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个美国的对决、基本盘的对决
正因为特殊,这次选举会留下什么就更有意义。一开始,很多人认为这是两个总统的对决,一个现任总统,一个前任总统。
从去年9月份到今年7月份一直是这个状态,两个总统对决就意味着两个美国的对决。
换句话说,两个人都用了四年或者是将近四年的时间告诉世界,他如果当总统的话在内政外交意义上会做什么,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这场选举真的没有像2008年这么有对不确定性的想象空间,因为2008年你真的不知道奥巴马会做什么,但这场选举真的知道这两个人会做什么,而且确定性极强。
2016年投票日之前,如果大家有印象的话,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是希拉里。
但在一个民间智库的会议上,我就说无论谁当选美国都会进入特朗普时代,这句话确实是应验了,但却留下了极大的不确定性。
这些不确定性是很值得深究的。其背后的原因当然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在美国表现得非常淋漓尽致,美国这样一个深刻嵌入在世界秩序当中的国家的百年变局,当然也就深刻地牵动着世界的变局。正因为此,各种政治生态交汇在同一个时间节点的选举政治就表现得更为明确。
两个总统的对决就是两个美国的对决,完全不同的两个道路、两个方向的对决,完全没有想象空间的对决。即便换了哈里斯恐怕也还是如此,完全两个不同版本的美国的对决。
两个美国的对决,也就是基本盘的对决,到目前为止我仍然这么认为。
哈里斯7月21日获得了机会,终于能走上前台,对民主党来说唯一的变化是什么呢?即便更换的话,其实还是一个基本盘之间的对决。哈里斯大概的作用不就是让民主党的基本盘更有效地动员出来吗?现在支持率不到49.5%,但大家注意这个数字在历史同期水平并不很高,并不足以胜选。1932年到2020年,23次总统选举,民主党赢得的选举是13次,平均获得的选民票是52.6%,所以49.5%到底意味着什么?49.5%比历史达标的差距已超越统计误差了。同时期,那10次共和党赢得的选举,平均获得的选民票是48.9%,反而距离特朗普现在的支持率差距更小。
二、特朗普要面对的历史魔咒
这次大选让人感受到了某种历史重演的魔咒感。
大家对克利夫兰不陌生吧?可能因为特朗普所以更熟悉了。如果特朗普再次回到白宫的话,那么他就是美国历史上第二次有这样的殊荣的人。第一次就是克利夫兰,1884年当选,1888年连任失败,1892年再次回来再试再赢。但克利夫兰留下了一个魔咒,对再想尝试的特朗普可能就是个不小的问题。
对于克利夫兰来说,他三次选举都赢了选民票,唯一失败的这次是赢了选民票输了选举人团票。
换句话说,在联邦政治上叱咤风云的8年里面,克利夫兰始终在选民意义上占有更多的支持,他的失败只是制度扭曲的结果。于是,1888年败选之后,他有更多的勇气再试一次。
如果基于这个历史经验,那特朗普要有多大的压力啊?第一次选举就被扭曲,第二次选举又输了选民票,有什么证据证明他第三次选举会赢选民票呢?在过去8年里,他有明显的选民票意义上的增长吗?如果没有,他又如何能赢呢?再被扭曲一次?美国历史上2016年是第五次被扭曲,那意味着2024年会出现第六次被扭曲。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但在理性意义上真的很难预测。所以这么看,特朗普怎么会赢呢?但是我们说一个总统的执政看民调,但选举真的是看对手。我们可以没有任何的证据表明他在过去8年的选民票增长了,但这个跟他赢不赢其实没有必然的联系,因为极有可能出现一种情况:他没有增长,他面对的对手更差。那个对手更没有办法有效地把该拿的票拿下来,那当然是赢的还是他。
一个差、一个更差,最后还是差的赢。坦率来讲,拜登在选举期间就是这个状态,该拿的票拿不下来。少数族裔、女性、年轻人不会投给特朗普,但真投也不会给拜登,哈里斯的出现改变了这个状态,但是不是就足以改变到能赢?我们很难做这个判断。
三、美国政治走向的风向标
这场选举会对我们判断美国未来一段时间的走向,美国政治经济社会结构的走向,会具有风向标的意义。
主要的意义来自所谓政治周期的说法,我相信是有周期的,经济学界是不是已经觉得周期是一个比较通常地理解相关现实的规律了?
但美国政治的角度可能有一半人是认为有周期,一半人认为没有周期,我仍旧执念地认为有周期
。
周期需要节点,是一个什么节点呢?2016年在美国发生的是一次以选举面目出现的社会运动,而特朗普就是借助这场社会运动登台的,社会运动的成功就是当选。如果这个说法有意义的话,那2020是什么呢?如果2016是一场自下而上的反对华尔街、反对华盛顿精英的草根的、有民粹感的社会运动的话,那2020是不是一场自上而下的在疫情背景下对特朗普内政外交极端做法纠偏的精英行动?颇有这种感觉。如果这样判断过去的8年的两次选举,那2024是什么?特别是在所谓的“二赛”或者现在所谓“准二赛”的意义上是什么?
那就是过去8年左右美国政治的这两股力量的一场总对决或者总清算,一定会有一个结果,而这个结果可能成为预示着美国政治未来一段时间逻辑的节点。
这是什么逻辑呢?特朗普的当选虽然有点意外,但事实上极有可能意味着一个旧周期的结束,一个自90年代开始的温和自由派周期的结束。
但没有人会在2017年说2016年是周期结束,我们要再等下一个选举或者是下一个标志性事件来不断地累计证明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们要等2020。但现实是,我们没有等来决定2016年是什么的2020,而是疫情影响的2020。我在2020年的时候尽可能搜中文英文数据库、论文库找大规模的流行传染病对于西方意义上的竞争性的选举和投票行为意味着什么,好像很少有这样的文献,基本上不知道到底意味着什么。毕竟,1918年不是大选年。
现在我开始寄希望于2024年大选的结果给出一个答案。
如果特朗普当选的话,我恐怕会说2016开始的就是一个温和保守派周期,
而这个周期极有可能会在2030年代或者是2040年代持续进行,美国会进入一个共和党相对稳定主导的状态。
如果是哈里斯的话,那可能就意味着2016原本可能会开启的周期会被再次地延宕,
也可能我们会判断2028意味着什么。如果2028还是民主党,那就意味着从2016到2028这12年,有可能就是没有任何明确政治主题的次周期,或者说半周期,就类似于《三体》里的“乱纪元”,它打破了基本节奏。
四、司法政治化是两党共同的癫狂
选举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就看到了围绕特朗普展开的四个刑事起诉,民事的当然更多。当时,我们很多人都开始讨论这些刑事起诉会不会影响选举,结果是没有任何一场刑事起诉在选举之前有明确的着落。即便是34项最轻重罪的封口费案即便定罪,也是在投票后三周即11月26日才会做出最终的量刑。它对选举本身没有明显的不可逆的直接影响。
法院的权锤没有代替选票,完全不同于2000年选举当中联邦最高法院的作用。
2000年时是选民完成了投票过程之后,不得不让司法机构发挥作用。而如今,选民没有做出决定,司法部门当然不会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去做出选择。所以通过这个态势,可以意识到三个问题。
一是美国的司法机构其实还是有最基本的所谓的明哲保身的秩序感。
他们绝对不会代替其他利益、其他政治因素来做决定,因为这个政治风险太大了。他们不会这么做,他们一定会躲到最后、拖来拖去到最后。我不相信特朗普雇用了这么厉害的律师以至于可以把这个拖到最后,司法机构本身显然也想拖。
二是美国的司法毫无疑问政治化、工具化了。
有观点说特朗普的受审是“司法公正”,即便是前总统也必须负责。当然不是如此!如果特朗普不再竞选,这些起诉还会有吗?当然不会!这些事情都会一笔勾销吧?这显然是司法权力被严重地政治化的表现,毫无疑问。
三是美国政治的彻底崩坏。
虽然不影响选举结果,但至少目前这34个重罪是要量刑的。如果真的不是罚款这么简单,真的出现了一定的所谓的对于人身自由的拘役的刑罚的话,哪怕是戴个电子脚镣,或者哪怕只有几个月的时间。这到底对美国政治意味着什么?11月25日量刑,也许特朗普会再上诉,如果最终维持刑罚,作为在任总统的特朗普作为州刑可以豁免但不能赦免,即便在联邦层次也没有任何一个总统赦免过自己。在总统任内,特朗普可以暂时避开刑责,但总统卸任之后呢?可能就会出现2029年1月20日迎来了新总统,刚刚卸任的特朗普扭身等来的就是警车。这对美国意味着什么?
当时福特赦免尼克松全美哗然,私相授受、赤裸裸的政治交易,他让你当总统你就给他赦免了,但事实上多少年之后人们重新看这段历史时才意识到这这种做法保持了美国总统制最基本的稳定。
但如今极可能出现的特朗普这一幕,意味着什么?在特朗普政府的四年中,坐在台下看着特朗普乖张或极端的张牙舞爪时,民主党做了什么?民主党除了批评特朗普之外,民主党做的所有回应特朗普的事情实际上是在效仿他、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民主党没有一种批评特朗普的同时以正道的方式来回应特朗普的坚持。
民主党在对付特朗普的时候,也在接受特朗普对他们的负面改造,在变得跟特朗普一样在冲破这个秩序。
而特朗普冲破的秩序是他个人的,民主党对这个秩序的冲破却是系统性的。
所以,不是任何一个党的极端,而是两个党共同的癫狂。
五、初选制度的戏剧性与彻底失败
今年在“换登”之前,我们经常会问一个问题,民主党的Plan B会遵循什么机制?但谁也没有意料到拜登或特朗普会主动要求退出。不过,我要想多提一句,在2019年、2020年的时候拜登准备再次竞选的时候,他曾经跟自己的团队有过讨论,说要不要承诺只做一任?他也不是唯一动心起念想做这件事的人,麦凯恩当年也这么想过。所以,拜登最后做这个退选决定也并不令人特别意外。但反过来说,
如果未来出现高龄的总统候选人承诺只做一任,那他其实就无敌了。他就冲破了、摆脱了任何的政治束缚。
制度性的约束还要怎么约束呢?特朗普被约束了吗?政治生态意义上的约束不就是连任吗?没有了连任压力,那不就是所谓的“永续不竞选”、没有任何压力的“帝王式总统”了吗?但我想说的是,
如果特朗普回来的话,他其实不用承诺也只能干这一届了,所以他就是类似这种情况的总统。
事实上,在任何一个时间段,如果出现了拜登无法继续竞选的情况,都有解决机制。虽然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只是按照联邦宪法、各州州法以及两党党内规则,也大概可以拼凑出一整套方案。我想说的是,这一整套方案本身其实看上去特别美,大家可能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说。它是有美感的:选举过程越到最后,出现问题要采取的方式越原始、越传统。开始出问题就是重新选,再出问题就是全国代表大会选,再出问题就是两党委员会选,再出问题就是援引联邦宪法。这种倒叙的过程反过来恰恰是初选制度演进的历史过程。在不同时刻出现问题的反应方法,其实是非常全景式的制度回溯。
毫无疑问,
2024年的总统选举让初选制度彻底失败了,因为哈里斯竟然是1970年代两党接受初选制度来确定各自总统候选人以来。第一个“不战而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