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卡·兰姆斯基（Mica Lemiski）
还记得我的一些朋友刚从北京的一个交换项目回来的时候，他们都从中国政府拿到了相当于1200美元的现金，对此我的反应是 —— “啊，啥？”
那笔钱是他们的奖学金，有一天放学之后，他们就拿到了这笔全部是崭新百元大钞的钱。
这件事说明，你的绩点不需要到4.0，甚至连2.5都不用，就可以拿到奖学金。我另外采访了几个到中国交换的学生，他们让我了解到，即便你的成绩 “一塌涂地”，你依然有可能拿到奖学金和免费住宿，甚至每个月还有补贴供你在大中华学习。
你或许还能喝到免费的酒、免费去酒吧，教授也不会在意你翘课或考试用手机作弊。作为穷学生的你，去暴走大街小巷当然比上课好玩得多，这些诱惑简直难以抗拒。
“外国人在中国的地位非常有利，这是肯定的，” 在一所中国大学工作、负责国际商科学生和教职工之间联络的琼恩（Jon）说，“要是去泡吧，你会拿到免费的饮料，入场费也免了，而其他中国人还是要给钱。”
这些福利是中国吸引外国人的方式之一，琼恩表示，中国人依然把外国视为 “超级大国”，相比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外国人也能享受更高的工资和更好的工作机会。
但是，根据我采访的一些学生的说法，并不是所有交换生都得到相同的待遇。一方面，白人学生可以得到几乎等于明星的待遇，但另一方面，黑人学生则或许会在麦当劳跟人发生口角，或被贴上 “危险” 的标签。就算在酒吧里，你也会被人上下打量，然后根据别人给你假设的种族和性别来得到相应的对待。
看，又是白人特权。
为了促进全球教育，VICE 收集了以下六个故事，揭秘在中国学习生活的真实情况，以及为什么对歪果仁来说，被当成座上宾不一定是好事，有时是很有趣，但有时也让人觉得荒诞与魔幻。
*阿什顿（Ashton），25 岁，欧洲交换生
专业：市场营销
我最近在中国交换了六个月。在学校里，我真的一点束缚都没有，迟到没关系，想改考试日期也行，只需要说一句 “我们在欧洲就是这么干的” 就算是充分的理由了。就连把手机带上考场也可以。我就打算回中国读个硕士，那样应该很容易就能拿到好成绩。我试过在欧洲找个硕士项目，但是很困难，因为我的绩点很差。而当我咨询在中国交换的大学，问他们有没有管理方面的项目时，他们就说：“当然有，我们还会给你奖学金。” 他们还给我免费提供住宿，每月给补贴，学费也免了。于是我说：“好吧，那我还是回来啦。” 但是，其实这感觉也挺奇怪的，因为虽然很多非白人的外国人在中国也活得挺乐呵，但很多人只是为了各种免费的福利而去到中国。比如说，我有个 WhatsApp 的群组，里面四十个人都申请了中国的奖学金，其中有三个西方人，另外三十七个人都是来自非洲、孟加拉、巴基斯坦之类的。最后，得到中国大学回复的就只有那三个西方人。
此行之前，我也听说过中国的夜店很欢迎歪果仁，但我直到真正去到那儿，才懂得那里存在的种族歧视。我的前女友当时在给一家夜店做推广，就是把客人名单上的空位卖出去，然后根据招揽来的客人拿提成。非西方人的歪果仁属于第一级，对她来说就是毫无利润可言。第二级的是西方人，第三级就是漂亮的女生，会有个人专门站在门边检查进来的女生够不够漂亮，漂亮的话那个 promoter 的提成就会更多。最高一级是模特，就是那种真的在北京拍封面的。要是拉到这种人，promoter 就能拿到一个人二十美元的提成。
要是你是白人，一晚上喝到几杯免费饮料也是常事。在我的欢送会上，我们去了一家夜店，一共十个人，其中六个人是金发的外国女生。于是拿到了两瓶免费的灰雁伏特加，那里面的价格大概是三百美元。一开始我觉得挺神气的，但同时感觉也很奇怪啦。他们满足了我们的每一个要求，我们一分钱也不用花。
要是带着黑人，你就可能没法进某些夜店了。我有个来自莫桑比克的朋友，有一次我们去了一家特别高档的夜店，还提前定了桌。我们约在门口见，五个西方人一个黑人，那里的 promoter 就会说，“诶，你不能进。” 我们问为什么，他就跟我们说，是因为我的朋友看起来很危险，这简直没道理嘛。我们就跟他吵了十五分钟，还跟他说，要是不让我们进，我们就会在微信上广而告之，这家夜店有种族歧视，最后他才放我们进去了。不过过了这一关后，夜店对我们来说就相当于全晚免费开放了。
萨米（Sami），25 岁，芬兰交换生
专业：法律
我在北京学习国际法和中国法律。还记得第一晚到那里的时候，我跟几个硕士生出去玩，他们就把我带到一条夜店街去。我们进入所有夜店都是免费，所有酒免费，还有贵宾桌提供给我们。那天晚上我就想，“哇，这是什么待遇？” 我也不知道那天感觉对不对，但总之不太对劲。很多中国人在外面排成长队，但我们就直接进去了。我们还去了上海市中心相当有名的一家夜店，名叫 M1NT，舞池里还有鲨鱼。同样地，我们直接跳过长队，拿到 VIP 卡，整晚喝酒也是免费。这都不过是因为我们是欧洲人，所有免费的东西和优待在一开始是挺有意思的，但是这么下去就让人觉得 —— 总之不太好。
就算在夜店以外的地方，我也能得到特殊待遇。我父母来探望我的时候，我们去了一家稍微高级点的餐厅。我没有事先预定，所以去到那里的时候本来要等两个小时。我们觉得那也没什么，可以先去周围逛逛街，但就在我们要走的时候，服务员直接跑来跟上我们说，“等等，我们有张空桌。” 我们就想，可能是因为我们只有三个人，所以有张小桌刚好空出来了吧，但是当时还有一整个屋的中国人在排队。整顿饭一直有四个服务员在给我们服务，人们会给我们拍照，整个体验总之很奇怪。在中国，西方人往往会被认为是超级富豪，他们会觉得你有很多钱，就是来玩的，就是这样。这挺讨厌的，因为实际上我们大部分人都是因为拿到研究拨款、奖学金、或是想来旅游才来的，甚至得贷款才能来到这里。
*艾琳（Erin），24 岁，加拿大交换生
专业：法律
这个暑假，我和我的男朋友选择到北京学习，那个项目是中国政府会给加拿大学生提供奖学金。我们都是学法律的穷学生，又喜欢旅行，所以对这笔政府给的钱很有兴趣。
我们本不知道这笔1200美元的奖学金会怎么给到我们，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会真正落实。我们到的时候啥也没拿到，一开始也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在项目最后一周的时候，一个中国学生就走到班级前面说，“嘿，各位，你们的钱都在这儿！” 大家都很高兴。第二天，他们直接把现金拿过来，都是一沓沓崭新的百元大钞，全部装在信封里，都放在项目主管的办公室里。于是八十个学生就在走廊里排起队来，等着拿各自的1200美元。想想，在中国花上八毛钱（美元）就能吃上一份午餐，这笔现金真是巨款了。
艾德森（Edson），21岁，莫桑比克交换生
专业：会计
呆在中国的黑人并不多。我本来不想到这里来学习，但是近年来，中国在非洲的投资非常慷慨，所以我们国家也开始给学生提供奖学金。一到中国，事情就变得很不一样了。一走出机场，我的鼻子就开始发痒，污染太严重了。我当时就想，这个地方不适合我。然后就是火车上别人的目光，他们看着我，仿佛我是那么地与众不同，他们从未见过像我这样的人，所以不断地拍照留念。
中国经济不断增长，大概是每年 6% 吧，但我觉得这里不适合学习。一些外国人很喜欢中国，是因为他们得到的各种免费福利。我的意思是，我也享受过各种免费饮料、免费进入夜店，但那取决于夜店的档次和跟我一起去的人。大部分时候，我是跟一群来自荷兰的朋友去的，所以我会被认为是他们团体的一份子。实际上，大部分人会假设，既然我是黑人、又说英语，那我肯定是美国人。中国女生喜欢美国人和欧洲人，但我不喜欢那种关注度，因为我希望别人喜欢我是因为我这个人。而事实是，如果你告诉他们你是非洲人，他们就会觉得你很穷，可能连 iPhone 是什么都不知道，诸如此类的。
整间大学里只有两个黑人，这对我来说是蛮大的困扰。我会邀请同班同学去夜店，或者直接说，“嗨，一起去喝杯东西吧。” 因为我想跟中国学生交朋友。但是他们就会说自己得去图书馆，每次都是一样的回复：“我得去图书馆。” 我努力想交朋友，但他们不会接纳我。最后，我认识了一些来自欧洲的学生，就跟他们去玩了。我也不太去上课，老师也从未因此为难过我，我想是因为他们知道我很难融入。我就爱干啥干啥了，就这样，我得到的待遇基本上等同于那些白人学生。
但是我特别记得，有一天尤其让我伤心。有些中国人习惯随便往地上吐痰。有一天我去麦当劳买汉堡，正要离开的时候，有一个中国人直接吐痰吐在我的衬衫上，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总之，我想那可能只是无心之举，但当我看着他的时候，他没有一句道歉，只是看了看我，仿佛在说 “我不喜欢你” 之类的。我很伤心，但也很愤怒。我啥也没做，只是径自走开了。当时我就想，我再也受不了这种狗屁了，太过分了。我无法接受自己当时的处理方式。
*杰基（Jackie），26岁，加拿大交换生
专业：法律
我去中国参加过一个暑期交换项目，之后得到了北京一家大型法律事务所的实习机会。在那家公司里，我和其他几个实习生每周或每两周都会得到邀请，去跟公司里的一些律师吃饭。他们会带我们去高级餐馆，然后请客买单，不是那种会给中国同事请客的级别。我们会受邀，是因为我们是国外来的实习生。我是那些实习生里唯一的白人，也是唯一一个得到他们亲自邀请的人，他们甚至允许我带朋友去。有一次吃饭的时候，邀请我的女士再三确定我们玩得开不开心，甚至开始唱歌跳舞起来。
我和我的朋友经常一大帮人出去玩，每个晚上，我们的桌子都会被送来几瓶烈酒，这完全是因为我们的肤色。一些朋友会尽量避免喝那些酒，因为那是区别对待，就是明目张胆的白人特权。这就是高加索白人能够在北京享受到的种族优势。不过即使如此，我们也总能听到中国在世界上地位越来越高、经济越来越好的新闻，所以能够去到中国、看看阻碍我们与之交流的防火墙后面的世界也挺好的。
那里也有个中国版的 Tinder ，名叫 “探探”，如果你是外国人，这个应用可以帮你认识很多新朋友。我们小团体里的一些人就会用，每次刷屏的时候都会得到回复。白人的待遇真是不一样的。
肖恩（Shaun），26岁，加拿大交换生
专业：法律
我在参加交换项目期间被拍了好几次。我记得，有三次都被别人搭讪，每次都是在那些相当大型的旅游景点。我个子高，又是白人，就我所知，中国人很喜欢跟我这样的人拍照，因为那样他们就能跟家人朋友炫耀，说明那个地方有多么多么高级，连白人都吸引来了，就好像在说，“看哪，这地儿可好了，连这个白人都来玩！” 我有点习惯并接受了，因为我觉得那也没什么坏处，只是总觉得有些尴尬。为什么要挑上我呢？被人视为美的象征之类的，其实挺不自在的。但是我也想，这是一个在文化上逐渐习得的行为。有一次我和女朋友就被一个家庭搭讪，里面的母亲和祖母很想跟我们合照，但六岁的女儿就只想事不关己，好像她还没学会 “就是想跟白人合照” 的常规。
*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