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前后行情火爆的时候流传一句话：短期看4000点，中期看6000点，长期看2600点。虽然是网友们的一句玩笑话，但仔细想想却不无道理。现在到底是不是牛市？包括散户和机构在内的投资者们还在激烈地争论，但某些上市公司却用实际行动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从本轮上涨行情起始的9月24日算起，截至10月10日，有158家上市公司的263名股东披露了减持计划，其中有221位股东已经实施了减持。减持动作比去年同期大幅增加，其中有的上市公司大股东更是一股不留，进行“清仓式减持”。
上市公司大股东减持长期以来是一件比较敏感的事情，是一头房间里的大象，现象很明显但却被长期集体性避之不谈。虽然大股东减持理论上是一种自由行为，但换个角度讲这事本质上是上市公司的信心缺失，说严重点是在和中国经济做对手盘，特别是在行情大幅波动的当下，减持甚至违规减持就会不断挑拨着大家敏感的神经。
当然，监管在不断完善减持规则，也处罚了一些违规减持行为。比如前两天四地证监局联合出手，针对三名股东违规减持的行为采取行政监管措施，包括：责令购回、上缴价差、记入诚信档案。
我们拍手叫好的同时也要知道，这样的处罚还远远不够，甚至不能算是处罚，因为这会给其他效仿者传递一个信号——原来偷东西被发现只要把东西放回去就没事了。虽然记入诚信档案，但我都这么富了，还要什么诚信啊。要我说，罚不当罪，不如不罚，违法成本太低，就是鼓励违法。
减持冲动似乎成了一种上市公司大股东的动物本能。按照规定，上市公司的大股东在上市三年后可以减持，从结果上看，三年的解禁期满后，70%上市公司的大股东都有开始减持的动作。
与此同时在中国还有这样一个词：业绩变脸。说的就是有的公司上市前财务数据很漂亮，把未来说的天花乱坠，可一上市业绩与之前的承诺相去甚远，甚至有的公司上市后第一年，业绩就大幅下滑或由盈转亏。这就像酒桌上一个大哥吹牛说以后怎么怎么照顾你，同甘共苦，偏偏该买单的时候出去接电话，买单的总是弱势群体。
去年A股313家新股上市，到今年3月有158只破发，占比超过一半。今年初，39家2023年新上市的公司财报净利润下滑超30%。其中“变脸冠军”裕太微2023年净利润同比多亏36644%。这家公司在上市前几年虽然一直亏损，但至少营业额逐年上涨，亏损额不断下降。
科创板对上市没有必须盈利的要求，裕太微2023年2月上市，发行价格92元/股，实际募集资金16.72亿元，上市首日股价最高冲到了268元，之后就一路下跌，今年2月跌到了最低46块钱。净利率从头一年的微亏40万直接陡增到暴亏1.5亿。
想想这样的公司，一旦解禁期结束，减持一定是争先恐后。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前几天裕太微发布了关于持股5%以上非控股股东减持结果的公告。也就是说，在这波股价稍微回血了一些之后，这些非控股股东就迫不及待出手减持了。想想股价才反弹到60多，离92的发行价还很远呢，即便是这样，也要赶紧套现走人，按照现在的股价，也能套现2.8亿，钱够花一辈子了。
像这样迫于监管的压力，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今天，再等下去恐怕要摩托变单车，不过在限售期满后减持，起码不算违规，这还算是好的，有些人更加迫不及待。
事实上，为了绕开减持法规的各种约束，有的大股东使出各种花样来绕道减持，比如离婚。仅在2023年，就有近10家上市公司爆出创始人或实际控制人因离婚而涉及高额股权分割。这就不得不让人猜想：真的是男人有钱就变坏？还是夫妻双方合伙利用离婚转让股权，避开证监会对股东减持的限制，实现高位套现离场呢？
还有更骚的操作，简单说就是隐去自己大股东的身份，然后偷偷减持。去年隆基绿能的三季报显示，主要股东之一高瓴资本的持股比例为4.98%。然而在几个月前，高瓴资本的持股比例还是5.85%，是持有隆基绿能超过5%股份的股东。
根据相关规定，任何持有超过5%股份的股东在进行减持时，都必须提前15个交易日发布减持公告。然而我们并没有发现有任何减持公告。高瓴资本是如何在未发布减持公告的情况下成功减持掉的呢？答案就在于转融通机制。这种机制允许股东将一部分股份借出，从而使他们暂时不再是持有超过5%股份的股东。然后就可以悄悄减持股份而不必发布公告。待减持完毕后，可以再把借出去的股份收回，类似的操作并不罕见。
今年5月，证监会进一步规范了大股东的减持行为，封堵了前面所说的各类绕道减持的花花肠子，但是最近又有一种新的方式出现了。10月8日沃格光电控股股东易伟华通过协议转让方式减持了公司5.3%的股份。这又是一种变相减持方式，实控人或大股东通过协议转让，将持有的一部分股份转让给他人并发布公告，6个月后受让人就可以自由卖出股份了。问题是很多所谓的协议受让方其实就是大股东自己，为了减持而设立了一家公司，受让协议转让来的股票，半年后这些受限股变成了可以自由流通的股票，从而达到绕过监管“合法提前减持”。
总之，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大股东们如此花样百出，单单靠加重处罚还不够，通过监管措施来防止违规减持治标不治本，因为监管永远跟不上市场，监管永远是发现问题才会去想解决问题，监管永远是后面追的那一个，而且很可能永远都追不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们不能只靠法律规定，法律还规定不让违法呢。
我们要反思的是为什么有些大股东不惜触犯法规也要减持，这才是问题的本质，而这就牵扯到了中国股市骨子里的一些东西。
中国股市和发达国家股市最大的区别是什么？答案是，发达国家的股市是市场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自发逐渐形成的一个产物。
比如美国的证券市场虽然起源于十八世纪的独立战争，政府为筹集战款发行国债，但彼时并没有集中交易的证券交易所，证券交易大都在咖啡馆和拍卖行里进行，其中包括我们熟知的纽约证券交易所，其实就是当时人们在华尔街的一棵梧桐树下交易大约数十年后，在十九世纪才逐渐组建完善起来。
再比如日本的证券市场，形成于明治维新时期，从制定条例到进行有序的交易，也经过了数十年。总之，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在一个完全市场化的环境里由小到大，循序渐进自发成立发展起来的。
但中国股市不同，中国股市的诞生带有强烈中国特色——先上马跑起来，有问题再解决。八十年代末发生的一系列风波，造成外资撤退、国有企业融资困难，在这种背景之下我们的股市匆匆诞生，一个婴儿承担起了为国有企业融资的重要社会责任。
因此，股市就是要为国企服务，成了当时社会的共识。至于股市的其他几大功能：投资功能、资源配置功能、公众对企业的监督管理功能等等，整个社会实际上都比较淡漠，也没人在乎。政策当初向公有制经济全面倾斜，容忍大量国企长期不分红、在股改时付出很低的对价，却变相鼓励让中小股东用高价参与增发。这在当时来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改革开放之初民营经济占比还相当小。
其实对于股市这个婴儿究竟能否承担国企融资这个重任我们最开始也并不是十分有把握。邓公当年说：资本主义可以搞股市，社会主义也可以搞，要坚决地试，搞不好可以关掉嘛！
所以当时我们对于股市能搞成什么样，既不确定，也不非常地重视，甚至现在你去和一些领导讨论中国金融市场，他们会本能地把金融市场和信贷市场画上等号。更不要说对万千股民的盈亏情况，那都是细枝末节。只要能融资就行，所以九十年代只要股市稍微涨一点，我们就大量批准公司上市。虽然当时看来这些没什么大不了，但股市以融资为核心职能的基因可以说一直影响到现在。
长期以来，企业能否上市取决于地方政府和主管部门是否支持，而非企业本身质地是否优质，这一基因可以说是根深蒂固。直到如今，追求上市企业数量仍是不少地方的考核目标之一。虽然上市公司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各地经济发展实力，但忽略质量追求数量也很难真正培育好企业。
这就造成了一种结果，在融资市，上市资源稀缺，企业上市后可以快速变现，巨大的超额收益吸引企业争相排队上市，因此长时间以来我们不得不实行“核准制”，设置净利润等非常高的门槛，排除了一些缺乏利润但有核心竞争力的企业，这就客观上造成了在中国的上市公司“上市即巅峰”，上市之前的样子才是公司最好的样子，指数长期被压在3000点附近，这样的压力又倒逼监管层时不时要控制上市公司数量，出现了现在“虽然名义上注册制了，但仍然不能完全放开准入”等各种拧巴现象。
这再次印证了：很多措施没有那么多的深谋远虑，有的只是迫不得已。
在这种长期受管制的上市条件下，就造成市场无法理性为上市公司价值定价，用人话讲就是能上市的公司一般都是享受到了制度红利的公司，有制度溢价，制度溢价和商业溢价不同，制度溢价只能在短期变现，公司如果没有竞争力，时间长了制度溢价就会趋近于零。
这就导致大股东把企业搞上市的动机就是玩一把就走，根本没有想着和投资者长相厮守。当然投资者也不傻，大家都是出来玩的，大家都是抱着第二天早上谁也不认识谁的态度，这是造成中国股市投机氛围浓厚的本质原因。
说白了，股东把企业搞上市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发展企业，而是为了圈钱套现。目的一旦实现，看到巨大的利益，有几个人能扛得住诱惑？上市公司会觉得这是我凭本事赚来的钱，凭什么要吐回去？上市公司和投资者的利益根本没有在一起，甚至是完全意义上的对手方，这是和发达国家市场的本质不同。
一个健康的市场，是有进有出，企业融资发展向社会抽水，然后通过分红回购向社会放水。这样才能长期玩下去。为什么美股总是牛长熊短，看看数据就明白了。
2023年，美国上市公司总共融资1125亿美元，而上市公司回购金额竟然高达1万亿美元，分红金额更是高达5.4万亿美元。近十年，中美平均每年新上市公司数量均在300家左右，但美股退市公司数量平均每年高达526家，A股平均每年仅17家。美股近五年回购金额均值约9672亿美元，远超同期A股973亿人民币。
2023年A股IPO融资3497亿，大股东减持3483亿，再融资6574亿，加起来抽血1.35万亿，仅仅80万亿市值的市场一年抽血1.5万亿，老这么抽能不贫血吗？至于回购输血，2023年中国1159家上市公司回购总金额是868亿人民币，而苹果一家2023年的回购金额就高达900亿美元。
政策可以大力出奇迹，毕竟我们最擅长的就是逆周期调节，股市也从来没有反映过中国经济的实际情况，只要政策到位了，中短期股市完全可以走出一轮波澜壮阔的行情。但当股市刚刚有了一波上涨，各种大股东、董监高们又开始蠢蠢欲动，要挥起镰刀割韭菜，最后只会留下一地鸡毛，只会一次次伤了韭菜的心。
我很难想象如果连喜欢冲动的九零和零零后都因为伤透了心而不再冲动的时候，我们能否承担这个代价。我们不怕散户赚钱，就怕散户不玩。在这个紧要关头，那些影响市场信心的人，就应该拉出来打，打到其他人再也不敢为止。
但这终究只是短期的办法，家长可以打，但要让孩子服。在这个不完全市场化的地方究竟该怎样定位股市这个完全市场化的产物，才是我们真正应该长期思考的问题。
但说实在话，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不可能一朝一夕得到解决，人丑可以整容，但不能改变基因，我们的监管也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新“国九条”也在鼓励提升股东回报，也达到了一定效果，但想要改变基因，可能至少需要两代人的努力。
我们想用几十年走完别人上百年的路，必定也要用几十年承担别人上百年的代价。这就是我本着能劝一个是一个，一直说“股市不适合绝大多数人”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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