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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陆生,我们港人 | 一位内地学生的在港体验

706青年空间  · 公众号  ·  · 2017-06-30 19:01

正文

探索生活的更多可能性


文 | 刘肖瑶


01 入港初印象:华灯下的寂夜,闹市里的冰凉

 


如果仅以旅者身份来到香港,第一感受难免围绕着“金融中心”、“购物天堂”等标签而生。走在繁攘的尖沙咀铜锣湾,日日不眠的叮叮车与霓虹灯,眼前的高楼大厦遮蔽了肆意投射热量的炎日,蒸笼似的小城在红红绿绿的反射下升温,摩肩擦踵的人像黏糊糊的沙丁鱼,却始终有增无减。黏糊糊的潮湿空气里发酵着钱币和品牌的味道,旮旯处撷一碗滚热的煲仔饭饱腹,老板斜着眼看也不看,用一口南粤腔的普通话有气无力地结算:“两碗一共75蚊。”

 

崇光、海港城等港岛中心的大型商城在节假日被内地旅客占领,推售小姐笔挺的身姿、光洁的发髻与职装,昭显这座都市的时尚。站在金光银饰的柜台面前,结账队伍稀疏,到了双臂捧满的内地人,小心翼翼而充满期待地问:“打不打折?”推售小姐浓墨眼妆下的眼神不吝抬动,从几乎没挪动的唇齿间挤出几个字:“不打。不收人民币。”


到档次稍高的餐厅、服装店则尚好,接待人员总是彬彬有礼,客人从外表分不出的“同族”与“他族”,全都予以同等的礼待。但这种例待是陌生的。对于高节奏的港式生活与市容市态来说,这种陌生的礼待恰是这个城市加速机械化的原因之一。

 

港人与港人之间的距离随着愈益加重的人口密度反而拉远,而内地人,无论是旅客还是赴港学子,都是这反比距离的加剧因素。



对待他乡来客,港人一如既往享有地主善宜的盛誉。哪怕本地人之间至少一半都对外来人不甚待见,但当拥挤的街面上出现一个拖着箱子神色仓芒的迷途者,他们也都不吝分享出解燥的援手。

 

开学一年内,我前几次独自上街总免不了迷路,眼花缭乱的路牌、强光下朦朦胧胧的地铁站标志,长得都大同小异的黄色斑马线街道,我好几次不得不硬着头皮用普通话寻人问路。无论是靠在红色出租车门上腆着大肚子抽烟的司机,一边看报一边等公车的老头儿,还是疾步矫健的中年女子,都会停下来热心为我指路。遇到一两个不会说普通话的,也尽量压着口音放慢语调,生怕解释一不留神就跑去了九声调。有的还放下手头的事,一边指引着一边领我走到视线最直观的路口,一定确保我知道每一步怎么走,才“放”我自己离去。

 

香港终究是友好而陌生的。它的流光溢彩吸引游人和学子无数,我们崇慕它丰硕的学术资源,冀望它蓬勃的学术自由。从踏上这片拥挤嘈杂的热土那一天起,覆席而至的惊异与落寞几乎是同时到来。很多人和我一样,从拿到录取通知书始,就做好了“在歧视中积极生活”的准备,亦备好在这个纷乱的政治炼场中“明哲保身”的独立心态。

 

可这里给我的初印象同时伴随着浓烈和冰凉,最短的时间内,我就已然在偌大的人流喧嚣中看清楚了“我是谁”。和南方学子北上有相似之处,我们都不得不在这片始终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寻觅所需。无论是“排外”,还是传说中的 “歧视”, 都不过附属于观念水位上的浮萍。它们是身份标签的表意,正如一些港人绝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一样,这些形形色色的态度和观念不过是这个浮华城市的一部分。而我们能期许做到的,不过是在四年的修炼期限过程中会慢慢放下那些心跳与疑难,去重新审视自己的纠葛和改变。

 

 02 “NDS”差别论:不仅是身份

 


高校里的香港同学会私下相互把内地生称为“NDS”,乍看这仅仅是一个拼音化缩的字母,但这样半戏谑式的称谓正正表示了一种疏离的生硬。对他们来说,每一年从内地34个省择优挑选进来的学生既是他乡客,也是实实在在的外来者。香港高校在对内招生以前,港生作为占绝对主导领域的“主人”, 将高校打造与维护成本地十足的学府。

 

内地生带着“不食烟火”的锋芒,走进了他们原本拢实的生活。其实他们原本的生活也绝谈不上拢实,不过是紧固着一些代代相传的风俗活动、言行习惯。当有一个异质文化群体插进来,他们除了礼待,还有无奈。

 

不讳言之,部分港人的“仇视”或“敌视”自然或多或少是有的,但“歧视”则无法轻易定夺。这个词表现的态度关联到的民族区域性,它天生自带的民族色彩让一些谨于措辞的人不轻易言引。

 

然而,对港澳台等地区而言,这些于我们似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的特殊情结地带让不少人将“歧视”挂在嘴边的。与世界上每一块土地几乎一样,“排外”是一块土地上的人多多少少对异乡来客的天性抵制,哪怕这种抵制并不强烈,附着在一些民族本土情感矛盾,在”内地”和 “港生”之间,就被渲染得高屋建瓴。

 

说到这里,我想举三个身边发生的例子:

 

15年底,香港理工大一个供表达不同意见的“民主墙”上赫然出现几个繁体大字:Hong Kong is Not China (香港不是中国)。有内地生忿而怼之,用简体怒笔驳斥。不料竟又有善于煽风点火的”本土派”港生抨击其用简体,示以入乡不随俗者不为港校生。交锋到此引发一场对中文和内地认同感的争论,即便又有一内地同学愤然,大笔一挥洋洋洒洒撂下练习十余年之久的书法: “吾自六岁始学书,先柳颜后篆魏……何况,你的繁体字还不如我!”此事一出,于在港内地学子无不大快朵颐,纷纷叫好。


中文大学校委会早期决定,在15年招生之后即16年起,内地新生入学始从保障四年宿位变成三年,剩下一年需学生自行外租。决议惹引在校几百名内地生不满与愤慨,当时的2-4年纪内地生众议与校委会商讨,企图以“中大地域偏远租房不便、内地生在外无住处更为艰难”等理由驳回决议,帮下一届学弟妹争取回宿位。甚至还搬出了“不保障宿位会导致中大内地报考比率降低”等利益共同话题,悻然结果都无疾而终。校委会董事站在会议堂里百余名激愤地内地生面前,恭礼而坚定地摇头。事后,内地生内一片怨声质疑港校对内地学子的“歧视”,且不论其他几所高校一视同仁的住宿处理方式,就规则和平等意识来说,内地生此举的“感性”炸裂远远地超出了应有的尊则与理解。


一位从内地某南方城市高中以优异成绩考取港校奖生的同学,一年内熟悉并很快融入那边的学习及社会生活模式,且感到无处不优越于以前所在的内地生活。是以,此同学努力学习成为香港青年人的一份子,渐渐观念转变为抗拒自己身份而折向港人港态,言语行止间无不充斥着日益昭显的本土化意识,无不表示着对家乡、国人身份的厌恶与唾斥。


相比起“歧视”这个赤裸的词语, “身份认同”这个带着芒刺般敏感而压抑的短语更普遍而贴切。从决定来港起第一天就跟随着每个大陆生。若说求学过程中的差别与无奈是文化多元的癖性,那么一切关于身份与归属的个体意识则成为了染有色彩的标签,它让每一个人都被贴上群体和类别的形态。

 

我们相互平等并努力维持这种平等,规则和道德标准告诫于己。可来港之后,除了大部分内地学子自我身份认同和归属感的加强,也有少数个体在这样巍巍欲坠的平等之下难以协和的摇摆和对峙。

 

我们支持那些声援“爱国主义”与“民族身份认同”的同胞学子,也能理解小部分“分歧者”变成与来港之前截然不同的模样,这是在佳境中的妥协,也是在困境中的反抗。

 

03 “我们”与“他们”



在陆生自己的眼中,“我们”或许是从“千军万马独木桥”中脱颖而出的天子骄子,奖生则更是冲锋迎敌的百万大军佼佼者,非奖生亦多是家庭条件优越、学习能力较强者。甚至,一些人在赴港读书之前甚至入学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持有这样潜意识的“优越感”——“我们”不是“他们”,我们是要在这“国际化集聚多元的开放平台”闯出自己一片天地的人。

 

“我们”不是“他们”。“我们”不得不面对学习粤语繁字,却也放不下对简体字与一口普通话的自豪和认同。隔了一条海关河界,这些文化身份的标签变得更加具有归属感,却不敢释放这种归属感。“入乡随俗”是四年来首要学会的生存技能,“随”不仅要“随得像他们”,还要“随得不像自己”。

 

为了不受歧视而放弃自我身份,固然是多数同学不愿意接受更不会去做的。于是,在大一粤语仍然坑坑巴巴时,少些同学出街买“野”都用英语交流。港人听不出本地外地的英语口音,事实上也并无太大差别,用在基本交流过程,面对普通话一脸冷淡嫌恶的容态立马多了谄媚与奉承——当然只是少数,可多数人皆有尝悟。

 

而“他们”,似乎始终将“我们”排斥在外。

 

虽然四年肄业后的内地同学大多表示没有明确感受到这种“排斥”,但毋庸置疑,只要存在差异,就存在疏离。哪怕遇到的本地同学再热情友好,再相见如故,港人仍然有着属于自己的一套为人相处体系。

 

“我们”也尝试学习 “他们”。譬如,我们从入学时就学会的“dem beat” (在各种学生活动的宣传中,组织者喊着有节拍的词句,一边拍手跺脚做动作,声势浩大、情绪激昂),譬如,不到一年就习惯了说“倾pro”(讨论课程合作项目) ,譬如,我们早早习惯了“倾庄”与“上庄”……不知不觉中,“我们”在这里也筑成了自己的家。

 

很快,“我们”发现,不少香港同学对内地生热心友善。上课一起做报告时主力出点子、帮助较为内敛的内地生尤其是大一新生尽快融入课堂。

 

然而,“友好”的背后,本地生的圈子更像一个疏而不漏的大网,看似包容并兼,实际上,常年固一的文化体系与生活学习方式差异决定了:“我们”与“他们”,从入学始就不是一个团体,毕业时犹然。

 

“他们”有“我们”始终无法理解的“舍堂文化”。“舍堂”是港校宿舍为学生提供的共同生活玩娱的场所。常常卸下一日工作学习的惫倦,正欲入寝安眠时,舍堂内轰然起兴,各类歌舞球类竞技响闹聒噪不绝于耳,纵然身心俱疲,神经也兀然紧绷了起来。一直到凌晨时分,“宿生”们笑笑攘攘,喧杂顽耍之声透墙震耳,更甚者几乎不过午夜不甘休,亦或推门邀请者络绎不绝。若遇堂庆、迎新,甚至不眠不休,在大堂竭力狂欢、飙歌。

 

“我们”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庄”(港校的学生组织,类似内地社团),我们即兴而聚,大聚小聚,曰“组聚”,曰“厨聚”,曰“省聚”、“市聚”……无论大小,只要是一个内地生团体的标签,都会自然形成这样“聚会”的小习俗。一个书院的有属于书院的内地生微信群,一个学院的固然,甚至连一层楼的二三内地生,都有了“类别”意识,“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显而易见的同类团体。“抱团”意识,在抵港的一年内得到孵化和强化。

 

每当涉及身份认同与民族主义,这种“不同”更加昭彰无余。犹记大一上学期一门课堂上,教授提出一个简单问句:“Who am I?” 随后让同学们将写下自己的答案。几分钟后,教授做了一个简单提问形式统计,结果在意料之中:课堂上所有内地同学中几乎九成都会潜意识地写下 “Chinese”,而在香港与台湾同学之中,仅有三三两两写下这个词,更多的则回驳教授,振辞其”只承认自己是香港人而非中国人”。此类事不仅出现在三言两语的课堂,一场团队球赛、一次竞选宣传……都在facebook、微信上各激起不同的团体剧烈争辞。


04面向少众的反思

踩痛了同行人的足趾,却要他们说道歉

 


听部分人抱怨去香港面临的“歧视”问题,但在这个地方度过一年两年,目之所及,某些对内地人身份的标签与态度确不是先入为主的歧视所致。

 

港陆媒体层出不穷报道某地内地人“无视公共纪律”、破坏市容市态的“粗鲁行为”,诸如抢购导致店铺营业失常、乘坐电梯秩序紊乱等,无不令香港市民憎恶嫌弃。对商户卖家来说,出手阔绰的内地游客往往是销量中重头戏,然而部分也未免只将其看作活钱路罢。对于普通市民来说,在外有曾有不雅名状的内地人也何尝不是让人又气又无奈的“资源分耗者”。

 

笔者曾有远房亲朋到港游玩,说是游玩,实是借着“顺便”探望我的名义疯狂购物。不日陪伴他们外出吃饭,点餐时声洪嗓硕地用普通话大喊,发现无几人理睬,不久有面色淡漠的服务生拿着菜单走过来,亲戚又不顾店内规定,执意要让厨师改某食料的配做。用餐结束后去商场“血拼”,促销品牌店人头攒攒,内地朋友以其一如既往的大嗓门和肥大的身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寄到结账柜台前,双手满载货物商品,努力许久却拿不出钱包,后面队伍发出不满嘟囔声,还有朋友竟然在人换货的空隙插队上前,故作镇定无事,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上述个例虽是极端,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不甘做歹恶的“蝗虫”,可有时也避免不了一些人变成专往污水泥潭里窜的过街老鼠。

 


05 最后想说的话

 

赴港读书,也许是无数十年寒窗学子的一枕黄粱梦。跨过那道不深不浅的境河,面临的是一个看似熟悉却充溢着陌生空气的新世界。


有人被这浓烈的陌生空气恫吓退怯,有人在巨大的反差中倏然找到自己心之所向的地方。如曾有报道高分被港校录取却弃读重考的某省状元,甚至入学两年之久折兵重返故乡的高分学子……我们笃不能说这些人缺少走出封闭区、开阔视角和方向的眼光,但作为一种深思熟虑的选择,亦应当得到尊重。它同时告诉我们:相比起思虑未来可能面对的跌宕和转折,更重要的,也许是摸索自己与这座城市的缘分与冲撞。

  

来港两年,奔走在拥挤的港铁人流里,匆忙走过黄色扶柄的扶手电梯的左边行列,会下意识地跟旁边的人说一声“唔该借过”;两年前抬头望见的灼日阴霾仍然没有尽头,台风天来临时会在宿舍紧锁门窗,听窗外哧啦尖刺的风声雨声,图书馆门外的备用伞瞬时一把不剩,第二天原封不动躺在原位。香港看似四季如夏如春,可每一天都那么阴晴不定,远处的阴云团团凝聚在眼前,漂游在狮子山上头,与太平山喧腾热溢的夜形成鲜明对比。

 

对了,前些天参加了学长学姐们的毕业仪式,一位内地生家长与内陆籍清洁工人的对话:

 

家长:“真羡慕你,年纪轻轻就嫁到了香港!”

 

清洁工:“羡慕个啥哟……这么多年,我连普通话都讲不好了。”



- END -

文字 | 肖瑶  

编辑 | 宪达、宗城

图片 | 肖瑶

  今日话题

       那么你对香港的印象是什么?

     你又是否憧憬香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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