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团队里一个女孩讲了一件小事。方便称呼我们叫她A女孩。
A小学时期父母离婚，父亲重组家庭
，和爸爸的接触变少。要来上海读大学，爸爸郑重地说，我送你一件礼物吧。A当时很想要一块swatch的手表，大家知道这个牌子哄小孩最合适，时髦漂亮的塑料质地，几百块钱就能买一块搭配衣服，对大人来说，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压力。她跟爸爸说，我就想要一块Swatch手表。过了几天，爸爸送她一块劳力士女表。A吓了一跳，觉得这份礼物实在太贵重了，但是心里又很珍惜，毕竟多少证明了自己在爸爸心里的份量。那块表她从来没有戴在手腕上过，生怕弄坏了，弄脏了。但是一直带在身边，从北京带来上海，放在衣柜里，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
大概大一下学期，她发现那块表突然不走了。心想大概是没电了，当天下课就带着表去专柜换电池。到了专柜，你们脑海中尴尬的那一幕发生了，售货员把表推回来说，这不是劳力士，这是一块假表。
接着A就懵了。其实爸爸如果当时说，就是一块假的劳力士也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于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拿着自己全部身价中以为最矜贵的东西，和父亲对自己的感情，这样被拆穿。真的是很难面对的场景了。
接着A羞愤之下发短信问爸爸为什么要送自己一块假表。当时她想要的，也无非就是一块swatch。爸爸并没有回。
她当时直接打车，去了swatch专柜给自己买了一块手表。我们都见过，水蓝色的，很漂亮。她带了很多年。
买完手表走出来，爸爸回了短信，很长，歌词大意是
“我当初送你，觉得就是一份玩具，没想到你这么虚荣。”
A就在商场门口嚎啕大哭。
可能从今以后，她多了一块手表，
也失去了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这个故事里并没有嗜酒家暴的父亲，也没有可怕到性侵小孩的亲戚，没有歇斯底里神经质的母亲。
但是这个故事，已经折射了大多数所谓普普通通家庭对小孩的伤害。
父母就是这样，永远不会道歉，他们做错事的时候，会跟小孩说，都怪你。
是啊，都怪我们。如果没有我们，你何必要去买块假表说出谎话呢。
02
B呢，父母婚姻并未破裂。家境殷实。除了从小喝和爸妈接触比较少，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可协调的矛盾。
但是说到爸妈，就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小时候一言不合就被揍，被揍的理由更是千奇百怪，吃饭吃不完啦，家里来客人没及时打招呼啦，都是小事。
外公给她发明了《还珠格格》里“跪得容易”，我们这里就叫打得轻松吧。
每次爸妈来的时候，放下电话就给她把大大小小装着棉花的垫子拿出来，给她全身赛满，说你爸妈要来了，你准备一下。
最后一次被打是大学的时候，爸妈因为不喜欢她交的男朋友，辱骂不解气，妈妈直接上手。那一次被打，她突然觉悟，我好像已经长大了，为什么要这么打，之后还手了。妈妈看到这大逆不道的一幕，马上上前，帮着妈妈一起打。一个人治不了你，两个人一起上总行了吧。
这件事之后，和爸妈继续维持着清清冷冷的关系。但是自己赚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再也不给家里打电话了。他们打来会接，但是不会主动再打了。
C又是另外一个代表，从小被爸爸打到在街上祈求每一个路人。长大后竟然说，其实我爸挺好的，如果他不是我爸，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我也能原谅他了。就是离婚后的妈妈，一直对生活不满意，无论如何，都觉得“我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见到她就是漫无边际的抱怨，生活不公平，你爸不公平，你也没能让我省心。诸如此类。
最近C四处借钱，因为妈妈突然看上一处房产，已经缴了订金，给她下了死命令。在付款日期之前，你一定要把钱给我凑过来，我五十多岁，要为自己争口气了。
争气的方式就是这样的。
其实每个人都是ABC，每个人在之后的教育里。也总能给父母找到开脱的理由，说他们不过是当时生活困难，他们不过是心烦，他们不过是自己不顺，才发泄到我身上了。可能我也做的不够好吧。
从前我也会如此。但是现在一秒钟都不会了。无论别人怎么看我，无论我这个人这辈子有没有家人，我都不会了。
不是说原谅他们多难，是只要我原谅那一刻开始，就是纵容自己，找无限借口，变成他们那样的人。
03
说到“父母皆祸害”这个话题，在很多人眼里看来，我是没有资格讲的。之前的日子里，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总是让自己想他们好的部分。
我的心里会很自然地出现一系列以
“至少”
开头的排比句，
“至少”
我爸妈给我的成长环境尚且宽松自由，
“至少”
我爸妈打我的次数并不多，
“至少”
我爸妈有时候在老师找麻烦的时候会站在我这边。
真的已经很好了。也
努力在脑海中搜集那些相对美好的回忆
，不停的写起来，好像就可以获得一段真正快乐过的原生家庭经历了。
可是长大后，有些时候
内心没有办法的生出厌恶
。特别是当他们对待亲戚朋友客套的夸赞，大谈特谈教育理论的时候。那种瞬间我会用各种方式来岔开话题，阻止他们继续说下去。
在我内心深处，他们并不是多么合格的父母，为何在这种时候夸夸其谈，让我忍住感触，也就算了。可是之后的日子，
每一步都是我忍住伤害走过来的，最终还是变成了你们处心积虑的教育。
我爸妈一直深信自己是教育方面的楷模，并没有在我身上花多大力气，女儿依然有模有样。
于亲戚朋友家的小孩出现一些青春期叛逆问题，或者什么上不了学，上着上着不上了的问题。表面很着急，最后总要跟上一句，说到底还是家庭问题，父母的教育程度低，还能指望小孩怎么样呢。潜台词就是，我能这样，也是因为他们教育程度高，将门虎子之类的吧。对，我是个小人，这也是我揣测的。
从小到大，他们并没有在我身上多费心。原因也很简单，在没有走上社会之前，最重要的事和容易产生矛盾的事就是读书吧。我们家里说是宽松的氛围，其实气压非常低。
爸妈认为读书这件事就是吃饭拉屎一样日常，中考的时候，我是可以自己随便填志愿的。但是如果不上个重点。“那是弱智吧。”我妈的原话。妈妈和别人说起来，说的都是，哎呀，我女儿上高中，就挑离家近，校服好看的。
其实是，在全市重点中，你可以挑一个离家最近的，校服最好看的。
大学时候我考艺术，看上去也是很自由民主的选择，当时我拿到三家学校的合格证，还是很拼命地复习高考。学习委员坐在我前桌，看我中午不吃饭，一遍遍做那些因为去参加艺术考试而漏下来的考卷。很疑惑地问我，你们艺术类考差不多就行了，那点分数你不用复习都可以拿到的啊。
我说不可以。我要考一本。他说你考了一本不也是浪费。我说不是的。
后半句我没说出来。我们家看似没有训斥，打骂和控制，用的方法是嘲讽。他们特别明白，那些面儿上好的父母是该如何做的。但是还是没办法逃脱人性幽深复杂的部分。
“正常人的智力，考个一本是很轻松的吧。那些没有考上的人，是智力不正常的部分人啊。”也是我妈的原话。
当然不需要打骂和训斥，整个家庭的氛围，就是这些他们认为理所应当的事，做不到，就“人间失格”了。我得到了他们基因，就已经领取到了此生最大的恩惠。
当然每件事都要努力，如果不努力，怎么配得上在同一个餐桌吃饭说笑。
当然很早要独立，家庭没有给我任何基本的安全感，如果不坚强独立，怎么可能在世界上立足。
我现在27岁了，直到前几天，我在家里吵架，跟我妈说，你就是个要面子的势利鬼。她理直气壮地说，我势利？你刚转学来上海的时候，数学考了二十分，我有跟别人说你不是我女儿了吗，我有不认你吗。
说到这里我已经不想延伸什么道理了。
这已经是我活到现在，让她觉得自己最丢脸的一件事了。
你知道高知家庭的恐怖在什么地方吗，他们并不是落伍的人，他们也知道现在的看法来说，什么是好的家人。他们表面上会这么做，但是内心他们是无法改变的，还是抱着“你理所应当感恩戴德我们的养育之恩”的心情。
04
满足家人各种妄念，已经成了我成长过程中的习惯。类似于“其实你去上个新东方厨师技术学校，也没什么的。”“如果不工作也不要紧啊，家里还少你口饭吃吗？”“我们从来不会逼迫你结婚的，你找个喜欢的就好。”
这些话他们可以轻松地挂在嘴边，原因很简单，就是他们知道我绝对不可能偏离那个最高目标。说出新东方那一刻，就是瞧不起了所有新东方的人。说着大不了回家吃饭的时候，我几乎再也不敢回家吃饭了。
我不讨好任何人，却总要努力讨好我的父母。因为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爸的不耐烦和我妈的势利眼。你知道吗，我就是那种狗，当主人想着今天要不要教给他捡球的时候，我必须要默默努力学会用牙齿开冰箱并拿来啤酒。
不同的是，我不是狗。主人不会说，你好棒，而是说，哦，养狗也蛮容易的吗，我们不用管她，她下周也能学会上街买菜并且带回来找零了吧。
后来家人也变得习惯，无论是借钱还是满足愿望。最厉害的一次，是我爸朋友的私生子要出国读书，向我爸借钱，他直接来跟我讨。把钱转过去。
我伤心地说了一句，我都没有出过读过书。
大学毕业第一年我就买房子，当时他们说的是，你租房子搬来搬去也辛苦的，赚的钱花光就没有了，买套房子比较好，我们帮你贴一点，妈妈是为了你好。
之后我买第一套房子，当时全款付清，跟我的老板借了八十万。不到二十五岁，我一年内还清了。没有任何人帮我一块钱的情况下还清了。
接着我妈又说，你不结婚我是支持你的，你再置换套房子吧，写爸爸的名字，你住着也舒服，我们帮你贴点，你看我们从来不逼你结婚的，我们都是为你好。
接着我买了第二次房子，将近一千八百万的总价。现在月供四万块。最后首付差十几万的时候，我爸妈向我要。那个时候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和M说了，说我们努努力接几个广告。就是这么一个月，拼了命凑过十几万，再把钱交上了。
大家回顾一下公众号，都能看出是哪一个月。
每次都是为我好，每次都能超出预期，每次都是为了提高我的生活质量。回过头来，再想想，他们还是觉得自己为我的人生贡献了最伟大的东西——优秀的基因。
但是他们从未想过，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到底付出多少努力，能弄来两百多万，又要付出多少努力，一年内再把八十万还清。被清空两年前后，又再如何凑够了几百万，一个月四万的钱之后要怎么还。
我没有任何其他额外的收入，也没赚过一笔良心不安的钱。所有的钱，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
很多工作到极限的时候，我都希望自己能猝死。
既不是自杀那种被别人说胆小鬼的选择，突然死了之后也不用头疼，颈椎疼，失眠，反胃。
他们见到我常说，你为什么最近这么蓬头垢面。我爸就再说一些，你怎么都不知道锻炼身体之类的话。他们看不到的是，我每天喘气都觉得很难了，谈何生活质量。
说真的。他们觉得很简单的事，每一件对我来说，真的都太难了。每一次考试，对我来说都太难了，可能都怪我，是我不够聪明。穿着漂亮的衣服出去，把自己打扮我，定期做护理，准时去健身房，做个精致女孩，可能都怪我，可能是我懒。嫁给威廉王子，每年花车巡游，带着他们的风光过市，清清淡淡可怜着别人痛苦，我也做不到。
一切都怪我。
和我爸妈吵完架的第二天，我爸来责怪我，说都是因为我让他生气，晒出血压药，血压计，跟我说搞得下午还要去上班。
我当时看着手机屏也只剩下哑然失笑。
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为什么没有一种射线，可以照射出一个人内心受到的伤害和人格的不完整。这样每一次我真的很痛苦的说出来这话时，至少有了证据，不会再是他们眼里，仗着你会巧言令色，博得别人同情的表演。
04
看《this is us》我会哭。看《爸爸去哪儿》我会哭。看一切亲子类节目我都会难受。
为什么世界上存在着把再糟糕的经历都能变成好回忆的爸爸。为什么有高高兴兴的妈妈。为什么有这样齐心协力的一家人，但是不回轮到我呢。
为什么不能每一个小孩的成长，都有一个隐形的摄影机。一个其他大人拷问对方的后采。问问他们，到底有没有觉得做错了什么，有什么可以改善的，之后决定怎么做。
其实我不恨任何家长，我恨大亚洲的“孝”文化，我恨那些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我恨没有健全的法律，保护着小孩。我恨自己是独生子女一代，有时候我想，如果在成长过程中，家里不只是我一个小孩，至少我不会在大多数时候，面对一个庞大的“大人势力”孤军奋战吧。
并不是每一个家长，都是全心全意爱小孩的。也不能苛求每个家长这么做。同样的，小孩也是人，从小长到大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每一次挨打也好，心里受折磨也好，并不会因为时间而消失，长大之后不可能无缘由的回报和感恩的。
05
如果好好包装一下，我也不错，有幽默感的爸爸，有温柔可爱漂亮的妈妈，有完整的家庭，有自由的成长环境，有好的教育条件。加上滤镜的全家福，还是十分值得令人羡慕的。
可是滤镜之外。
我的爸爸是我从小到大，见过最不耐烦的人，从六岁开始我都想方设法规避两个人之间的相处。那些什么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前世情人之类的东西，我看到就会觉得恶心。
我爸在我小时候，也会有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渴望建立父女情深画面的时候。
就像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我们两个去公园玩的场景。当时我也就一年级吧，到了植物园，他找了一块草坪，一棵大树下，我们俩坐在那里。仿佛美好画面的道具都凑齐了，接下来他从我书包里掏出英文课本，一个个单词来考我。
我几乎都说不出来。他说那我们英文对话吧，他说了半天，我也没能憋出来一句话。那个时候我心里想的全是，完蛋了，完蛋了，这下完蛋了。接着英文课本就砸在我头上。
他看着我，歪起嘴角问，“你是傻逼吗。”是的，用的就是傻逼两个字。
从那天之后我恨死了公园，恨全世界的公园，恨全世界公园的草坪和一颗大树。
再不然，就是带我去肯德基，肯德基都是小孩最喜欢的。有一次，
他不小心把可乐弄洒，洒到身上，也要说我踢了桌子，对我发脾气。现在二十年过去，我草泥马！你知道那个桌子是连在墙上的吗！
这种类似不耐烦的事已经多到我没有办法细数。大概打过我几次，每一次都是因为不耐烦。这些不耐烦包括，我发烧带我去单位顺便打针，护士长扎了我四针之后没扎进去，我大哭起来，他就把我拎到医院走廊开始打我。
每一次打我我都记得，到现在，一次我也想不出，除了丢面子或者不耐烦，还有没有其他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