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黄爱东西
刚开电脑文档，楼下的人就开始捣鼓音响，放出《布兰诗歌》，光芒万丈地闹腾。
有一回快递小哥来送货，说，这什么？黑胶？我也玩喔。
岭南男性不分长幼，从前是玩盆景沤青苔，如今再加上玩黑胶唱片。
迄今全球最大的黑胶唱片藏家，就在广东阳江，活的。
感觉倘若黄飞鸿活到今天，肯定也是储了一屋子的黑胶，把一张封面清一色红上衣人物的施特劳斯圆舞曲精选称为“红衫仔”，把一张牛仔驯马封面的 《Round-Up》西部大赶集叫做“万宝路”。那是粤地音响黑胶发烧友们说唱片的行话。
家里有人听这个，除非是专门隔了音响室，否则那个霸道，所有空间充斥声浪风雷激荡。
瞬间置身大开大合足以壮阳的大合唱背景中，正待发飙，转头发现一条浩荡蚁路，通向书柜的其中一格。
对于蚂蚁的身量来说，这条蚁路相当于人族的八车道高速公路。
去拿了蚂蚁药撒在它们的路线上。
可是它们似乎兴趣不在觅食，有别的事情要忙。
再凑过去仔细看，蚁路并不通向阳台。
这什么意思？很简单的意思，它们已经在书柜的书里某处做窝了。
解决的办法？马上把这格的书全部搬出阳台，企图让蚂蚁散去别处另觅乐土。
才扔了几本书到阳台，蚁窝赫然出现，白的书柜黑的蚂蚁，之密集令人徒劳地想，有没有什么咒语魔法让它们赶紧离开。蚂蚁开始四散，像泼撒了的大盆芝麻。
它们四散的后果，铁定是在书柜的其他格子重建家园，正在思忖天道好生的本人冲出去用水湿了块抹布，全然忘了自己的假慈悲，徒手开始了大规模的围追堵截和，杀戮。
这种蚂蚁黑乎乎地行动迅速敏捷，但很容易被拍扁，不像有些品种身量轻能躲过不太精确的碾压；攻击性也不强，万幸不是红火蚁，那能咬出人命，需要通知专业人士过来如临大敌。
如此精巧的活物，以现有科技还做不出来。这一窝若是人工产品，那就玄幻了。
如果是个对分类学感兴趣的人，大概能准确叫出这窝蚂蚁的命名；换个有经验的山民，会判断它们是否能泡酒。
而从小生活在城里的人站在此地，想了半天，能做的事情就是克服着头皮发麻地把它们做掉。
在被扔到阳台的狼藉里，这窝蚂蚁的筑巢口味，是选了个十二城市绘画套书的木匣子做总部，在《老子语录》书法作品的布面匣子里做育婴房，另一个大规模产卵处是《立春》那本书的封套和封面之间。
如果它们是在《护生画集》里装修入住，那好像就比较难办了些。
或者弄个塑料袋把它们全部囫囵着移民？似乎也没什么操作性和可能性，以当时炸了窝满柜子四散无序乱爬的状态，基本上就是蚁族遭灭顶的灾难现场。
能够防患于未然的办法是布下结界：在可能进屋的外围门脚窗边撒下药饵。杀戮没那么直接，可仍然是比较坏心眼的下毒行为，据说吃了也是一窝灭。
我们和其他植物动物一旦抢起地盘来，貌似也没什么其他办法，现存的都是扑杀，团灭，最快，成本最低。
再蛮一点的时期，人族之间互相抢地盘也这样。
以前看过本台湾作家写的书，说遇到个有异能的人会念咒，让一片菜地里的毛虫集体离开。
看着蚁族灾难现场，心说那条咒语如果真的存在，应该得诺奖，和平奖。
阳台上遭灾的蚁族余部互相碰头交换信息，总归是要重建家园。
之前的如意算盘，是生而为人，从小长在城里，来此一遭到此一游，总该预算出点时间和这个世界好好相处一阵，比如重新好奇和关注土壤的神奇，植物和天气之间的默契，其他比邻生物的努力和忙碌程度。想得倒是挺美。
城里长大的不少人，看到蟑螂老鼠会尖叫，那确实是大事，自家净土闯入恶客，如不采取雷霆手段，任它们安居乐业家族鼎盛，后果会很不愉快。
一俟公寓换成村屋，尖叫成花腔女高音响彻整个山头都不管用。
都市和公寓，堪称人族在自然界辟出的洞天福地，攘除杂草，尽可能驱除蛇虫鼠蚁，筛选留下鸟语花香，大部分人不必直接每日目睹各色物种的生存和杀戮。
厨房窗台上白天晚上都发生过生死大战。晚上下雨时有只半大林蛙踞在那里一口一只白蚁，白天鸟群追杀一只巨型飞蛾，猛啄半开窗户的玻璃，扑翼声和打群架似的吱喳声，还以为它们集体发神经，准备重演希区柯克的《群鸟》。
防蚊网上冷不防会趴了只蛙，长得酷似片枯叶。大概觉得凹槽处呆着不错，小眼神还挺犀利。稍有动静，嗖地蹦走，同时还滋出泡尿，疾如水箭，除御敌之外还有反向助推加速作用。
扔在门外的鞋每回穿之前都要使劲磕，怕的是蜈蚣蝎子什么的躲在里面，一脚进去，大为不妙。
一回出门急，一掌推开防蚊网，掉下来个什么正中脑袋顶上，扒拉下来一看，是个壁虎，正在地上急忙爬走。瘆了好一阵，怕它尾巴还留在我脑袋上。
种种如此这般，还是关于地盘的冲突。
那群蚂蚁竟然还有消息，次日早上，劫后余生的它们，被发现在阳台角落的一堆落叶底下又做了个窝。这真是……
楼下唱机里《布兰诗歌》人类大合唱响起时，人迹所至之处，抢地盘的事情必定发生。只不过当时人蚁都尚未知道那是它们送命的号角。
未免高歌猛进理直气壮了些。
如果唱机里放的是科恩，大概这次抢地盘事件，会变得像是一场在浓雾里就被说破的早有图谋，雾散尽时，仍是既无可奈何又躲不过去。
·END·
大家 ∣ 思想流经之地
微信ID：ipress
洞见 · 价值 · 美感
※本微信号内容均为腾讯《大家》独家稿件，未经授权转载将追究法律责任，版权合作请联系[email protect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