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凤凰读书
文字之美,精神之渊。关注当下优秀出版书籍,打捞故纸陈书,推出凤凰网读书会、读药周刊、凤凰好书榜、文学青年周刊、凤凰副刊、一日一书、凤凰诗刊等精品专刊。在繁杂的世俗生活中,留一点时间探寻文字的美感,徜徉于精神的深渊,安静下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新京报书评周刊  ·  临终关怀之难,从医学到哲学层面 ·  18 小时前  
单向街书店  ·  【单向历】3 月 13 日,宜抬头 ·  昨天  
单向街书店  ·  身为女子心相通|《密语者》分享会 ·  3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凤凰读书

乔伊斯:任何时代都比不上遥远的往昔|星期天文学

凤凰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2-05 08:59

正文


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爱尔兰作家,二十世纪最伟大、最难懂的作家之一。一生颠沛流离,辗转于欧洲各地,靠教授英语和写作糊口,晚年饱受眼疾之痛,几近失明。其作结构复杂,用语奇特,极富独创性。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1914),自传体小说《青年艺术家的自画像》(1916),长篇小说《尤利西斯》(1922),《芬尼根的守灵夜》(1939)。本文选自他的短篇小说集《 都柏林人 》。




泥土


[爱尔兰] 詹姆斯•乔伊斯


女总管已经应允,等女工们用完茶点,玛丽亚就可以走了,她期待着黄昏离去的这一时刻,厨房里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厨娘说:你能在那把大铜壶看见自己的人影呢。炉火很旺,亮堂堂的,在一张墙边桌上,放着四个特大的葡萄干松饼。这些松饼好像没有切过,但走近一些,便会发现已经切成了长厚均匀的饼片,就等着用茶点时分发给大家。这都是玛丽亚亲手切的。


玛丽亚实在是个小巧玲珑的女人,却有个很长的鼻子和很长的下巴。她话不多,总是用鼻音轻柔地说道:是,亲爱的,要么,不,亲爱的。每逢女工们为桶盆一类的琐事争执不休时,总是请她去调解,她也总能做到息事宁人。


有一天,女总管对她说:


——玛丽亚,你可是个出色的调解人哪!

副总管和两个负责膳食的女工听到了这赞扬。金杰•穆尼总是说,要不是看在玛丽亚的份上,她才不会跟那个负责熨烫的哑巴善罢甘休呢。大家都很喜欢玛丽亚。


女工们六点钟用茶点,那么,不到七点她就可以走了。从鲍尔斯桥到纪念柱二十分钟,再从纪念柱到德拉姆康德拉二十分钟,加上二十分钟买东西。她可以在八点以前到那儿了。她拿出那个有银搭扣的钱包,又看了一遍上面的字:贝尔法斯特的礼物。她非常喜爱这个钱包,因为这是乔五年前和艾尔菲去贝尔法斯特圣灵降临节翌日旅游回来送给她的。钱包里有两枚半克朗硬币和一些铜币。付了电车费后,她还可以剩下五先令。他们将度过一个多么快活的晚上啊!孩子们一起欢唱!她只愿乔不要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他只要一沾酒,就会完全变个人。


乔经常要玛丽亚去,还要她和他们住在一起;但她总觉得这样会妨碍他们(尽管乔的妻子一直对她很好),而且她也习惯了洗衣店的生活。乔是个好人,是玛丽亚一手把他和艾尔菲从小带大的,因此乔常说:


——妈妈只是妈妈,而玛丽亚才是我名符其实的妈妈。


离开他们家后,男孩子们给她在都柏林灯光洗衣店找了这份活儿,她喜欢这份工作。过去她对新教徒常很有看法,现在她觉得他们也都是好人,虽说有些老成持重,沉默寡言,但仍是可以共处的好人。她在暖房里种上花草,喜爱摆弄照料它们。她种植了许多可爱的蕨类植物和球兰,每当有人来看望她,她总爱去暖房剪上一两根嫩枝送给他们。只有一样事情她不赞成,就是张贴在墙上的那些新教传单。不过,女总管可是个极易相处的女人,很有教养。


厨娘告诉玛丽亚,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于是她走进女工用茶点的屋子,拉响了那口大钟。不一会儿,女工们三三两两地进来了,一边在围裙上擦着冒热气的双手,捋下罩衫袖子遮住红通通的冒热气的胳膊。她们坐在桌前,面前的大杯子已由厨娘和哑巴斟满了混装在大铁皮罐里的牛奶和白糖热茶。玛丽亚负责分发葡萄干松饼,每个女工拿到四片。她们一面喝茶吃点心,一面不时地打趣说笑。莉齐•弗莱明说,玛丽亚将来肯定会得到戒指的,尽管弗莱明多年来一直在万圣节前夕说过此话,玛丽亚还是不得不笑道,她不要戒指,也不要男人。她笑的时候,在绿色的眼睛中流露出失望的羞怯神色,鼻尖几乎要触到了下巴尖儿了。金杰•穆尼举起茶杯,建议为玛丽亚的健康碰杯,满桌的女工把杯子碰得叮噹直响,穆尼说遗憾的是,今天喝的不是黑啤酒。玛丽亚听了又格格笑起来,直笑得鼻尖几乎又碰到下巴尖,笑得纤小的身体几乎散了架。她知道穆尼完全出于好意,她只有一个普通女人的想法。



James Joyce / Penguin Classics / 03 February, 2000

女工们用完茶点,厨师和哑巴开始收拾茶具,这时,玛丽亚感到欣喜异常!她走进自己那间小小的卧室,想到明天早晨是望弥撒的日子,于是把闹钟的指针从七点拨到六点。随后她脱去工作围裙和工作靴,拿出自己最好的一条裙子放在床上,一双小巧的作客穿的皮靴放在床脚边。她还换了一件衬衫,站在镜子前,想起了当年做姑娘那会儿,每到星期日早上去望弥撒时,她总是要精心梳妆打扮一番的。此时,她怀着异样的心情自我欣赏着镜中她一向认为是那样纤巧可爱的细小身影。虽说年事已长,她发现自己的身材依然苗条瘦小。


玛丽亚出门时,天下着雨,街面上亮闪闪的,她很高兴自己套着那件旧的棕色雨衣。电车十分拥挤,她只得坐在车尾处的小凳上,面对着车厢的全体乘客,脚尖勉强点着地。她计划着下车后要做的事,暗自思忖,做一个自立者,口袋里揣着自己挣的钱,是何等的美好啊。她希望他们能过上一个愉快的夜晚。她深信他们能,但随即又不由自主地想到艾尔菲和乔最近彼此不说话,实在太遗憾了。他俩现在时常吵架不和,可在少年时代却一直是最要好的伙伴:这就是生活呀。


她在纪念柱站下了车,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择路疾步而行。她走进唐斯糕点店,店里顾客盈门,等了好半天才轮到了她。她买了十几块价格低廉的什锦饼,终于提着满满一大包出了店门,然后她考虑还应该买些什么,她想买一些真正高档的东西。他们家肯定有了大量的苹果和核桃。要想出买什么真是太难了,想来想去,她还是想到了蛋糕。她决定去买葡萄干蛋糕,但唐尼店里的这种蛋糕上杏仁酥皮太厚,因此她走到亨利街上的另一家店。她在这里左挑右选,花了很长时间这才选中自己满意的那种,柜台后面的那个年轻时髦的店员小姐显然因此有些不快了,问她是不是想买结婚蛋糕。玛丽亚听了脸一下子红了,但她只是朝对方淡淡一笑;但店员小姐却非常认真,终于切下一块厚厚的葡萄干蛋糕,包好后说道:


——两先令四便士。


她乘上开往德拉姆康德拉的电车,原以为要一路站过去了,因为满车厢里似乎没有一个年轻人注意到她: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绅士给她让了座。他是个矮墩墩的绅士,头戴一顶褐色礼帽,一张红润的四方脸,灰色的八字胡。玛丽亚觉得他看起来像位上校,和那些目光直瞪着前方的小伙子相比,他真是太有礼貌了。这位绅士和她闲聊起来,什么万圣节啦、下雨天啦。他说,据他猜测她那只装得满满当当的袋子里一定是带给孩子们吃的好东西,还说孩子们嘛,小时候就应该多享受快乐的童年。玛丽亚庄重地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他的看法。他对她真是太好了,玛丽亚在运河桥下车时,向他鞠躬致谢,他也鞠躬还礼,还拉了拉帽子,和颜悦色地向她微笑。玛丽亚在雨中低着小脑袋,沿着排屋前上坡的街道走着,一面思忖,绅士到底一眼便能看出,就是在喝了一点酒后也是如此。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