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氏小小说作品1--10号
作者 沙黾农
祝福
(沙氏小小说--作品1号--写于1982年)
三年前我过生日那天,妻子要给我买生日蛋糕,可她又病了,我就自己去买。
在食品店柜台前,我买好蛋糕刚要走,发现身旁有位姑娘因钱没带足而把蛋糕推还给营业员。我替她付了两角钱,她显得有点过意不去,拎着蛋糕非要问我的名字、地址。说要把钱寄给我。
我没有告诉她,问道:“明年的今天,你还会来买生日蛋糕吗?”
“会的,每年的今天都是我的生日!”
“你是给自己买生日蛋糕?”
她点点头,“我一个人在南京念大学,只好自己来买啰!”
我告诉她,我也是今天过生日。
她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天真得像个小姑娘。
尽管年龄不同,可我们都诞生在“历史上的今天”,这使得我们亲近起来。
“来,交换蛋糕,相互表示祝福!”
她的提意太美了!互换蛋糕时,我觉得出现了世界上最隆重的仪式。
又是多么的简单,没有留下名姓,没有留下住址,我们便分手了,相隔十多米后,我们同时转过身,高高地举起右手,摇着:又抬起左手腕,看了看手表。
第二年、第三年,我们都如期在那食品店的柜台前相遇并交换蛋糕。
今年,我又去给自己买生日蛋糕,却没有见到她。她也许是已经毕业,分配到外地去了。我敢肯定,无论她在哪里,此时此刻,她一定会遥祝我生日快乐,就像我祝福她一样。
第二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讨会1996年11月22日-25日在泰国曼谷召开
入微
(沙氏小小说--作品2号--写于1982年)
那天早晨,大林穿上崭新的军装,从村东头一路小跑到村西,来向她告别。
她故意不开门,却打开了窗户,当大林出现在窗口时,“咔嚓”一声,她给他偷拍了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她托人洗印了两张,一张自己留着,一张要寄给大林。
这天下午,她怀揣着一封信,跑到十里外的邮筒前,一看邮筒上标明的邮递员取信时间,已超过了半小时。她围着邮筒转了好几圈,不愿意把信投进去。
天快黑了,她决定把信带回家,明天一大早再来,尽管来回要走两小时。
信封里装着她心上人的照片,她怎么舍得让他在黑咕隆咚的邮筒里过夜?
在泰国曼谷举办的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讨会上
发表论文《这,就是微型小说》(1996年11月下旬)
每件事的发生都有着特殊的背景
(沙氏小小说-作品3号--写于1984年)
“记者同志,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别把录音机对着我,也不要记录…….
“当时,我绝对没有想到是为了维护中马两国人民的友谊,真的,确实没这么想!
“事情再简单不过了。前天,下夜班路上,我捡到一只皮包,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洋人用的钱。是在夜里,我不敢一个人站在街上等失主,就赶紧跑到派出所。民警同志认识这些钱,说是有一万多美金。我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不瞒您说,当时我心里还有点害怕哩!我想早点回家,可民警同志非要我留下姓名才让走,我只好让他看了看身份证。今天早晨听说经过民警同志的努力,终于找到失主。我刚刚才晓得失主是一位马来西亚的商人,我怎么会在前天就想到为了维护中马两国人民的友谊呢?
“看来你是非要我说出点什么来不可罗?…….好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我可从来没跟人讲过!
“嘿,怎么说呢?就不说了吧?…….好,说就说吧!
“我妈妈是个清洁工,刚解放那年就开始扫大街,一扫就扫了40年,直到去年扫不动了才退休。妈妈40年来扫出的垃圾能堆成山,也扫到了许多行人丢失的钱物。妈妈单位里有一本拾物交公的表册,妈妈40年来上交的手表就有148块,金项链17条,金戒指36个,钱包266只,至于硬币、钞票什么的,多得无法统计。有一回……我能在阳台上站一会儿,等一等再说吗?……有一回,妈妈在马路边拾到一个刚出世的女孩,这个女孩就是我!…….我很爱现在的妈妈,但有时候也……
“好了吧?明白了吧?不需要我再说什么了吧?”
1990年5月,第一届全国小小说笔会在河南信阳汤泉池召开,我(右1)、滕刚(右2)、生晓清(中)、凌鼎年(左2)、老申弓(左1)
一句话新闻
(沙氏小小说--作品4号--写于上世纪90年代)
(据县有线广播站记者泉氏、盾浩报道)
人民的优秀儿子、忠诚的久经考验的革命战士、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省党代会代表、我县珍珠养殖业杰出的奠基人和开拓者、原县珍珠养殖场场长、县水产局纪委书记、水产公司董事长、水面管理局局长、水产资源筹备处处长、防止水面污染学会研究员、县职称评定小组副组长、县对外贸易促进委员会委员、外引内联咨询部第三副部长、县农科所顾问、县第二中学名誉校长、县志办专员、残疾人福利基金会理事、老干部钓鱼协会主席、县老年迪斯科联谊会秘书长、运河书画社社长、县门球俱乐部裁判长、县中国象棋队特约教练管宽同志不幸于1998年4月5日17时23分在百忙中去世。
营养导向
——又名舆论导向
(沙氏小小说--作品5号--写于上世纪80年代)
某君单身,颇富有,好读书,有怪癖。不久前,此君一举为自己订了8瓶牛奶,问其何故,答曰:“报纸上的营养导向出了问题,有的文章说早晨喝牛奶有营养;有的说晚上喝有营养;有的说空腹喝好,有的说饭后喝好;有的说放糖喝好,有的说不放糖好;还有的说生喝好,有的又说一定要煮开了喝;甚至还有文章说……到底如何喝牛奶才有营养?我只好多订几瓶,按每种喝法喝一瓶,这样总会有一瓶牛奶是有营养的!”
我担任过中国微型小说理事、现为江苏微型小说学会副会长
嫁与秋风
(沙氏小小说--作品6号--写于1992年)
阿桑病了,病歪歪地半躺在床上。
她住院已有三天,可奇怪的是至今还没有一个人来看望她。那些平日里想得到她的男士们一个个到哪儿去了!那个说是爱她天长地久一天不见要喝酒浇愁的南国诗人,那个发誓只等功成名就便带她去美国的大学教授,那个在悬铃木的浓荫下强吻过她的外贸公司经理,那个……,他们一个个上哪儿去了?
阿桑想起了远在外地的父母,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只身一人跑到省城来参加时装表演队;阿桑想起了平日里相处极好的那些时装表演队的队友们,她们此刻也许已经抵达马来西亚或新加坡了吧;阿桑又想起那个南国诗人、那个大学教授、那个外贸公司经理……唉,怎么回事呢?
阿桑哪里知道,当那位南国诗人打电话到医院来寻问她所住的病区、病床号以及病情时,接电话的实习医生很不耐烦地回答:“……什么病?慢性病呀……”而南国诗人却听成“什么病吗……性病呀!”
诗人震荡怒了,他肯定这一定是那个经理或教授干的,他分别找到他们,相互间几乎要打起来。而后,他们三或气恼、或惋惜、或回避,都不愿卷入一场有可能出现的丑闻之中……
探视的时间又到了,阿桑仰起头朝窗外望,那些拎着罐装、瓶装、网装、袋装营养品的人群中始终就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她的头终于耷拉在枕头上,不敢看邻近的病床四周围着的别人的亲友。
阿桑的枕巾湿了一大片,她好像一只虾子蜷缩在一头翘起的病床上,她恨不得缩得越来越小,而后像雪一样融化掉……。唉,没有一个人来探望她,这太使她难堪,也太容易使她产生羞辱感了呀!
好不容易又熬过了一夜,阿桑依然期待着能有人来探望,哪怕是看一眼她。这会儿她需要把纤纤小手放进别人合抱的掌心中让人摩挲,太需要让自己——这条远行的小船停泊在哪位男士的臂湾里。她决定了,今天,哪个来到她的病榻前,她就嫁给他!
今天,没有人来看望她。
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仍然没有人来看望她。
不过,阿桑的病还是好了,她那年轻的肌体所表现出来的旺盛的生命力在药物的帮助下终于赶走了病魔!
阿桑又回到了她往日的生活环境中,那个打完电话又到处传话的南国诗人后悔不迭,说自己太欠思考太不冷静了;那个大学教授抱怨自己太容易相信传言太不老练了;那个外贸公司经理呢?也深深地为自己在这场竞争中丧失了一个多么好的机遇而扼腕叹息。
如今,在阿桑看来,这样的男人简直就是孩子,太不成熟了!
爸爸妈妈来信问阿桑什么时候结婚,阿桑在回信中说:“秋风已吹过果园,枝条上于是挂满了黄的桔子、青的苹果、红的荔枝;秋风吹过田野,稻田里于是结满了沉甸甸的穗子;我很快就会沐浴在秋风中……”
歪打正着
(沙氏小小说--作品7号--写于1990年)
他很想当教师,可是,他既无文凭也无“后门”,乡里的中、小学年年添教师,总也轮不上他。
听讲北京有个“鲁迅文学院”要招函授生,唯一的报名条件就是交四十块钱,很快,他便成了“鲁迅文学院”中的函授学员。
每个月,文学院总要寄一份学习材料给他。由于他的家乡地处水网地区,邮路不便,学习材料便被邮递员先送到乡政府广播站,再通过“广而告之”节目播放取信通知。这样,每个月,喇叭里总要传出这样的话:“苏育生同志请注意了,鲁迅文学院给你寄来了材料,请尽快来取!”
他连续三年参加文学院学习,这样的广播便多达三十六次,连娃娃们都知道了有个叫苏育生的人在一个名叫“鲁迅文”的学院里学习。
今年乡里有一个语文教师的空额,校长说:“赶快把那个苏育生请来,他在鲁迅文学院学习了好几年,当名中学语文教师还不绰绰有余吗?”
1989年9月我出版了第一本微型小说集,这本小小说集子后荣获《南京市政府奖》
迎亲路上
(沙氏小小说--作品8号--写于上世纪90年代初)
城里人迎亲,用“TAXI”、“小面包”把新娘子接过来;乡下人大多只能让新媳妇坐拖拉机。在这片山区,连拖拉机也少见,女方只好坐二轮车,骑车来接的当然是新郎官。
今天是小王的大喜日子,他一大早就穿上新装,骑着辆锃亮的“永久”去山那边的刘庄接新娘。
十来里的山路凸凸凹凹,一会儿前轮高,一会儿后轮高,但眨眼工夫,小车便驰进了刘庄。
不多会儿,新郎驮着如花似玉的新娘往回骑,十来里的山路仍然凹凹凸凸,一会儿前轮低,一会儿后轮低,像是没花时间,小王便在家门口下了车。
车后架上空空的!人呢?小王吓傻了,一阵头晕,瘫倒在地上。
乡亲们急忙给小王掐人中,捏虎口,过了半个时辰,新郎才苏醒过来。
这时候,穿红披绿的新娘子出现在山顶上,正低着头一步步地朝新家走来。
怎么回事呢?
城里人结婚的规矩多,山里人办喜事的习俗更多。原来小王起大早动身之前,爹娘再三向他交待:“按俺乡里的规矩,接新娘的路上你只准向前看,千万不要向后看!”
那边刘庄的亲家也反复向女儿叮嘱:“平日里嘻嘻哈哈不打紧,今儿个坐在新郎身后,一路上可不作兴言语!”
新娘噘起嘴。“一句也不许说?”
做爹的一拍桌子,“半句也不能说!随他走大道抄近路,任他骑得快蹬得慢,你尽管坐在后面不问事,他总归是把你往甜窝窝、蜜屋屋里拖!”
小两口在半道上遇到一陡坡,新郎浑身都是劲,加力往上踩:新娘不忍心,轻手轻脚地下了车。
新郎光记着“只准向前看”,不知身后的心上人已经落了地:新娘只顾着“一路上不作兴言语”,眼巴巴地望着小王越骑越远。
事后,新郎的丈人说:“唉,该言语的时候得言语!”
新娘的公公道:“嘿,该往后看的时候得往后看!”
乖乖隆地咚,该言语的时候得言语?该往后看的时候得往后看!
1992年出版了《江南回回》小小说集
2016年出版了即将翻译成阿拉伯文的《江南回回》
漂亮的耳朵
(沙氏小小说--作品9号--写于上世纪90年代初)
一天,更深人静的时候,他跳进村子后面的小河里洗澡。忽然间,一个飞碟毫无声息地降落在河边,紧接着,从中走出一位头戴帽盔的外星人。他吓得魂不附体,爬上岸衣裳都没来得及穿便夺路而逃。哪知外星人三脚两步便拦住在他面前,仔细地打量着他的全身,而后哈哈一笑说:“难怪你们地球上的人宣称,世界上最美丽的衣裳是人类的皮肤!”他低头瞧了瞧月光下自己的裸体,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肚子下边。哪知外星人笑得更厉害了,“其实,你们人类最难看的地方并不在下身,而在头部 你们的耳朵!”外星人说罢便走进飞碟远走高飞了。
人最难看的地方是耳朵?他家里的墙上贴满了画,有一张画着中国古代的四大美女。唉,不看她们的耳朵则罢,一看耳朵,美貌全无;死盯着看,耳朵越来越大,更显得每个人都丑陋极了,简直成了一只只猫!
他顿时领悟到,为什么世上那么多文人都尽情地用文字去描写、赞美人的眼睛、嘴巴、鼻子,什么柳眉杏眼,樱桃小口,高高的鼻梁……,甚至还去歌颂人的头发,下巴、牙齿……,可就是没人去描写人的耳朵如何漂亮!
他不觉笑了起来,也许是我们人类在自我解嘲吧,耳朵分明已很丑陋了,还希望它长得越大越好,说什么越大越有福,越大越长寿。猪的耳朵才大哩!……怪不得有那么多女人戴耳环,那是为了转移视线,便视线下移……:还有,人们都说双眼皮比单眼皮漂亮,可每个人的耳朵都是“双耳皮”,这,为什么没有任何人说漂亮!
他越来越不能容忍自己长着这么一对奇丑无比的耳朵!他想起有些姑娘嫌自己的眉毛长得太粗,便索性剃光用眉笔勾勒出细细的一笔:他想起许多肥胖症患者去美容院拿掉身上的脂肪:他想起瑞典有位名叫雅珊的女子足球明星,为了增加在球场上奔跑的速度,毅然割掉了双乳!
她毅然决然地割掉了自己的双耳!
如今,尽管他的听力受到极大的削弱,可是,他认为自己比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美多了:而别人则从他失去双耳的头部发现,我们每个人的耳朵是多么漂亮!
自小受胞兄沙叶新影响爱上了文学
哥哥也是我一生中的导师
四个人一刻钟打六架
(沙氏小小说--作品10号--写于上世纪90年代)
这个不该使人发笑的故事虽然很短,但叙述起来倒挺麻烦。为方便起见,请允许我给本故事四个主人公各起一个容易让你记住的名字:红男、红女、绿男、绿女,其中红男、红女是一对夫妻,绿男、绿女乃夫妻一对。
这两对夫妻是邻居,平时并无什么接触。在一个下雨天,红女从东边往家走,绿男从西面走回家。红女不小心滑了一跤,看样子跌得不轻。绿男在雨林中并未看清是谁跌了跟头,下意识地跑上前将跌跤人扶起。
天下的事有时就这么巧,就在绿男将红女扶起的一刹那间,两人的爱人(红男、绿女),同时在家门口出现,这下可不得了了,红男上前一把拽住红女的衣领,给了妻子一记响彻云宵的耳光,大骂其“甩”,什么地方不能倒,为何要倒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绿女醋劲大发,猛地向前冲去,一头撞在丈夫胸上,大骂其“活丑”,光天化日之下占另一个女人的便宜。
红女被丈夫一记耳光打得天旋地转,清醒过来以后,委屈地对丈夫说:“我并没有叫他扶我,他这么做也是出于…..”
红男并没有听妻子把话讲完,只知道是绿男主动……,于是发疯般地冲向绿男,上去就是一拳,紧接着又是一脚,边打边骂:“你敢调戏我老婆!你、你……”
绿男根本来不及作任何解释,便慌忙招架,但挡不住雨点般迎面而来的直拳,终被打得鼻青脸肿。
绿女见丈夫被打得如此之惨,想必其原因完全出在红女身上,一气之下。抓起路边一块石头朝红女砸去,正好击中红女脑门。
红女满脸血污,哭声号啕地扑向绿女,揪住对手头发……
此时,红男已将绿男牢牢压在自己身子底下,当他转眼间看到自己老婆头被打破,便迅疾丢下已无抬架之力的对手,一个箭步出现在绿女背后,飞起一脚,将绿女踢到三步之外。
绿男被打得气息奄奄,他抬眼望望红女,心想我好心将你从泥水中扶起,你却……,哼!他咬着牙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了红女,一口咬住红女的耳朵。
……
有位文武双全的人打着伞在一旁袖手旁观了这一切“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四个人一刻钟之内竟然打了六场架,咱们中国人的火气也实在太大了!”他准备写信给《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申请将这场“循环赛”列入世界纪录!
我不知道这故事叙述清楚了没有,为了进一步帮助读者弄清“六架”的全过程,请参阅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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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黾农,1949年生于南京,回族。
上世纪80年代前后创作了多篇文学作品,
出版过小小说集《沙黾农微型幽默小说99篇》、《江南回回》。
中国微型小说学会理事、江苏微型小说副会长。
近20年来,成为媒体人,
创办、主编过《大江南证券》等四张证券报,
曾任新华社重点报刊《现代快报》副总编,
曾任美国硅谷理工大学、南京大学金陵学院新传媒系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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