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和妈妈去逛商场，她总喜欢说：“我去那里看看，你等着我。”但是好多次，等着等着总也等不来她的身影。
匆忙的人群中，小小的我看到好多形形色色的腿快速移动，但是，妈妈不见了。
她去哪儿了呢？是不是永远不来找我了？我该怎么回家呢？
脑海中无数的问题在盘旋，我想张口问人，却怎么也问不出口，喉咙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了，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
我忍住将要涌出眼眶的泪水，站在原地，人群来来往往，没有人察觉我的异样，也没有人知道我那时候内心的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每次都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妈妈终于出现了。
“你去哪儿了？”
“我就在原地啊。”
“下次不许乱跑了。”
这样捉迷藏似的游戏不知道玩了几遍，哪怕每次去商场和超市我都紧紧抓着她的手，最终我们仍然会神奇地走散。她似乎看不懂我的焦急，每次见我无恙后，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想，她是不是永远也不会知道，满眼陌生的人群里，我多么害怕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我们家是个并不稳固的三角形，小时候爸爸常常在外面应酬，妈妈成了我一路成长的陪伴者、同行者，也是对这种家庭温暖最好的诠释。
妈妈是个医生，她穿白大褂工作的样子要比平常美丽、专业得多。
没有节假日、没有双休日，这是她工作的常态；因此，学校放学，我每次都是最晚走的那一个，因为她永远不知道自己今天什么时候能下班；出去旅游，也常常是匆匆来回，很少能够玩尽兴。
“为什么别的同学都能一家三口去旅游？我们却永远只能在家里？”我不止一次哭着问她。
“因为你的妈妈是医生。”她被问得多了也都不耐烦的回答。
有时候，她疲惫了一天躺在沙发上，也会心灰意冷地对我说,“长大以后千万不要做一个医生。”但是第二天，又早早地满血复活地走在上班路上。
可能是医生的职业使然，她回家常常严肃且疲倦，甚至有时候有点不耐烦，倔强如我，我们没少吵架。诸如“为什么每次都要我帮你洗衣服”、“这件衣服真好看你为什么不给我买”这样的小事我们也可以上升到“冷战”，且最长期限达到过一个月。
我不喜欢她时时刻刻翻旧账，她也不喜欢我动不动就提高分贝与她顶嘴。
那时候，我常说，宁愿和老爸吵一万次架，也不想和她吵一次。因为老爸会安慰我、哄我，我们俩吵架却是谁也不愿意低头。
“元气大伤。”我常跟要好的闺蜜感叹。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和爸爸可以谈人生谈规划，她却整天只知道关心我有没有吃饱穿暖这样的小事。
小时候也觉得妈妈不爱我，至少，不够爱我。
我的表妹，也就是她弟弟的女儿，很小的时候就父母离异，跟着爸爸和爷爷奶奶住在乡下。妈妈同情她的遭遇，每年都喊她来我们家里过寒暑假。
从此，我的一份爱就要变成两份，我的心头好，也通通都要复制两份。
她给表妹买书、买衣服，给她塞红包，甚至，给她过生日。她俨然成了我们家的一份子。
我不理解。我所理解的亲戚，应该是有爱有关怀，但总应该适度保持点距离。
她莫名其妙地侵占了我的领域，我的亲人，分享了我的爱，我觉得好像什么宝贵的东西被夺走了。
矛盾终于在一天爆发。
有一年过年，表妹照惯例来我们家住几天，刚进家门，妈妈就拿出两个准备好的“红包”。
“今天发了点钱，给你们俩一人一个。”
“不用了。”我说。
表妹却接过了红包，没说一句谢谢。
心中好像什么东西被点燃了：“我说不要了，你没听到吗？”我朝妈妈吼。继而将她拉进房间：“你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你给她买东西给她钱给她这个那个你看到回报了吗？人家非但不感激你还觉得你这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觉得这是你应该给她的你觉得值得吗？她过年过节从来不问候你一句也从不来看你一次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无条件地对她好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妈妈显然愣住了，眼神黯淡了好一会，“我们有血缘关系我帮她我乐意。”她也不甘示弱。
“难道母女关系还比不上你们这层血缘关系？”
我摔门而去，不管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的爸爸和表妹。
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也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她为什么听不进我们的劝告，我只觉得她可能真的爱我比较少。
那一晚无眠，好像心爱的东西被抢走了。
要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妈妈身上的责任、牵挂，她觉得有些是她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比如表妹，她觉得她不去管，凭我外公外婆，是没有办法给她好的教育的。
而那时候的我觉得，表妹得到的爱已经够多，外公外婆从小带大她，对她疼爱有加，对我则明显生疏，她为什么还要来夺走那份属于我的妈妈的爱。
其实，妈妈爱我，这一点毋庸置疑，哪怕这种爱润物无声；哪怕这种爱很多时候都被我错误地解读了。
在妈妈面前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孩子，真正觉得自己长大，是有天深夜。
那一天，我和妈妈照旧睡在一张床上，她总比我睡得早些。待我刚要睡时，只感觉她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妈妈，你怎么啦？”
“快给爸爸打电话。”她声音虚弱。
一个、两个，电话终于被接起。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倒水、拿药、找病例，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动作都完成了。
等到爸爸开车回来送到医院，输着液的妈妈不住夸赞我的表现，我却只想告诉她，那一刻，我多么害怕失去她。
这几年，除了爱，我更多地好像看到了妈妈的坚强和脆弱。
那一次，小舅舅在外地突发疾病去世，我们一起去将他的骨灰盒接回家。
在火车出站口，我以为妈妈会嚎啕大哭，没想到她神色平静地跟舅妈说：“上车吧。”
葬礼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天里，她安慰外婆、打点事务、迎来送往，没流一滴眼泪，只在最后一天要将骨灰盒下葬时，悄悄地红了眼睛。
一个星期之后，她发了胃病，消瘦了好几斤并且为此吃了整整两年的中药才调理过来。
外公被诊断出癌症。
我们心里都有害怕，她也从不将担心表露在脸上。
联系医生、病房、手术、调养，她忙得不可开交。
别人问她，她也只说：“这个年纪，很难再好起来了。”语气好像谈论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病人。
只在难得的空闲里，她悄悄对我说：“胃病又复发了，这个病就是急出来的。”
那几天跟我吵架，她情绪失控，流了很多眼泪，我觉得莫名其妙。
直到第二天，她给我发长长的微信：“宝贝，这两天心里有太多的事，你外公的病把我急坏了，希望你多理解一下妈妈。”微信还没看完就被我当场删除，我怕再看眼泪就忍不住了。这时候我才知道，她把最深的情感埋在心里，她也并不是一个打不垮的超人啊。
这两年找了男朋友，却因为家境不好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我吵过、闹过，最终她先妥协了：“只要对你好，妈妈怎么样都支持你！”
这一句话后，我再也抑制不住眼泪，这种无条件的爱，原来一直都在。
现在，我们依然是盟友、同行者；是母女，也是伙伴。
我们水火不容地吵过，也常常在一起聊得忘了时间，手挽手逛街，不知疲倦地交换着衣服穿。
当把老妈那些带着温度的、剪裁得体的衣服穿在身上，端详着镜子中自己，我忽然觉得时光都倒流了，好像重新变回了那个知悉妈妈秘密的小孩子；又好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样子。这个时候，镜子好像变成了一个秘密通道，连接着过去和未来，连接着横亘在我们之间二十多年时光。
所有的误解、争吵、不解，好像都在若无其事的玩笑间轻易地化解了，这，可能就是我们对亲密关系最生动的解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