究等”。而经米特里的全面总结、现代电影的出现、结构主义思潮的兴起,理论界逐渐将电影视作一个相对独立的范畴,从此前的总结、批评转入对电影媒介、观者身份的考察。
尼克·布朗(Nick Brown)认为60年代思潮反映了再现形式的危机,影像能指与其参照物间的关系呈现出某种不确定性。由此看来,结构主义符号学与电影理论的“联姻”就显得顺理成章,它要求放弃对电影作一般性、印象式的思考,并代之以更为科学、精确的研究。先前的纪实性研究与该思想的遭遇,导致了斯塔姆(Stam)总结的“本体论范式”(ontological paradigm)向“方法论范式”(methodological paradigm)的转移,人们不再关心电影纪实性的本质为何,而是试图解释电影纪实性是如何被实现的、又是如何被认知的。在此背景下,巴赞、克拉考尔甚至是米特里的形而上学都遭到了或多或少的贬抑,他们均设定了某种不生不灭的理念(如巴赞的心理真实、克拉考尔的可见真实以及米特里的艺术功能),而在相当程度上保留了传统美学的范式——电影纪实性是作为实体存在的,电影机器则恰逢其时呈现出该实体的本质属性。这在结构主义符号学一派看来,显然削弱了研究的客观性,形式主义与纪实主义自说自话的争斗便是最好的例证。此外,结构主义与意识形态理论的结合进一步显影了呈现真实的虚幻性:电影通过摄影表意,而意义并非自然存在。真实不过是将电影素材转化成意义的操作过程。巴赞与克拉考尔的纪实主义理论均隐含一种目的论,其诞生于对荒原社会的批判,因而传统纪实主义不可避免带有某种政治与伦理的向度。结构主义符号学意识到电影与社会现实的纠葛只会让理论陷入混乱,只有将电影与普适性观念切割开来,才能以科学精确的眼光,识别电影表意的结构方式——这当然也包括纪实性的结构方式。
(二)电影第一符号学:分解电影语言
电影第一符号学的任务,即是通过结构主义符号学的方法,解析电影表现对象的组合“语法”。纪实性作为影像实践中的重要风格,也理应有其语法。在对待“电影语言”这个问题上,克里斯蒂安·麦茨(Christian Metz)显示出与传统理论全然不同的视角。无论是在蒙太奇学派还是在纪实主义学派的语境下,“电影语言”都是一种隐喻,泛指电影独有的表达方式。这要求电影需以一种先验的规则去“写作”,或必须加以组合操作(形式主义),或必须排斥人为干预(纪实主义)。麦茨从电影语言演进的历史中总结道,电影并非因其是语言,才能讲述出好的故事,而是因其能讲述好的故事,才成为一种语言——这本质上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文化产物。以此,麦茨并未将电影符号的组织形式与自然语言等同,反倒是在解构“电影-语言”之类比的基础上,重构出电影符号学的理论。
20世纪符号学的重要突破,便是识别出语言能指同所指间的任意性关系,但将其套用至电影上则难以成立。影像的能指与所指太过接近,其本身便是具象的再现,我们不能以二重分节的方法在分离其能指的同时,保留其所指。因而麦茨认为,用音素、语素概念去分析电影是不恰当的,电影是一种语言活动(langage),却并非语言体系(langue),以镜头为单位寻找表意结构的努力终为徒劳,我们只能在电影的叙述内容(表现对象间的关系)中总结其定型化的结构方式。虽然我们不能总结出电影的“语法”,它缺少任意的符号、双重分节、最小单位,但电影具有可供识别的话语、文本,因为电影与一切传播系统的相同点在于它们均依赖于某种信号的组合关系。“总结来说,电影不仅在广义的隐喻意义上是一种语言,而且作为一组基于既有表现素材的信息,以及作为一种艺术的语言、一种以特定的编纂和排序过程为特点的话语或表意实践,电影还是一种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