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和朋友聊起“如何和孩子谈死亡”这个话题,让我想起《童年哲学》这本书,其中一些观点给我不少触动和启发,所以虽然很小众,却让我不由自主地向很多朋友推荐。
童年和哲学有什么关系?是否因为孩子年幼,就无法理解“哲学”这一概念或哲学问题?回忆起来,当我们是孩子时,是否或多或少地都思考过很多哲学问题?我们来自何处,去向何方……可以说一旦有了自我认知,这些问题就隐隐地伴随着我们。
儿童具有天然的哲学直觉
《童年哲学》的作者加雷斯.B.马修斯博士(现已离世)从小就是爱思考的好孩子,也可能是这种特质,让他最终走向了研究哲学的道路。
他在书中提到,儿童时期,他曾为世界的开端苦恼过,问妈妈这个问题,结果他妈妈反而被问晕了。后来他就安慰妈妈:
“别担心,妈妈,我认为这就像人画的一个完整的圆圈,画的时候你在那里,你会知道起点在哪里。可你现在看这个圆圈,你就说不出哪里是起点了。这正像一个完整的圆圈,起点和终点是彼此相连难以看出的。”
脑补那个场面,大人的失措和孩子的镇定,一定形成了好笑的对比,想到马修斯的妈妈的哑然,就觉得更好笑,也会陷入深思——生活中的我也常常被孩子安慰,不过话题多为科学领域,当我表示已经不太明白他和我谈论的科学话题时,他也会安慰我:没事,妈妈你慢慢学。的确,孩子的理解力或思维成熟度和年龄并不必要形成正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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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的时候,马修斯又开始思考:我怎么知道自己的记忆时可信的呢?所以他自行设计了一个试验——他不断地把记忆往前推,推到最后,他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怎么确定记忆里的那个人就是我们现在这个人呢?这个问题直到他长大,渐渐地走上了哲学研究之路后,才慢慢地理解。
马修斯的人生经历是非常丰富的,这个爱思考的好孩子长大后成为美国海军派驻国外的情报人员……虽然他完全有机会成为007一样的奇男子或美国式的英雄主义者,但最终,对哲学的深深迷恋还是将他导向截然不同的人生方向:考取哈佛大学哲学系,修得哲学硕士和博士学位,然后变成了富有声名的哲学学者。
其实马修斯小时候的问题,很多孩子一样思考过,只是当时找不出答案,也就慢慢地遗忘,再无下文了吧。如果遇到不耐烦的家长,这种问题更被拦腰斩断,渐渐地,孩子们就把好奇之心收藏起来了,这种结局挺令人遗憾的。
生与死、存在与时间、世界的本源……不知发行了多少万册的《十万个为什么》系列丛书里,孩子们可以获得很多科学问题的答案,时下更涌现出一股“科普热潮”,出现了很多专业的科学社团为孩子们进行科普教育;但是,作为“一切科学的基础”的哲学问题,却鲜有可以让孩子们明白的回答。
在《童年哲学》中,马修斯提到一个案例:
他朋友的女儿克莉丝汀告诉爸爸:
“世界是颜色构成的。”
爸爸就问:“那玻璃怎么算?”
她想了想,说:“世界是由颜色和玻璃构成的。”
马修斯以一个学者的敏锐看到克莉丝汀的厉害,她己get到哲学家最古老的思考方式之一,也即,当你提出一种“学说”(世界是颜色构成的),但是被反例举证(世界上也有玻璃,而玻璃没有颜色)时,你只需要把反例合并到假说中(世界是由颜色和玻璃构成的)。
这个爱思考的克莉丝汀还有另一个故事:
有一天她高兴地告诉爸爸:“我真高兴我们有字母。”
爸爸问:“为什么?”
她回答:“因为如果没有字母,就不会有声音,如果没有声音,就不会有单词……如果没有单词,我们就不能思考……如果我们不能思考,就不会有这个世界……”
她的这种推理能力实在惊人,和哲学史上了不起的巴门尼德提出的“只有被想到,才存在”的学说不谋而合。
这,就是一个儿童的直觉,也可以说是一种天然的哲学能力吧。很多家长其实也会被孩子问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只不过很多时候由于大人的傲慢,或经验主义,我们会认为孩子们是在正儿八经地胡说八道,所以就一笑了之了。也有些不幸的孩子会遇到刚愎的父母,他们呵斥孩子不要乱说,甚至试图用“理性”的分析去阻挠孩子天马行空的思考。
小克莉丝汀是幸运的孩子,因为她的爸爸和爸爸的朋友马修斯都是从事哲学研究的,他们能够高屋建瓴地思考,并认同她的思考方式的可贵。
儿童眼里的死亡
马修斯用一整章讲述“哲学与死亡”,这正是人类几乎穷尽一辈子在思考和面对的问题。
在他的案例中,一个妈妈带着四岁的儿子去看生命垂危的外公,孩子发现外公极其痛苦(一个礼拜后外公就死了。)儿子在回家的路上问妈妈:“人病得快死了,像我外公这样,为什么我们不用枪打死他?”妈妈倒抽了一口冷气,紧张地回答:“不,警察是不允许这样做的。”孩子静静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也许他们只能用药让他快点死掉。”
马修斯并不认为这个孩子冷血或不谙世事,反而认同他对死亡最本质的思考:如何才能体面地告别世界?如何才能不痛苦地离去?这个问题直指至今从伦理上依然有很大争议的“安乐死”。我们对安乐死的讨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看看那部分赞同“安乐死”的人们,为了免除亲人痛苦,就要在两难之下做出选择:主动放手,主动告别,而不要因为不舍和不甘,让奄奄一息的亲人遭受更大的痛苦。
几个月前,我的一个密友正面临这个严峻的考验。她的父亲被送进ICU病房后很多天,不仅没有好转,反而生命气息日渐衰弱。因为衰弱,便要防止外来病菌感染的可能,所以她和家人只能隔着病房探视;父亲一直陷入深沉的昏迷状态,同时并发症不断,他的四肢逐渐枯萎。医生早已对老人下了定论,不建议她再投入治疗,而是理智地拔掉管子,让老人避免生物意义的被折磨。但她一直两难,很痛苦。她和家人舍不得就这样让父亲告别人世,更不忍看着父亲的身体一点点腐败,一点点逝去。
这样的告别每天都在我们的世界发生,也时时将我们和亲人推入不得不的抉择:到底要不要选择安乐死?这正是马修斯的案例中,这个四岁儿童想要去解决的问题。
他无意贬低伦理学或蔑视“安乐死”,而是做出一种结论:人类文化中,大多数实际的安乐死案例,正是由这位四岁儿童完全理解的理由来设想和实施的。成人医生和哲学家被难倒了,而孩子的设想倒更简洁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