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玛格丽特 · 杜拉斯,1914年生。法国当代最著名的女小说家、剧作家和电影艺术家。
“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1996年3月3日,格丽特·杜拉斯走完了81年的生命旅程,她生前的最后一部作品具有一个预言般的名字——《这是全部》。
▌他的微笑不带一丝惭愧,而且没有任何悲伤,只带着一份难以抑制的纯真。
▌这就是中国的人群。这种人群就是在今天繁荣的景象中也仍然可以看到。他们那种喜欢结伙成群走路的习惯,从来不慌不忙,挤身在那嘈杂的人群中却似乎旁若无人,似乎没有幸福,没有忧伤,也无好奇之心,只知道走路,看不出他们要上哪,只是这儿走走,那儿逛逛,他们孤零零地在人群中,可从来却不感到孤独。
▌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而我的梦想,就是与你白头而死。
▌好像有谁对我讲过,时间转瞬即逝,在一生最年轻的岁月、最可赞叹的年华,在这样的时候,那时间来去匆匆,有时会突然让你感到震惊。衰老的过程是冷酷无情的。
▌我处在生与死的爱情之中。我在丢失的感情中发现了你的优点,你令我欣赏的优点。我自认为我是那个唯一的情系你生命的人。然而你在我身边生活的那段时间却使我感到无所谓。它没有使我对你有任何了解。它只是使我更接近死亡,更容易接受死亡,更期盼死亡的到来。你就是这样在一片温柔之情里,在一种永恒的、无辜的而无法接近的诱惑之中站在我的面前的。 而你对这一切却一无所知。
▌即使哭泣无济于事,我认为也应该哭泣。因为绝望是可以触知的。它会留下来。对绝望的回忆会留下来。有时它会杀人。
▌我们可以改善一种行为,可以给残疾人接上一只木腿,我们却不能为缺少敏感的人安置一种人为的敏感,在这空茫里什么也没有,这空茫掉出来了,它什么也抓不住,这空茫与任何东西都不相连的时候,很自然的,我们会说:它远离智慧。
▌我在世界上最爱的是你。胜过一切。胜过我所见过的一切。胜过我所读过的一切。胜过我所有的一切。胜过一切。
▌你无时无刻不是我身边的那个完整的你。无论你在做什么,无论是离我遥远还是在我近旁,你都是我的希望。
▌后来,她哭了,因为她想到堤岸的那个男人,因为她一时之间无法确定她是不是曾经爱过他,是不是用她所未曾见过的爱情去爱他,因为,他已经消失于历史,就像水消失在沙中一样,因为,只是在现在,此时此刻,从投向大海的乐声中,她才发现他,找到他。
▌从我一见到他,我便明白我会再一次失去他。
▌再过几年,等我忘记了你, 等习惯的力量使我又有了其他的相同经历, 我会想起你,就像想起遗忘的爱情一样。 我会回忆这段经历,如同回忆可怕的遗忘一样。我现在就知道我会那样做的。
▌我们哭,要说的话都没有说,我们后悔彼此并不相爱,我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而他这个人,和别人也没什么不同,就像是夜里遇到的最后一个顾客。
▌在我这样的年纪,像我这么一个老头从午睡中醒来,就是您说的那种睡眠,睡得很沉,浓得像松脂一样,根据我的许多记忆,我知道,活这么久能有什么用,真是在开玩笑,一个太平凡、太没味儿的玩笑呵。
▌恐惧一直都伴随着写作,无论何地,无论什么民众。这里有一张纸,上面一无所有。世界就从此开始。什么也没有,只有空白。而两个小时之后,它被填满了。这是和上帝竞争。人居然敢创造。你写作,你写作就是和造物主作对。你呀,你在玩你的小把戏。这真可怕。
▌写作并不是叙述故事。是叙述故事的反面。是同时叙述一切。是叙述一个故事同时又叙述这个故事的那种空失无有。是叙述一个由于故事不在而展开的故事。洛尔·瓦·斯泰因是被S.塔拉举行的一场舞会给毁了。洛尔·瓦·斯泰因恰恰又因S.塔拉的一场舞会而得以形成。
▌我这样看待文学,就像史前的狩猎一样。当一个字还没有写成/……/写作,也是这样。对新鲜的肉、屠杀、奔走、消耗精力的热衷。也一样的盲目。有一天,我说过这样的话,书的主题永远是自己。
▌一页写完,一页结束。写作就是一场哀悼。我们失去了为什么写作的冲动,某种在想象面前的惊喜,而且我们对它并不了解,不了解。它就在我们的内心。却总像是受了神谕。
▌作家是很奇怪的。是矛盾也是荒谬。写作,也是不说话。是沉默,是无声的喊叫。作家常常带来轻松,他听得多。他不多说话,因为不可能对别人谈写成的书,特别是正在写的书。不可能,这与电影、戏剧和其他演出相反,与一切阅读相反。这是最困难的,最糟糕的。因为书是未知物,是黑暗……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意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我遇见你,我记得你,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恋爱,你天生就适合我的灵魂。
▌我的生活像一只果子,我漫不经心地咬了几口,但没有品尝味道,也没有注意自己在吃。活到这个年纪,长成这个模样,不是我的责任。这个模样得到认可,它就是我的模样。我欣然接受,也别无选择。我就是这个女孩,一经确定永不改变。
▌如果爱,请深爱,爱到不能再爱的那一天。
▌若我不写小说,不是作家,那么我应该是一个妓女。
▌我总觉得自己长得和那些漂亮女人一样好看,和那些总让别人看的女人一样吸引人,因为的确有许多人爱看我。不过我心里明白,其实问题不在于你长得漂亮不漂亮,这里头必另文章,比如说,是的,一定有别的原因,比如说心理上的原因。我愿意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如果有人觉得我漂亮或者好看,那我也就漂亮好看,比如说对家里的人来说我是漂亮的,这也只是对家里人而言。凡是别人要我打扮成什么样子,我就可以变成什么样子,并且自信不疑。我相信我是可爱的。每当我自以为很美的时候,而当这种美在看我的人的眼里变为真实,并且同时希望我能投其所好的时候,我心里也是明白的。因此,我实在可以打扮成一副娇媚可爱的样子,甚至在因小哥哥病故使我心神不安的情况下,我仍然有一副可爱的样子。至于小哥哥的死,只有一个同谋,那就是妈妈。我这里所用“可爱”一词指平常我周围的人对我或者对孩子们所说的意思。
▌我一生的历史是不存在的,的确不存在。从来就没有什么重点,没有道路,也没有线索。有些宽阔的地方会让人们以为那里必定有人存在,这不是真的,其实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年轻时那一丁点儿故事我已经多少写过一些了,我想说的就是那段依稀可辩的历史,我所说的正是这个故事,也就是我那段过河的故事。不过我这里所写的既不相同又却一样。从前,我所说的是那些明亮的时光,那些被照亮的时刻。而这里我要说的是那同一青春里被隐藏的时光,我将通过某些事实,某些感情,某些事件把这段历史挖掘出来。我是在一个使我十分害羞的环境中开始我的写作生涯的。那个时候为他们所写的东西还是合乎道德的。可现在写起东西来似乎就再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了。有些时候我也懂得这个道理:如果思路不清的话,桩桩往事就会混淆在一起,假如是出于虚荣心,随风飘荡的话,那么写出来的东西必将一文不值;有些时候,我也懂得这个道理:如果思路不清的话,所有的事物就会被一种无可名状的溶剂化为一体,这时写出来的东西充其量不外是一篇广告。但是,我往往缺乏主见,我觉得所有的场地都敞开了,再也没有墙壁,使得你落笔之后就无法寻找藏身之处,不知如何收场,如何表达,并且让你那些有失统的言行不再受人尊敬。不过,在此以前,我并没有想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