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玄同”理念于人类社会来说有其永恒与普世的意义,于当今世界的和平与发展也有参考与借鉴的价值,而对老子“玄同”理念的深入探究将有益于其意义与价值的传播与弘扬。
老子《道德经》是道家道教的核心经典,其中蕴含着丰富的智慧,包含着对宇宙、社会、人生的深刻认识。其“玄同”理念则是老子对人生、社会发展所作出的一个理想规划。“玄同”代表着一种人生境界,也是社会发展的美好状态,此中还包含了一整套形上思想意旨与行下修为功夫。《道德经》“玄同”理念不是无本之木,其深刻的思想渊源可以追溯到上古文字的起源发展与《周易》文化传统。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下,老子继承了《周易》灌注于“玄”“同”之中的理想与精神,经过一番积淀与升华,形成了“玄同”这一理念,规划了一个世界“玄同”美好愿景,指出了一条通达“玄同”境界的道路。着眼当下,我国领导人提出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对此,老子“玄同”理念具有其不可忽视的借鉴价值,可以贡献其所特有的思想养料。
“玄同”是老子《道德经》思想中的一个重要理念,也是老子向世人展示的一个通达物我人天的至高境界。在老子《道德经》的思想体系中,“玄同”理念具有一整套形上思想意旨与行下修为功夫。老子还明确提出“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五十六章),为世人指出一条最基本、最实在的超脱世俗、实现“玄同”的道路。制度道教诞生后,老子被尊为教主,《道德经》则被道教奉为最高经典,其思想精神为历代有道之士所传承,并运用于具体的社会生活当中,以济渡世间苦厄,而“玄同”思想则成为其济世的指导。
道教雕像(资料图)
唐末五代后,道教分宗衍派的大趋势更具备了张力。至南宋宁宗时代,白玉蟾整合钟吕丹道思想资源,正式创建了金丹派南宗的教团组织。作为一代宗师,白玉蟾作《道德宝章》,以阐释修身养性的思想要义,其中即对“玄同”理念做出了适应时代文化需求的解读。白玉蟾说:“闭目见自己之目。收心见自己之心。观我非我。观物非物。观心非心。观空非空。圣凡一体。”在白玉蟾看来:闭目收心,摒却外界纷扰,方可体证物我究竟,进入圣凡一体的“玄同”境界。他虽然是站在丹道修炼角度解释《道德经》的,但却为后人体悟“玄同”开启了通达之大门。
随着时代发展与社会进步,如今的世界格局已发生巨大变化。然而,人类社会的纷争与矛盾并不见减弱。小到人我之间的分歧,大到国家、民族之间的冲突,时有发生;而科技发展所带来的新式武器足以毁灭整个地球,这更是令人忧虑的事情。
基于当下时代背景与社会形势的考量,南宗宗坛——海南定安玉蟾宫住持、中国道教协会副会长陆文荣道长承道祖老子之教,继五祖玉蟾之脉,于2016年9月举行的世界宗教领袖联盟“宗教与文明”大会上,作“道教传统,世界玄同”的主旨发言,将老子“玄同”理念分享给世界。陆道长指出“‘玄同’是超越小我局碍的大化境界”,这一境界“不排斥物质文明的自然发展,但也不依赖物质文明的苛刻条件”,并认为“人类其实是一个命运共同体”,而“培护人类命运共同体,应然的方向性选择是‘玄同’”。此番论述可谓高屋建瓴,有振聋发聩之功。
的确如陆会长所言,老子“玄同”理念于人类社会来说有其永恒与普世的意义,于当今世界的和平与发展也有参考与借鉴的价值,而对老子“玄同”理念的深入探究将有益于其意义与价值的传播与弘扬。因此,笔者试图考究老子“玄同”理念的思想渊源,论析“玄同”理念的思想要义。再于此基础上,申发我国领导人关于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阐述,提出老子“玄同”理念对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借鉴意义。
《道德经》“玄同”理念的提出有其深刻的思想渊源与特定的时代背景。其思想渊源可以追溯到上古文字的起源发展与《周易》文化传统,其特定的时代背景为周朝末年之乱世。基于思想渊源与时代文化的潜移默化影响,老子于《道德经》中构建了“玄同”的理论体系,为人生与社会发展做出一个理想规划。
《道德经》是我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著作之一,为春秋时期老聃所作。作为道家道教最为核心的经典,其集西周至春秋期间哲学思想之大成,并“在哲学史上第一次有系统地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形而上学体系及独特的人生观”。
众所周知,思想的表征与表达离不开文字,老子《道德经》与《周易》的关系尤为密切。因而,我们探讨《道德经》“玄同”思想也应对相关文字意涵的发生演变与《周易》思想脉络进行一番追溯。
从语义构成上看,“玄同”一词包含“玄”与“同”的词意,《周易》虽然没有对“玄同”一词的直接表述,但其思想体系中确是包含了“玄”与“同”的深刻意蕴与独特理解。
从字形结构及源流来看,“玄”为会意字,“玄”与滋、兹、丝同源,甲骨文写作,金文写作。甲骨文是在河里漂洗染丝形,表示染黑。金文省去河水,只留下一把丝,或在丝上加点,表示悬挂晾晒。因此,“玄”字的本义为将丝染黑,表示一种颜色。《说文》谓“黑而有赤色者爲玄”,即“玄”是黑色略带一点红色。盖“因赤黑色不是单纯色,在色阶上具有一定的模糊性、隐晦性,所以‘玄’可引申为幽远义”。因此,《说文》亦谓:“玄,幽远也。”至《周易》,其思想体系不仅以“玄”代表一种颜色,而且进一步扩充了“玄”的意义内涵。《周易·坤》爻辞曰:“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就字面意义来看,上六爻辞所描述的现象为龙在原野上交合,流出玄黄色交杂之血。此处的“玄”即表示颜色。
当然,《周易》并非只是对事物现象的描述,它所建立的是一个包罗万象的符号系统与具有辩证特色的信息处理系统,其卦爻辞所体现的是先民对世界纷繁复杂事物的看法,反映了他们的思想认识和哲学观念。因此,《文言》解释“坤”卦“上六”爻曰:“阴疑于阳必战。为其嫌于无阳也,故称‘龙’焉;犹未离其类也,故称‘血’焉。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此即是说,“玄黄”是天与地的杂糅,天为玄,地为黄。可见,“玄”成为了“天”的一个象征符号。于是,“玄”在《周易》思想体系中被注入了“天”所蕴含的精神,成为“天”的象征。
“同”亦为会意字,甲骨文写作,金文写作,会一声号子四手共同抬起一个井盘放到井口上之意。其本义为合聚众人之力。《说文》谓:“同,合会也。从闩口。”至《周易》,其思想体系将“同”与人类的社会秩序连接起来,将“同”的意涵扩充为人与人之关系的和同,并表达出“和同于人”的美好理想。这一思想直接表现在《周易》六十四卦之“同人”卦中。《周易·同人》卦辞曰:“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野,为原野。比喻与人和同必须处于广阔无私、光明磊落的境界。此卦辞之意为在宽阔的原野和同于人,前景亨通,足以涉越大河巨川之险难,利于君子守持正固。
《彖》曰:“‘同人’,柔得位得中而应乎乾,曰同人。同人,曰‘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乾行也。文明以健,中正而应,君子正也。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彖》在这里指出,之所以能“和同于人”乃是因为柔顺者(六二)处得正位且能上应于刚健者(九五),而刚健者亦能施行求同之心志。禀性文明且刚健,行为中正又相应,这是君子和同于人的纯正美德。这样的君子才能同天下之志。同时,“同人”卦不仅仅表达了“和同于人”的美好理想,而且正视事实,意识到要实现“同人”愿望,并不是轻而易举的。因此,卦中六爻分别以“门”“宗”“高陵”“墉”“郊”等地点借喻“同人”之时的各种曲折情况,“在‘同’与‘争’的矛盾中极力揭示出‘同人’艰难的本质规律”。
值得注意的是,《同人》卦下离(☲)上乾(☰),离卦象征火,乾卦象征天。《象》曰:“天与火,同人。”此意为天体在上,火性亦炎上,因之而两相亲和。至此,从卦象、卦旨上皆不难看出“同人”包含着“天”的精神。上述“刚健者亦能施行”,即是“乾行”。王弼谓:“所以乃能‘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非二之所能也,是乾之所行,故特曰‘同人曰’。”由此可见,“天”的精神于“同人”来说亦有重要意义。换句话说,若要达到“同”所蕴含的、与人和同的境界,就要以“天”的精神为主旨来为人处世,实施“合于天”的行为。
八卦(资料图)
由上述可知,《周易》的思想体系中包含了“玄”与“同”的深刻意蕴与独特理趣,并于“玄”“同”二字之中注入了以“天”为内在主旨的一惯性精神。又于此基础上表征了实现“同人”愿望之时的曲折情况与“和同于人”的美好理想。老子正是继承了《周易》中的这一精神与理想,并结合自身所处的时代背景作出了更为深刻的构建与发挥。
老子在世之时,值周朝末年,其于周王室任守藏史之官。而此时的周朝王室衰微,其附属的诸侯国却势力强大。诸侯之间相互兼并,其中又强国纷起,互争霸主之位。《史记·周本纪》载“周室衰微,诸侯彊并弱,齐、楚、秦、晋始大,政由方伯”。因之,彼时之社会动荡不息,战乱连年。至于周朝的“天子”,乱世中的诸侯们既不向其觐献也不朝见,徒有祭祀宗庙的权利和天下共主的虚名,史书称“天子之在者,惟祭与号”。而称霸的大国则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同时,周王室与诸侯家室的内部斗争也是异常惨烈。
东周自平王以后,王室内部几乎代代都有废嫡立庶、嫡庶互残之事。诸侯国中,公族子孙与掌权公室、异姓卿大夫与公室的斗争此起彼伏。如鲁国之“公室卑,三桓强”、齐国之田氏主政,还有史书所谓“三家分晋”等等。君臣之间相互厮杀者亦屡见不鲜,太史公记:“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可见当时天下之混乱,礼乐制度崩塌、道德秩序败坏,社会之安宁已不复存在。
老子目睹自己国家的衰败和“诸侯恣行,淫侈不轨,贼臣篡子滋起”的社会乱象,深刻理解到社会底层人民生活于此乱世中的疾苦,深切体会并且同情着疾苦中的人民对安宁与和平的渴望。作为周代的守藏史官,老子在遍览周室史籍汲取个中思想精华、融合《周易》关于“玄”与“同”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玄同”这一理念,开启了一个世界“玄同”美好愿景,指出了一条通达“玄同”境界的道路。
老子《道德经》所建构的“玄同”理念既是个体通达物我人天的最高精神境界,也是社会发展的美好状态。“玄同”思想要义中包含了一整套形上思想意旨与行下修为功夫,作为实现“玄同”愿景的基础和路径。此要义可从何为“玄同”、何以“玄同”以及“玄同”的示现情状三方面予以论析。
“道”与“德”是老子《道德经》的核心观念,老子的整个思想体系就是围绕着“道”与“德”展开。“玄同”理念亦不例外,“道”与“德”正是作为“玄同”理念的本旨与依归,支撑着“玄同”这座思想大厦。
上文已说明“玄”“同”二字经由《周易》灌注了作为核心要义的“天”的精神。而“天”的意涵有其发展变化的过程:“天”在殷商是至上神的存在;西周至春秋时期,“天”仍然具有宗教至上神的地位。与殷人不同的是,周人在崇拜“天”的过程中,由于主客观存在的一些不吻合等原因,也产生了怀疑与不信任,并开始强调“人事”的作用。至春秋时期,对人事的作用与自身努力的注重则更为突出了。但此时仍保留着“天”的神圣性与最高权威性。因之,此时的“天”已经具有了某种“自然化”的特质,但是并没有达到哲学上的自觉与明确意识。在形上学高度自觉与明确地把“天”自然化,使之从意志主宰之“天”中分离出来,是老子所做的历史性工作。
祭天(资料图)
老子《道德经》第二十五章曰: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独立不改,周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王弼言:“法,谓法则也。人不违地,乃得全安,法地也。地不违天,乃得全载,法天也。天不违道,乃得全覆,法道也。道不违自然,乃得其性。”
在这里,老子打破“天”作为最高主宰的观念,指出“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以为最先在与最根本的是“道”。老子在对“道”的特征进行了一番描述后,紧接着指出“天”取法“道”,即“天不违道,乃得全覆”,而“道”则以自然为旨归,“道不违自然,乃得其性”,“道”的本性是自然。不难看出,“玄”“同”二字经由《周易》所灌注的“天”这一精神桥梁,其字义内涵在老子《道德经》的思想体系中得到进一步扩充,既保留原有的思想意涵,又引发出“道”作为其精神本旨。老子正是在以“道”为本旨的形上建构中,通过融合此前《周易》的“玄”“同”义理,从而形成了“玄同”的思想体系。在这一逻辑上,“道”无疑是“玄同”的第一义。
另外,老子在论说宇宙本根时,也显示了“道”与“玄同”的关系。《道德经》第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王弼曰:“两者,始与母也。同出者,同出于玄也……玄者,冥默无有也,始、母之所出也。”这表明“玄”是幽昧深渊、冥默无有,是天地与万物所出之处。在老子思想体系中,“道”是世界的本源,万物由之所生。如老子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第四十二章)
可见,“玄”就是“道”的代名词。正如张岱年说:“‘玄’的观念其实亦即道的观念之变相。”再从词语的偏正关系来看,“玄”是对“同”的修饰与说明,因此,“玄同”即是达到了“道”的高度的“同”,“玄同”之“同”是与“道”合一的境界。盖因“道”不可言,老子且用“玄同”对“道”的境界作一描述。对此,清宁子说得很直白:“‘玄同’,玄妙齐同,即‘道’。”
“道”是世界的本源、宇宙的根本规律,它“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而“道”的特性在生化天地万物的过程中显现,正是“道”所显现的特性足以成为人类行为的准则,成为人类的生活方式与处世方法。形而上的“道”,落实到物界,作用于人生,便称它为“德”。王弼说:“德者,得也。常得而无丧,利而无害,故以德为名焉。何以得德?由乎道也。何以尽德?以无为用。”可见,“道”与“德”是二而一的关系,“德”是“道”在社会人生中的作用,也是“道”在社会人生中的显现。
《道德经》第五十一章曰:“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老子这句话就是讲“道”从形而上落实到形而下的过程。万物因“道”而生,由“德”而育,因器物形状自身的体态,最后因环境情势而成长。从来源上说是“道”化生的结果,从现存形态上说则是“德”蓄养的结果。总之,“道”与“德”乃是一切事物发生与发展的基本根据。因此,老子又说:“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王弼解释曰:“道者,物之所由也;德者,物之所得也。由之乃得,故不得不尊;失之则害,故不得不贵也。”以此,“尊道贵德”成为道家道教的核心精神之一。“道之尊,德之贵,莫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照王弼的说法,“道”与“德”的尊贵,在于不干涉万物的生长活动,不强加外力的限制,而任其自然地生长与发展。“道”生养万物而不据为己有,兴作万物却不自恃己功,长养万物而不以主宰自居,这就是“玄德”。
当“玄同”理念完成其以“道”为本旨的形上建构之后,老子以“德”作为“玄同”理念在社会人生层面的标准,并特称之为“玄德”。王弼释曰:“有德不知其主,出乎幽冥,谓之玄德也。”简单地说,“玄德”即是出于形而上之“道”的“德”。在社会人生层面,“玄德,道也”。而人类社会之“玄同”理想的实现必定以“德”为依归来指导人们的生活实践。
“玄同”境界的实现有其旨归理路的指示与着手功夫的切入,老子于此两者皆有深刻的论述,而有心向道之士则可凭之通达“玄同”。
“玄同”境界的通达必定是以个体进德修道为基础,由“修之于身”“修之于家”“修之于乡”“修之于邦”“修之于天下”这一修德进程的点滴积累,经“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这一进道次第的循序观照,以致通达人、我、天下的“玄同”境界。而对于进德修道以归向“玄同”境界的形上理路,老子提出了“玄览”“玄通”两个路标。
涤除玄览(资料图)
《道德经》第十章曰:“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爱民治国,能无知乎?天门开阖,能无雌乎?明白四达,能无为乎?”
老子这一章专讲修身,但值得注意的是:“抱一”“致柔”是属于着手功夫,“营”“魄”“气”还是形而下的物质;“爱民治国”“天门开阖”“明白四达”则是属于通达“玄同”后之所施用。(此两点在后文论述)“涤除”是指经由形下修为的功夫,渐渐摒除心中杂念,洗净一切欲望,如此内心才能得到光明。而在此之后的“玄览”,正是归向“玄同”形上理路上的路标。高亨说:“‘览’读为‘鉴’,‘览’‘鉴’古通用……玄览者,内心之光明,为形而上之镜,能照察事物,故谓之玄鉴。”
可见,“玄览”为形下修为功夫的进阶作印证,使之随后能发而为利益天下之用。另外,“玄览”亦是见“道”的标志,“‘玄览’即‘览玄’,‘览玄’即观道。要观道,就要先‘涤除’。‘涤除’就是把心中的一切背离大道的欲望都去掉,这就是‘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这就可以见道了。见道就是对于道的体验,对于道的体验就是一种最高的精神境界。”通过前文对“道”与“玄同”关系的论述可知,“玄览”亦标志着对“玄同”的洞见。故王弼有言:“能涤除邪饰,至于极览,能不以物介其明、疵其神乎?则终与玄同也。”
《道德经》第十五章曰:“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此之“善为士者”即是得“道”之士。老子对得“道”的人做了一个总括性的介绍:“微妙玄通,深不可识。”“玄通”亦可作“通玄”理解,乃是对“玄”(“道”)的通达。林希逸曰:“此章形容有道之士通于玄。”有道之士深不可识,乃是因为其精微灵妙;其之所以能精微灵妙,乃是“玄通”之故。因而只能用“豫兮”“犹兮”“俨兮”“涣兮”“敦兮”“旷兮”“混兮”勉强加以形容。可见“玄通”是老子对得道者的气象的总述。由之,其亦是“玄同”形上归向理路上的路标,因为某人若有如此气象之显现,那就标志着他是“善为士者”,其已洞见“玄同”。
从上所述可知,个体在进德修道的行进中一点一点地累积,从形下逐渐上升到形上,而正是在形上归向“玄同”的理路上,老子安置了“玄览”与“玄通”这两个路标,以此导向“玄同”。
“玄同”境界的通达除了形而上的理路,也必定有行而下的着手之处。老子悲悯世人,已将这条通达“玄同”的道路铺好,着手的功夫也是倾囊相授。他毫无保留地说:“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第五十六章)而此中之“塞”“闭”“挫”“解”“和”“同”,就是形下修成的最基本着手处。
个体在形下修成的过程中需要处理两层关系:其一是处理自我存在与自我意识的关系,这是对内而言;其二是处理自我与他人之间的关系,这是对外而言。老子所言“塞”“闭”等六字对此皆有所施用。在处理自我存在与自我意识的关系层面,金丹派南宗五祖白玉蟾作了很好的阐述。其所作《道德宝章·玄德章第五十六》言:
“塞其兑。闭目见自己之目。闭其门。收心见自己之心。挫其锐,观我非我。解其纷,观物非物。和其光,观心非心。同其尘,观空非空。是谓玄同。圣凡一体。”
在《无源章第四》中,白玉蟾亦细说到:“挫其锐。敛神。解其纷。止念。和其光。藏心于心而不见。同其尘。混心于物。”总的说,白玉蟾所表达的是:一个人在自处时,要收视反听,摒除干扰,收敛精神,抑止邪念,从而关照自己的耳目身心,以此直达究竟。这也就是《道德经》中所载之“抱一”“日损”,最终进入“圣凡一体”的“玄同”境界。对于老子“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第五十二章)的警告,白玉蟾阐述道:“听乎无听。视乎无视。无为。神若出来,便收来。惟欲是耽。永绝道根。”
从处理自我与他人之间的关系层面来看,此六字亦是受用不穷之真言。老子先言“塞其兑,闭其门”,此是指出人与人之间因私欲作祟而纷争不断,而“塞”“闭”乃处理人我关系的首要之务。河上公曰:“兑,目也。使目不妄视。门,口也。使口不妄言。”又曰:“塞闭之者,欲绝其源”。老子次谓“挫其锐,解其纷”。在人我关系层面,“锐”指锐进,“纷”为结恨。这就是说,当自我的情欲锐进欲为时,应挫止之,使其归于道之无为;当我与人的怨恨结节不休时,应解释之,使其归于道之淡泊。老子再言“和其光,同其尘”,河上公曰:“和其光,虽有独见之明,当和之使闇昧,不使曜乱人也。同其尘,不当自别殊也。”而“人能行此上事,是谓与天同道也”。可见,在处理自己与他人的关系时,若能以“塞”“闭”“挫”“解”“和”“同”作为践行指导,则能通达人我之间的“玄同”。
老子告诉我们,人欲通达“玄同”,当以此六者作为着手处,从内外两方面勤下功夫。如此乃能内心明明朗朗,人我融融恰恰,一切自自然然。相反,开兑、济事,则必将“终身不救”。就其所论,“塞”“闭”“挫”“解”“和”“同”可谓通达“玄同”境界之修行着手功夫的“六妙法门”。
个体经由形下功夫的积累与形上理路的导向,最终到达“玄同”这一最高境界。又因为“道”会落实于“德”,所以,“玄同”这一最高境界,在社会人生层面必定有所示现。“玄同”在社会人生层面示现亦由“玄德”呈现,其展现为“玄同之人”与“玄同之世”。
“玄同之人”乃是通达“玄同”境界的人,老子说其“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第五十六章)
《唐玄宗御制道德真经疏》谓:
“玄同之人,心无偏私,不可得亲而狎之,和光顺物,不可得疏而远之。恬淡无欲,不可得从而利之,处不竞之地,故不可得犯而害之。体道自然,非爵禄所得贵也,超然绝累,非凡俗所得贱也。玄同之士,悟理忘言,塞兑闭门,根尘无染,锐纷既解,光尘亦同,其行如此,故为天下之所尊贵也。”
可见,这样的人历经了“塞兑”“闭门”“挫锐”“解纷”“和光”“同尘”,你不能亲近他,因为他心同虚空,不染情欲;你不能疏远他,因为他慈悲为怀,关爱世人;不能使他贪利,亦不能使其受害;不能使他好贵,亦不能使其卑贱。这一切都因他与大道自然合体。他消除了自我的蒙蔽,化去了一切的隔阂,超越了世俗的局限,以开阔的心胸与无所偏执的心境对待一切人与物。他是超越现实的,但并不脱离现实,他“以百姓心为心”,混同于尘世之中改良社会与人生。他应物而无累于物,功成名遂身乃退,“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他的“玄德”。
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资料图)
“玄同之世”是社会政治的理想状态。这一社会政治状态亦有其所呈现的“玄德”,老子曰: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第六十五章)
这里首先需要解释一下老子所谓的“愚”与“智”,因为人多看字面意思而误以为老子主张愚民政策。“愚”是淳朴、质朴的意思。王弼注曰:“愚,谓无知守真、顺其自然也。”
河上公曰:“使质朴不诈伪。”
老子本身亦曰:“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淡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所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第二十章)
“智”是智巧伪诈的意思。王弼曰:“多智巧诈。”河上公曰:“智多而为巧伪。”老子指出得道之人治理国家,不是教人民攻心斗智,而是教人民敦厚淳朴。国家之所以难治理,是因为智巧歪谋太多,离“道”“德”太远。对此,老子还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第十九章)因之,以智巧治国是国家的灾祸,不以智巧治国则是人民的福祉。懂得这两者的差别,就明白了治国的法式。掌握了这一法式,就是具备了社会政治层面上的“玄德”。这样的“玄德”可谓深厚幽远,其能使人民返璞归真,使社会的发展达到最大的和顺。诚如唐玄宗所言:“明大道之世,所谓玄同。”总言之,社会政治的“玄同”是断灭了人心的智巧虞诈,消除了社会的贫富不均,泯除了世上的一切阶级,诈伪不生,污暴不存,人我同愚,物我兼我,天下和洽的大和同。
当下,世界正经历着深刻而复杂的变化,各国家地域间的政治、经济、文化、信仰等正处在前所未有的交流互动之中。“我们所处的是一个风云变幻的时代,面对的是一个日新月异的世界”。基于对当前世界局势的准确把握、对人类命运的深刻思考,我国领导人提出了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思想理念。他说:“这个世界,各国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程度空前加深,人类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村里,生活在历史和现实交汇的同一个时空里,越来越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
在出席第70届联合国大会时,我国领导人发表了题为《携手构建合作共赢新伙伴同心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讲话,其中强调:“当今世界,各国相互依存、休戚与共。我们要继承和弘扬联合国宪章的宗旨和原则,构建以合作共赢为核心的新型国际关系,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并具体地指出: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要建立平等相待、互商互谅的伙伴关系”;“要营造公道正义、共建共享的安全格局”;“要谋求开放创新、包容互惠的发展前景”;“要促进和而不同、兼收并蓄的文明交流”;“要构筑尊崇自然、绿色发展的生态体系”。
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为了实现“中国梦”、促进世界和平而铺设的一条道路。老子的“玄同”理念亦是老子在其时代背景下对人类社会和平发展的思想构建。在老子心目中,“玄同”境界乃是人与社会所欲达到的最美好的状态。虽然当今的时代早已不同往昔,但是人类所面对的基本问题依旧没变,而此中存在与潜伏的分歧对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重得多。基于“人类命运共同体”与“玄同”理念的共同指向,笔者认为老子“玄同”理念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至少有如下几点借鉴意义,能够为当今世界的和平与发展贡献其所特有的思想养料。
(一)在理论上,可借鉴“玄同”意旨,依凭老子思想在世界范围的影响,促进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意识广泛深入世界人民之心底
“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重点在于“共同”,这就是将全人类视为一个共同的整体,并于此基础上思考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国与国的关系以及人类命运的发展变化。构成整体的部分则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彼此之间“一荣具荣、一损具损”。“玄同”是通达“道”的境界的“同”,通透于人、我、天地万物之间。而人类这一共同的整体亦是其“域中四大”之一。“共同”与“玄同”都围绕着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而展开,依此,“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与“玄同”理念在思想上是可以对接的,对老子“玄同”理念的借鉴可以促进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的传播。
“玄同”是通达“道”的境界的“同”(资料图)
前文已述,老子“玄同”理念以“道”为本旨。“道”是宇宙的本源,是宇宙的规律。而“道”本身并不就是一个具体本源或规律,只是把宇宙万物的那个本源和规律的真相“强字之曰道”而已。即便是后来制度道教所信奉的神明,也是从那个“本源”和“规律”所产生。亦或说,“道”是宇宙真相的代名词。作为代名词的“道”,可越过各国家地域的意识形态与信仰的篱笆。因为各国家地域的人都认为他们的意识形态与信仰是真相,而不管是不是真相,或说谁的更真,大可以不必争论,反正那就是他们心中的“道”。在这个层面上,已然可以化去一些隔阂、超越一些局限,获得“大同抱一”的认识,规避不同意识形态与宗教信仰之间的对立与不相容状态,共同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
(二)在实践上,可借鉴“玄同”的理路、功夫,加速“人类命运共同体”愿景的实现
1、践行“着手功夫”,助建良好互惠的伙伴关系与发展前景
对于建立良好互惠的伙伴关系与发展前景,我国领导人指出:“世界各国一律平等,不能以大压小、以强凌弱、以富欺贫。”“大国之间相处,要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大国与小国相处,要平等相待,践行正确义利观,义利相兼,义重于利。”“大家一起发展才是真发展,可持续发展才是好发展。要实现这一目标,就应该秉承开放精神,推进互帮互助、互惠互利。”
任何关系都是由诸多个体相互关连而成,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都是一样,因之其可做类比借鉴。老子“玄同”理念之着手功夫虽讲的是如何收敛自身欲望、邪念与解除争分,但对于处理国与国之间的事务而言也是有意义的。因为国家是由一定的社会组织构成的,这种社会组织机构在本质上一定反映一定社会中人们的愿望和意志。所以,借鉴“塞”“闭”“挫”“解”“和”“同”的思想旨趣,端正自身的心态,收敛欲望、解释纷争、和同你我,这样便有助于做到以上所言之不冲突、不对抗、平等相待、开放互助的良好关系与发展前景。
2、依秉“玄同”用事,助建公道正义、共建共享的安全格局
如今,世界各国相互处在紧密复杂的联系之中,各国的国家安全早已不能自顾自保,我国领导人指出:“在经济全球化时代,各国安全相互关联、彼此影响。没有一个国家能凭一己之力谋求自身绝对安全,也没有一个国家可以从别国的动荡中收获稳定。弱肉强食是丛林法则,不是国与国相处之道。穷兵黩武是霸道做法,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见,当今国家之间的关系,亦如“玄同”所昭示的一样。“玄同”是相互之间的大同,其表征彼此关系之深厚紧密。“玄同”用事的要义之一就是在如此深厚紧密的关系之上来处理事情。同时,“玄同”用事亦谓依照“道”所昭示的规律办事。老子曰:“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第三十五章)“大象”即是“道”,或说“大道之法象”。“执大象”即依秉“玄同”用事,如此天下人都来归往,归往而不互相伤害,乃得安全、平等、合泰。
3、“览”“通”并举,助建和而不同、兼收并蓄的文明交流
文化交流与融合(资料图)
数千年来,人类创造了各种各样的文明,我国领导人指出指出:“不同文明凝聚着不同民族的智慧和贡献,没有高低之别,更无优劣之分。文明之间要对话,不要排斥;要交流,不要取代。人类历史就是一幅不同文明相互交流、互鉴、融合的宏伟画卷。我们要尊重各种文明,平等相待,互学互鉴,兼收并蓄,推动人类文明实现创造性发展。”而“玄同”理念中就包含了兼收并蓄,不排斥、不对抗的精神。
“玄同”之境中自我的蒙蔽已经消除、隔阂与局限也已化解和超越,没有了偏执与狂妄,这就能对各种文明予以吸收、接纳。而“玄同”思想中体现的“玄览”与“玄通”则可以为文明交流方式提供很好的助益。正如前文所述,“玄览”有“览玄”之意,“玄通”有“通玄”之意。而“览”“通”亦代表了两者达于“玄”的方法与径路。由之,可由“览玄”的方法洞见世界不同文明之精髓,可由“通玄”的径路贯通世界不同文明之要义。如此乃为文明交流真正之互学互鉴、兼收并蓄,从而推动人类文明实现创造性发展。
长期以来,世界上许多国家为了谋取经济利益,不顾环境的承受能力,在发展过程中对自然生态造成了严重破坏。上世纪发生在西方国家的“世界八大公害事件”就是极为深刻的教训。我国领导人指出:“建设生态文明关乎人类未来。国际社会应该携手同行,共谋全球生态文明建设之路,牢固树立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意识,坚持走绿色、低碳、循环、可持续发展之路。”老子指出:人作为“域中四大”之一,是宇宙中的一分子、自然界的一部分,而不是自然界的主宰者与支配者。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第二十五章)人与天、地、道相互联系、相互依赖、相互支撑。这里的“天”“地”概念就指的自然界。因而,对于人与自然界的关系来说,“玄同”理念旨在秉持“尊道贵德”的精神,体自然而行,以一切平等的心来对待自然万物,以尊重自然的态度处理人与自然界的关系。如此可帮助人类“解决好工业文明带来的矛盾,以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为目标,实现世界的可持续发展和人的全面发展”。
总言之,《道德经》“玄同”理念对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在世界各国的传播有其天然的促进作用;对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具体作为有其不可忽视的借鉴意义。当然,老子“玄同”理念的价值远不止以上所举几方面。“玄同”理念自老子提出以后,包括制度道教在内的整个道家学派都有不同的拓展和发挥,这使得“玄同”理念还有更多的思想价值有待挖掘。
另一方面,“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概念范畴中还包括对两岸命运共同体、中国—东盟命运共同体、中非命运共同体、中阿命运共同体、亚太命运共同体等子概念的论述。可见,“玄同”理念于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借鉴意义尚有广阔的空间值得更加深入研究。倘若循循思考、细细探究,老子“玄同”思想必能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作出更多借鉴,而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份思考人类未来的“中国方略”必将引导人类走向更美好的未来!(编辑:忆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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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道化天下 世界玄同”道学全球有奖征文比赛作品,未经授权不得转载,文:胡瀚霆,文章原标题为《“玄同”思想与“人类命运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