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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3丨顾宏义:《〈新五代史〉未为韩通立传原因试探》

史学史研究编辑部  · 公众号  ·  · 2024-05-20 12:00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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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五代史》欧阳修编撰


中国古代史学


《新五代史》未为韩通立传原因试探


顾宏义

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

【原刊于《史学史研究》2009年第3期】


摘   要: 欧阳修论史注重“义理”,其所纂《新五代史》,自宋以来评价甚高,但亦因其未为后周大将韩通立传,而遭时人讥评,甚至被视作“第二等文字”。本文试对《新五代史》未为韩通立传之确切原因作一探考。


关键词: 新五代史;韩通;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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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史家欧阳修论史甚注重“义理”,所纂的《新五代史》效法《春秋》,自称“昔孔子作《春秋》,因乱世而立治法;余为本纪,以治法而正乱君”。故问世以来评价甚高,如稍后于欧阳修的李方叔于《师友谈记》中称誉“欧阳公《五代史》最得《春秋》之法。盖文忠公学《春秋》于胡瑗、孙复,故褒贬谨严,虽司马子长无以复加”。南宋初晁公武亦云:“欧阳修永叔以薛居正《(五代)史》繁猥失实,重加修定,藏于家。永叔没后,朝廷闻之,取以付国子监刊行。《国史》称其可继班固、刘向,人不以为过。”但亦因其未为后周大将韩通立传,而遭时人的讥评,甚至被视为“第二等文字”。

欧阳修画像


史载苏轼即对《新五代史》未为韩通立传提出异议:“子瞻问欧阳公曰:‘《五代史》可传后也乎?’公曰:‘修于此窃有善善恶恶之志。’苏公曰:‘韩通无传,恶得为善善恶恶?’公默然。”而当时“(焦)千之学于六一先生(欧阳修)。千之一日造公是刘贡父,公是问:‘永叔《五代史》成书耶?’千之对:‘书将脱稿矣。’公是问:‘为韩瞠眼立传乎?’千之默然,公是笑谓千之:‘如此,亦是第二等文字耳。’”韩通“俗号韩瞠眼云”。周密《齐东野语》也有类似记载。此后元、明、清诸代,皆有人以此为口实批评《新五代史》者。

对于《新五代史》未为韩通立传的原因,未见欧阳修本人有所解释,而后人普遍认为欧阳修有所 “忌讳”而然。为此,本文试就有关资料,对《新五代史》未为韩通立传之确切原因作一探考,以求正于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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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通,其传仅载于《宋史》卷四八四《周三臣传》,云:后周显德六年(959)中周世宗临死前,任韩通“为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充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恭帝即位,移领郓州。(宋)太祖奉诏北征,至陈桥,为诸军推戴。通在殿阁,闻有变,惶遽而归。军校王彦升遇通于路,策马逐之,通驰入其第,未及阖门,为彦升所害,妻子皆死。太祖闻通死,……赠中书令,以礼收葬”。此一说法亦见于司马光《涑水记闻》卷一。

《涑水记闻》书影


按《周三臣传》及《涑水记闻》所述,后周大将韩通只是在兵变军队入城之际,于混乱中被军校擅杀而已,且其已得宋太祖的“褒赠之典”,何故《新五代史》依然对此讳莫如深,而不为之立传?显然上述记载对韩通之被杀原因有所讳避。据现见宋代史料上看,韩通实是因抵抗赵匡胤的兵变之军而被杀。对此,宋人笔记野史中多有记载,虽未能详述事件经过,却并不曾忌讳而不言。如北宋苏辙《龙川别志》云大军兵变后“入城,韩通以亲卫战于阙下,败死”。王巩《闻见近录》云兵变后,“时伏弩右掖门外,(韩)通出,死矢下。石守信实守右掖”。南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称当时韩通“自内廷惶遽奔归,将率众备御”,为王彦升所杀。陈均《九朝编年备要》云“(韩)通与上(宋太祖)同掌禁卫。上之入京师也,通时为副都指挥使,欲率众备御,王彦升杀之”。 王楙 《野客丛书》附录《野客纪闻》云“(韩)通,周臣也。陈桥兵变,归戴永昌。通擐甲誓师,出抗而死”。吕中曰:“上(宋太祖)之入京也,韩通率众备御上之即位也”。虽然诸书所载不尽相同,但皆明言韩通是因“率众备御”或“欲率众备御”而被杀。


宋太祖赵匡胤


甚至宋初官方颁行的文书也未讳言韩通“尽节于所事”。宋太祖登基之初,于赠韩通中书令的制书中即首云“易姓受命,王者所以应期;临难不苟,人臣所以全节”。此所谓“临难不苟,人臣所以全节”,显然是指韩通忠于周室而于兵变中被杀一事。

由于韩通被杀是在宋太祖开国登基之前,故按惯例,韩通当属后周之臣子。对此,宋人即明确指出:“按韩通之死,太祖犹未践极也,其当在周臣明矣。” 因此,宋人对时人所纂修的五代史书中是否为韩通立传一事甚为敏感。如南宋人周南即因为《新五代史》未为韩通立传,知“近时陆放翁作《南唐书》,文采杰然,大得史法”故而曾特意“扣放翁曷不传徐骑省(徐铉),放翁笑而不对。然骑省卒于国朝,放翁不为无说也”。而也正因为有宋太祖的上述“褒赠之典”,所以宋人并不太忌讳于议论韩通之事,甚至还有史家在纂修五代之史书时,即将韩通收录于《忠义传》中并公诸于世者:“《唐余录》者,直集贤院王皞子融所撰,宝元二年上之。时惟有薛居正《五代史》,欧阳书未出也。此书有纪、志、传,又博采诸家之说,效裴松之《三国志注》,附见下方。表韩通于《忠义传》,且冠之以国初褒赠之典,新、旧《史》皆所不及焉。皞乃王沂公曾之弟。”

因此,欧阳修《新五代史》未为韩通立传,显然与自《史记》、《汉书》以下的历代纪传体史书的体例有违,且与其所宣称的“善善恶恶之志”相违,而不仅仅是“以春秋笔法衡量,自是缺点”而已。然而薛居正之《五代史》也并未为韩通立传,却未遭批评如欧阳修者,究其原因,主要在于人们对于欧阳修的史学及其《新五代史》有着甚高的期待,故而当《新五代史》如此前《五代史》一样未为韩通立传时,时人自然讥评纷出。而批评《新五代史》者,往往以王皞《唐余录》“表韩通于《忠义传》”之举相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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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述王楙《野客丛书》所记文字上看,欧阳修对世人的讥评亦心中了然,但却始终“默然”而未作解释,显然有其难言隐衷。对此,一般认为欧阳修出于为“本朝讳”而然。但如上所述,宋代士大夫并未讳言韩通死因,而在欧阳修之前的王皞在其所撰的《唐余录》中,不仅为韩通立传,甚至“表韩通于《忠义传》”中,因此,将《新五代史》未为韩通立传的原因归之于欧阳修为“本朝讳”,未免失之于简。考之宋代文献记载,推知《新五代史》未为韩通立传的主要原因大体有二。

其一,与宋代官史对韩通的定性有关。

南宋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四云“(韩)通《附传》在《建隆实录》”。所谓《建隆实录》指《太祖实录》。宋人有以宋太祖开国时年号“建隆”代指宋太祖的习惯,如北宋王禹偁“记太祖事十”而名之曰《建隆遗事》。“实录”为编年体,但一般于大臣卒日之下附载其生平传记,称作“附传”,在残存于今的北宋钱若水编纂的《太宗实录》中可见此例。由此可见韩通虽死于宋太祖登基之前,但自北宋初年,宋代官修史书为彰显太祖创国上符“天命”,故在《太祖实录》中载录韩通《附传》。又周南《山房集》卷八《杂记》亦云:“按《国史》,韩通为周朝亲将,尽节于所事,俗号韩瞠眼云。”此《国史》当指太祖、太宗《两朝国史》或太祖、太宗、真宗《三朝国史》。是宋初已在《国史》中为韩通立传。此当是修纂于北宋初年的《五代史》未为韩通立传的重要原因。欧阳修《新五代史》虽属私撰,但其“褒贬祖《春秋》”,“叙述祖《史记》”,从而与《唐余录》之类野史有别。因此,为不异于官修《国史》,欧阳修只得沿袭《旧五代史》之成例,不为韩通立传了。至于《宋史·周三臣传序》云“《宋史》传周三臣,……韩通与宋太祖比肩事周,而死于宋未受禅之顷,然不传于宋,则忠义之志何所托而存乎”实有强词夺理之嫌。

其二,与北宋中期党争趋于激化有关。

宋代自“庆历新政”以后,朝中党争纷起,并渐趋激化。而主张“君子有朋”而“小人无党”的欧阳修即深陷于党争之中,屡遭诬陷,如其自己所言:“今如臣者,举必为众人所怒,动必为众人所怨,谗谤忌嫉丛集于一身,以此而居要任者八年矣。其未陷于祸咎者,臣窃自怪以为晚也。” 而《新五代史》即撰成于这一时期。对于《新五代史》之完成时间,今人看法不尽一致,如中华书局点校本《新五代史》卷首《出版说明》云其书“在景祐三年前已着手编写,到皇祐五年基本上完稿”。而柴德赓《史籍举要》则认为本书“盖其晚年之作”;又郑学檬、毛章清《〈新五代史〉说略》认为欧阳修撰作本书“始于被贬夷陵之时,成于嘉祐五年”。然南宋晁公武曾指出:“特恨其《晋出帝论》,以为因濮议而发云。”濮议发生于治平年间,可证《新五代史》当定稿于此后,亦可证日趋激烈的党争如何深刻地影响着欧阳修的史书著述。

对此,或可举欧阳修另一部著作《归田录》的纂修过程以为证明。据朱弁《曲洧旧闻》云:“欧阳公《归田录》初成未出,而序先传,神宗见之,遽命中使宣取。时公已致仕在颍川,以其间所纪述有未(欲)广者,因尽删去之,又恶其太少,则杂记戏笑不急之事以充满其卷帙,既缮写进入,而旧本亦不敢存。今世之所有皆进本,而元书盖未尝出之于世,至今其子孙犹谨守之。”《归田录》仅为一笔记,欧阳修已如此谨慎。而对于颇有“善善恶恶”文字的《新五代史》,早在嘉祐五年就有史臣上奏朝廷“乞取”其“五代史草付《唐书》局缮写上进”,欧阳修为此上状辩称“至于笔削旧史,褒贬前世,著为成法,臣岂敢当”,并以此书“全然未成次第”为由拒绝进献。因此之故,《新五代史》不仅未为韩通立传,甚至与宋朝创国有关的事件也基本未予记载。

如《旧五代史·周书》之《世宗纪》、《恭帝纪》中皆记载有赵匡胤的事迹,并简要记录了陈桥兵变的经过,虽然内中不无讳饰之文。但《新五代史·周本纪》中,有关赵匡胤的事迹不著一字,似乎“大宋”开国皇帝与后周政权全然无关。又《新五代史》对于后汉、后周之际与后周、宋之际发生的两场兵变的记载,也全然相异。《汉本纪·隐帝》云:乾祐三年“冬十一月丙子,杀杨邠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史弘肇、三司使王章,皆灭其族。郭威反。庚辰,义成军节度使宋延渥叛附于威。壬午,威犯封丘,泰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军于七里店。癸未,劳军于北郊。甲申,劳军于刘子陂。慕容彦超及郭威战,败绩,开封尹侯益叛降于威。郭允明反。乙酉,皇帝崩,苏逢吉自杀。汉亡。”而《周本纪·恭帝》云:显德“七年春正月甲辰,逊于位。宋兴。”陈桥兵变全然无踪。虽然欧阳修在给尹洙的信中认为:“前岁所作《十国志》,盖是进本,务要卷多。今若便为正史,尽宜删削,存其大要,至如细小之事,虽有可纪,非干大体,自可存之小说,不足以累正史。数日检旧本,因尽删去矣,十亦去其三四。”但赵匡胤任后周殿前都点检以及陈桥兵变,无论如何不能视之为“非干大体”之“细小之事”,削去不言,显然失当。历来评介新、旧《五代史》,大都认为“薛史本多回护之词,欧史皆直书去事,如朱温以追叛为名向邻部发动进攻,欧史即直书:‘移檄兖、郓,诬其诱汴亡卒以东,乃发兵攻之。’”此乃因朱温之事与宋朝无关,故欧阳修直书无隐,但实际上,若一事与宋相关,《新五代史》之讳避远较“薛史”为甚。

宋人大多将后周、宋之移代归之为“天命”,以讳饰宋太祖用武力自孤儿寡母手中篡得江山的真相。为何欧阳修亦不以此为由,如众人所述叙述之?此当与欧阳修的史学理念有关。欧阳修反对“天命”说,认为“天人之际,为难言也”,并明确规定《新五代史》“本纪”“书人不书天”,指出“本纪所述人君行事详矣,其兴亡治乱可以见”。但宋太祖毕竟以臣篡君,韩通终是捍卫周室而亡,作为“大宋”臣子的欧阳修既不愿归诸“天命”以从众,又不敢“笔削旧史,褒贬前世”而直书无隐,也就只能不顾世人讥评,于所撰《新五代史》中不为韩通立传、不记载后周时赵匡胤之行事以讳避之。


因排版限制,注释从略。 如需查阅或引用,请阅原文。


图片全部来自于网络

排版:王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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