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良友纪录1926
最新的纪录片讯息,最全的纪录人资料库,最敏锐的行业动态,最深入人心的文化诠释。良友为您打造纪录人的心灵家园。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高工智能汽车  ·  独家!HUD前装年交付突破300万辆,AR- ... ·  4 天前  
Python爱好者社区  ·  yyds!哈工大博士的PyTorch笔记终终 ... ·  4 天前  
Python爱好者社区  ·  事业编一年6万,干40年退休总共挣240万。 ... ·  4 天前  
比亚迪汽车  ·  华·夏——比亚迪夏上市发布会倒计时1天! ·  1 周前  
比亚迪汽车  ·  盛唐风范 向新卓绝 | ... ·  1 周前  
51好读  ›  专栏  ›  良友纪录1926

“这是一个非洲故事”,却发生在广州 | 《广州梦工厂》中的“巧克力城”

良友纪录1926  · 公众号  ·  · 2018-01-16 17:01

正文

“在我的生命历程中,中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我已经认不出来这是当初见到的中国了。为什么它不会发生在非洲呢?”


居住在广州的非洲人有1.1万多人,主要包括留学生和商人两大群体,其中相当一部分曾在其本国接受过高等教育。

(视觉中国/图)


25年前在西非国家加纳工作时,美国导演克里斯蒂娜·贝杰利买到一把心仪的菜刀。几年前她想再买一把,却发现那里的商品都变成了“中国制造”。


贝杰利有点担忧,但加纳商贩们兴奋地讲述中国带来的商机,又令她心生好奇。“也许中国掌握着让非洲发达的关键?”


2011年夏天,贝杰利和制片人艾瑞卡·马库斯来到华南,“被广州的商业、发展和交通所震惊”。每年有近50万非洲人穿梭于祖国和广州,有些人甚至在广州定居。小北路周边几公里形成了非洲人社区,那里一度被称为“巧克力城”。


此后几年,贝杰利和马库斯往返加纳和中国,记录那些在中国谋生的非洲“梦想家”。由此拍成的纪录片《广州梦工厂》,在2017年广州国际纪录片节展映。中国观众最具代表性的反馈是:“我知道广州有很多黑人,但从来不了解他们的故事。”一位教师帮非洲来的学生租房,房东一听是非裔就拒绝了。


贝杰利在广州遇到的非洲人却很少主动谈论种族歧视。“如果他们没有讲述关于种族的事情,那就不是他们的头号问题”。贝杰利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她更常听到的是“没工作”和“签证就是一切”,工作、签证与居住才是大麻烦。


从“111路公交车”

到“中国奥巴马”



尼日利亚青年埃米带贝杰利乘缆车登上白云山。“升得越高,就越感觉会摔个粉碎。”埃米恐高,但俯瞰天河区和白云区,还是心满意足地夸赞,“非常美,非常好。我在尼日利亚看到的中国,和我来之后看到的完全不同。”


埃米2006年来到广州,和大多数非洲人相仿,目的是寻找生意机会。他后来却成了“尼日利亚社区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热心于非洲社区的活动,还打算拍一部关于广州非裔的电影。


电影终究没拍成,贝杰利让埃米尝试还原剧本里的故事。埃米就走上街头和公交站台,四处问路:“我想去东京,哪里可以坐111路公交车?”行人都迷茫地摇摇头。


所谓“111路公交车”并不存在。很多非洲人是被骗来中国的,中介承诺带他们去欧洲或日本,前提是从中国中转。中介带他们来中国,收钱后哄骗他们自己坐公交车去其他国家——111路或555路,“他们什么都编得出来”。


肯尼亚人伊娃因此而留在中国。她许多年前在街头看到广告,应聘来中国当英语老师,到中国后才发现上当。非洲中介打发她去北方,从义乌到长春的火车上,人们离开座位跑来看她、与她合影。“他们觉得见到一个黑人很新奇,有的人很兴奋,想摸摸你,摸摸你的肌肤是什么感觉。”回想这一幕,伊娃觉得十分有趣。


伊娃失业了一整年,一直在努力获得工作签证。出国本是为了供养肯尼亚的家人,包括正上学的儿子,结果反而需要家人寄钱资助,伊娃非常内疚。起初她不愿面对镜头,贝杰利告诉她,也许她的遭遇能提醒其他在非洲的女孩警惕非法中介,于是她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贝杰利和马库斯花许多时间在小北街头晃荡,经常把人拦下来,问同一个问题:“能说说你从哪里来吗?”她们遇见形形色色的人,攀谈、相处,再征询对方是否愿意被拍进纪录片。


《广州梦工厂》就像一部公路电影,大量人物在片中现身,讲述自己的故事。“广州是一个地理上非常多样的地方,居住着许多人,每个故事都非常不同。”贝杰利说,“我们想呈现不同类型的挣扎或成功。”


确实有不那么令人心灰意冷的故事。金斯利看上去就是“成功者”,戴着耳麦,干练地指挥工厂作业。他在祖国喀麦隆读完大学后,经朋友介绍去山西教了两年英语,并在那里遇到后来的太太。不到40岁,他就拥有了西服工厂、造纸厂和货物航运公司,成了喀麦隆最大的西服供应商。他在中国购买原料,雇用本地工人加工,把产品卖回非洲。


在埃米的剧本里,主人公就像金斯利一样,在中国经商成功,志得意满。那主人公还娶了一位中国太太,并生下“中国奥巴马”。在广州的非洲社区里,人们这样称呼混血宝宝,因为“一半中国血统,一半非洲血统,有着无限的可能”。


跨越族群和文化隔阂娶到中国妻子,对这些非洲男人来说并非易事。贝杰利注意到,很多嫁给非洲男人的中国女人也是外来务工者。非洲人渴求签证,她们渴求户口,“也许正是双方都是外来人口的想法,让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彼此相通”。


对于这些中国女孩,出国也是机遇。东北女孩Lily告诉她们,自己第一次看到非裔只感觉害怕。她是天主教徒,在教堂认识非洲丈夫后才发现,“嫁给非洲男人如此自由”。


“在某些情况里,婚姻确实是一种融入的标志。”贝杰利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他们会和雕塑拍一张照,

然后和我们拍五张。”



2013年,贝杰利雇用了一位中国摄像师,十七岁的儿子也趁假期来中国帮忙。队伍壮大了,但仍旧不像摄制组,“只是几个人在街上闲晃”。


但他们很难不引人注意。贝杰利苦恼于无法像一般纪录片导演那样,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中间。他们在越秀公园散步,总有中国旅客凑过来。“他们会和(公园的)雕塑拍一张照,然后和我们拍五张。”她为此哭笑不得。


拍摄者在非洲人社区也同样显眼。柏乐商贸城是受非洲商贩和买家欢迎的集散地,极少出现其他肤色的来客。“没有人觉得我们只是去那里购物的。”贝杰利架起摄像机,人们走来走去,投来疑惑的眼神。有人甚至坐在一旁,像摄制组成员一样询问摄像机的详情。


有时他们得花上近一个小时,为好奇的路人解释自己的工作。分工很明确:贝杰利懂法语,负责向非洲人解释;马库斯会说一点中文,主要和中国人沟通。


马库斯对中国非常熟悉。1970年代,中美关系正常化不久,她就来中国交流学习。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协助著名导演胡金铨做些零工,由此开始自己的电影生涯。她每隔两三年就回到中国,一直为来华拍摄的西方导演提供帮助。


1990年代,马库斯在西安的寺庙遇到一位中国游客。对方提问:作为一个外国人,看到中国有这么大的改变,怎么想?马库斯打趣地反问:“中国人不是应该更清楚答案吗?”对方回应:不知道,很迷惑,之前有手表、收音机、自行车,生活非常丰富,现在有了电视、空调、洗衣机,“觉得生活好像有一点复杂”。“复杂”这个词令马库斯印象深刻。


拍摄《广州梦工厂》时,她们也遇到不少中国人。Tina是柏乐商贸城里为数不多的中国店主,曾经在非洲做小生意,发现中国有中非贸易市场就回到了广州。Tina找到贝杰利,要求受访。她抱怨那些尼日利亚人“不讲理”,导致市场交易混乱。


另一个中国人Michael是贝杰利下榻旅馆的大堂经理,旅馆的大多数顾客是非洲人。他的态度与Tina完全相反:“他们每一次来中国,都会刺激当地经济。他们会买很多东西,有时会进行两个货柜以上的服装交易……我觉得非洲人来广州,是给广州带来一种机遇。”


从学生时代起,贝杰利就对非洲移民问题非常敏感:“非洲在美国媒体是被消极展现的,对非洲的描述更多是为了美国的政治正确”。她在法国读大学,主修国际经济与政治,1994年移居巴黎。二十多年来,她与多位非洲导演合作,在数个非洲国家拍摄纪录片。


“我长时间与非洲人合作,是想让他们知道,这是他们自己的故事,并且由他们讲述。作为局外人,我觉得这非常重要,我的角色只是协调人。”贝杰利说。


贝杰利和马库斯在旧金山相遇,决定合作《广州梦工厂》时,寻找经费成了一个难题。有投资意向的电视台或基金会,都会抛出一个让她们难以回答的问题:为什么我们的观众会对非洲或中国感兴趣?


“在美国,你会觉得人人都有工作,国家富足,自己没必要向外看,因为我们什么都有。”贝杰利遗憾地说,很多事共同塑造出这种视野和政策。


《广州梦工厂》就像一部公路电影,大量人物在片中现身,讲述自己的故事。导演贝杰利说:“我们想呈现不同类型的挣扎或成功。”

(受访者供图/图)


自己的国家



《广州梦工厂》在美国放映时,观众兴奋地告诉主创,片中故事和美国很像,那简直就是他们的家庭和故事。


广州可能重演了美国人司空见惯的移民故事。查丽诗2007年出生在广州,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她是班里唯一的外国人,和其他孩子相处融洽。妈妈时常提醒她:“你是尼日利亚人,不是中国人。”


“这不就是典型的移民故事吗?移民父母挣扎、牺牲,孩子则融入、成功。”贝杰利说,“父母努力工作,只是为了在这场迁移中取得一席之地,让他们的孩子得到教育,能够过一种正常的生活。”


变数在于中国并不是移民国家。


查丽诗没有中国身份,只能去私立学校上学,时常接受“签证是否更新”的问询。“即使她能够留在中国,我也不知道她满18岁之后会发生什么。”贝杰利的假设没有成真,拍摄完成后几个月,查丽诗和妈妈都被遣返回国。


2015年,贝杰利再来广州,看到的景象也大为不同:商铺关门,两年前拍过的商场结业;社区变小,夜晚街道上的游荡者多了。国内外媒体也大加报道,宣布“巧克力城”正在萎缩。


对于埃米他们,签证准许停留的时间“远远不够时间采购”。贝杰利认识的非洲人陆续离开中国,大多回国,有些人继续漂泊,辗转前往东南亚、印度或日本。


贝杰利在洛杉矶放映这部纪录片时,一位非洲导演告诉她日本的情况相似,没有移民历史,缺少完善的移民政策和融入机制。贝杰利不免担忧起非洲朋友们的未来。“看看美国现在正在发生什么?连我们的大门都在关闭。对移民来说,情况越来越糟糕了。”贝杰利说。追溯移民的动荡命运,贝杰利最终的疑惑是:非洲人为什么不能在自己的国家发展?


时过境迁,金斯利成了罕见的“成功者”。他去美国继续经营工厂,被问及为什么不回国时解释:“在喀麦隆开工厂,事情要困难得多。首先是税收,官员们需要收受贿赂,如果你不肯给,他们会直接让你倒闭。其次,运输、电力、原材料都成问题。”


尼日利亚也存在电力匮乏问题。不少生意人称,如果尼日利亚有足够电力,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回家。“其实我们有资源、有能力。”埃米说,“问题就在于政府。”


影片最后,贝杰利采访了加纳银行家安达尼,回溯1960年中加建交以来,两个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差距如何越来越大。“我越喜欢这些故事,就越想把它放入一个更大的历史性、全球性背景中,越想用自己的知识背景去叙述,以在某种程度上反映我在非洲生活那几年所看到的一些变化。”贝杰利如此解释。她在旁白中强调:“这是一个非洲故事。”


马库斯也感叹:“在我的生命历程中,中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我已经认不出来这是当初见到的中国了。为什么它不会发生在非洲呢?”


原文来源:《南方周末》

原文作者:李慕琰(记 者)

     田佳惠(实习生)


◥ ◤点击“阅读原文”,直通UC头条之“良友微纪录”,看更多精彩酷炫短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