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国的“山地公园省”,贵州的世界自然遗产数量位居
全国第一
,125.8万座山头里,贵州的中国传统村落与中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数量位居全国前列,塑造出
“文化千岛”
。
在贵州,
两汉可以遇见夜郎,银饰与大歌多彩交织,山川之间有千人千面的地戏军傩,也蕴藏着革命年代的璀璨星火……
古今交融、缤纷绚丽
的文化样态,在贵州处处
可见。贵州文化,正是一首由世人行迹与天
地伟力共同造就的
多彩史诗!
贵州,有92.5%的面积为山地丘陵,这首史诗的基底,自然在其
“西高东低、三级台阶”
的山地格局之间——
贵州高原西部,乌蒙山、大娄山如两条巨龙,载着毕节、六盘水两颗明珠,撑起贵州海拔最高的第一级“台阶”。
两汉的使者、氐羌的山民、南方丝绸之路上的行商……踏着数十万年前“贵州人”的足迹,共同在这里勾勒出贵州人文的悠远轮廓。
中部的第二级“台阶”,是从贵阳、安顺一带远接遵义的丘陵山川,
人事物象在一处处山地省弥足珍贵的“万亩坝子”里交融、沉积,变为六百年前的“大明风华”、王阳明的“龙场悟道”,也是
两晋到宋元明以来,
铭刻在黔中大松山墓群诸多珍宝上,八方来客 “美美与共”的诗篇。
“千人千面”的安顺屯堡地戏队伍。
摄影/秦刚
由这一黔中的高地向北、向东、向南,第三级“台阶”的山川如汹涌波涛,倾斜而下,沟通中原、巴蜀、岭南等地的文脉,汇聚出一处处人文洞天
——“梵天净土”矗立西南;赤水河上流淌着美酒,也是一条文化长河;雷公山下,一处处苗侗村寨错错落落,丛聚出民族文化的世界焦点……
与其说以上的广袤地域是贵州高原第三级“台阶”,不如说是一片明珠密布的
文化之海。
贵州,从哪里来?
我们这里所说的贵州,一是由亿万年的时光塑造而成的
贵州高原
,二是中国历史上的第十三个行省——
贵州。
贵州高原,是中国南方最年轻的土地之一。14亿年前的“梵净运动”,令贵州山野一举浮现世间。此后,二十余次地质运动,令贵州高原几经沉浮,
奠定其由高至低,起伏多变的山地阶梯格局。
青藏高原截断大气环流,庇护着贵州,让这里成为地球同纬度上茫茫荒漠里不可多得的一块绿宝石。大规模而猛烈的地层抬升,与云贵高原上相持的南北气团“云贵准静止锋”相合,气候湿润,雨水冲刷,
在这片17.62万平方千米的土地上,塑造了125.8万处峰峦与984条10千米以上的大小江河。
“地球记忆博物馆”、 “古生物王国”、中国坐拥世界自然遗产最多的省份、世界三大喀斯特之一“中国南方喀斯特”最大的成片分布区
…
…
一个个闪亮的称号,都在昭显贵州为什么是中国的第一山地省。行走在这片大地上,每一处,都是时空变幻,一眼亿年的山水峰峦。
这是贵州作为山地公园的基本格局,而贵州作为一个省的诞生,则是因为
610年前华夏统一的历史进程。
明初,数十万来自中国各地的明军,由清水江入黔,经过今天的贵阳、安顺,屯兵以征云南,
贵州作为西南枢要的地位愈发凸显。
明永乐十一年(公元1413年),朱棣下令设贵州布政司。在明军铸就北方边关,平定南方大地这段推进国家统一的史诗里,控扼西南的贵州,作为中国历史上的第十三个行省闪亮登场。
最初的贵州省域,由
湖广、四川、云南
三大行省析分而出,此后的三百年里,云南乌撒府(威宁府),四川遵义府,湖广镇远、偏桥、平溪、清浪、五开、铜鼓六卫及天柱县,广西荔波县及西北部南盘江、红水河北岸地,纷纷“加盟”贵州,贵州省域面积扩大近1/3,终于在清乾隆年间基本定格。
省域的确立,也是对基本文化架构的奠基。古今四方的文化,在贵州这片年轻的热土上会师——中原文化之广纳百家、巴蜀文化之闲适从容、湖湘文化之瑰奇浪漫、民族文化之繁丽多姿、夜郎文化之旷古神秘、两汉文化之悠远中正……
共同交汇出贵州文化的关键词——多彩。
塑造了这一多彩文化的,正是古今天下的贵州人。
贵州人从哪里来?
什么是贵州人?
洪荒年代的史前“贵州人”;迁徙而来的中国古代四大族群;自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就不断涌入贵州的汉族移民;游历贵州的天下精英,共同组成了贵州人的主体。今日贵州,则以群山里的万桥飞架联通世界,令这个主体愈发多元丰厚。
距今数十万年前,在今天的毕节、六盘水、黔西南、黔北一带的高原山区,就有
“贵州人”
闪亮登场。由以
黔西观音洞
为代表的数百处旧石器时代遗迹里,我们可以看到一本由大地、河流和峰峦共同写就的史书——晚期直立人 “桐梓人”、早期智人“水城人”、晚期智人“兴义人”……贵州的古人类遗址串联起古人类进击的极简史。
这是生活在贵州高原上的第一批先民。在中华远古文明初兴的“满天星斗”里,他们成为了执起中国南方文明肇兴的火把的主力军。
旷古的鼓点渐行渐远,流动与融合成为此后贵州人的主基调。自商周秦汉以来,每当中原地区烽烟四起,放眼山水千万重的大西南,
贵州高原,正是一片安宁祥和的兵家不争之地。
百濮族系在黔中、黔北一带栖居;苗瑶族系由潇湘水系向西而来;百越族系跨越都柳江、红水河,一路北上;氐羌族系自西向东途经云南、川西高原入黔……时至元代,蒙古族、回族等民族同胞亦进入贵州,
如今贵州十八个世居民族的共生格局,逐渐形成。
汉族移民,也是这一格局的重要部分。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蔡、宋两国的遗民开拓贵州山地。此后,汉代的“豪族”、唐代为守卫家国进入播州的将士、明代移民实边的大潮、乃至抗战军民与三线建设的大军……纷纷成为贵州发展的强大助力。
这其中,尤值得一提的便是明洪武十四年(公元1381年)朱元璋派大军征战西南后,近
20万“调北填南”驻守贵州的明军。
他们修建无数屯堡,连缀起中原、江南的文脉,亦和本土居民一起,开拓贵州的万壑千山。
有人在这片山川落地生根,也有众多过往来客,或以寄望与想象,记录贵州的神秘与缤纷,或身入贵州,
成为贵州文化的源流与推动者。
李白、孟郊、刘禹锡等大唐诗人吟咏贵州的诗篇万世流传,王阳明在贵州龙场悟道,并作《象祠记》,发出“天下无不可化之人”的宏愿,徐霞客则以足步丈量贵州大地,勾勒出“磅礴数千里,为西南形胜”“一溪悬捣,万练飞空”等诸多黔地胜景。
如今的贵州,更是一处世界级热门目的地。
探访文化的学人、避暑游冬的“候鸟”、铸就万桥飞架的建设者……
都可以在贵州或追忆古今,或惬意游赏,或大展身手。
无论何时,贵州,都是一处百家汇流、广纳八方的宝地,自然也形成了
“千人千面”
的文化面貌。
贵州文化,何以多彩?
贵州文化的多彩,是“天人合一”与“知行合一“两大精神原色折射而成的。
一方面,贵州人长期安居于山野之间,面对时代的浮躁喧嚣,
自带守和不争的出尘逸远
;另一方面,多次自外向内的移民大潮,如同动力之源,令
贵州人不断跨越千山,于国家兴亡之际拼搏奋起
,成为文化生发的无限动力。
摄影/傅鼎
从秦汉的“五尺道”“南夷道”、到元代设立“站赤”、明代建立五大驿道、清代开发水陆交通,再到如今的万桥飞架,这个山地公园省在不同历史阶段里,因为
道路的逐步开拓
,藏在大山褶皱里的文化宝藏也被逐渐发现,从而灿灿生辉,成就一片人文山水和时光峰峦。
供图/贵州省交通运输厅
由西向东,进击石器时代
今天毕节、六盘水山地的贵州第一“台阶”,以及与其毗邻的黔西南、黔北一带,
气候湿润、喀斯特洞穴众多,正适合生灵繁衍。
贵州最早的文明之光,便是从这里开始。
旧石器时代的贵州史前文化,比起同时期黄河流域原始文明的繁盛,毫不逊色,由当时最重要的生产工具——
打击石器
,可见一斑。
形态丰富的石器与骨器是贵州辉煌史前文化的缩影。
在
水城硝灰洞
,人们用更方便的 “锐棱砸击法”砸出许多锐利石片,实现了一次五万年前的“技术革命”;在
盘县大洞
内,人们建立了一座修理石器的岩面“工作台”,打破了过去这种技术只是西方同期文化所专有的观点。时至旧石器时代晚期的
兴义猫猫洞
,已经出土了大量精致打磨的石器与骨器,俨然一处上古时期的山地技术中心……
摄影 / 卢现艺
等到了新石器时代与青铜时代,贵州先民们从高原上的第一“台阶”走下,广泛在北盘江、清水江、乌江、赤水河等江河干流及其支流“逐水而居”。由清水江河床上挖掘的青铜器可见,
此时的贵州先民,已经由长江水系与湖湘的文化聚落产生沟通。
这,正是先古时期南方文明交流融合的缩影。
贵州西北角,有条西南文化大走廊
时间来到秦汉,在这个华夏奠定基本架构的关键时期里,秦统一六国后的“高速公路网”——驰道分出的毛细血管“五尺道”,以及在汉代由四川宜宾南下毕节的“南夷道”,进入到贵州西部高原山地的第一“台阶”,并沿山势弥散。
于是黔北、黔西北与黔西南一线,成为了此时贵州文化舞台的主角。
“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在司马迁的笔下,因中原王朝对中国南方的开拓,云贵高原上的夜郎古国与西汉相遇,这是贵州区域第一次大规模与中原产生沟通——我们仍可由今日
赫章可乐遗址里的神秘“套头葬”
、
普安铜鼓山
上风姿凛凛,纹样特异的青铜刀剑等文物,遥想当年夜郎古国的悠远、神秘。
此时,贵州的这一文化舞台,正为汉代牂牁郡辖地。
汉代“募豪民田南夷”,黔北“汉三贤”名载史册,汉之一字,自此深深切入黔地。
尽管牂牁郡的郡治仍是历史谜题,但由黔西南的兴义、安龙等地汉墓群的精美文物,譬如源承巴蜀文化的青铜树与说唱俑,与岭南文化、滇文化遥相呼应的羊角铜钮钟等,已然可见贵州作为西南文化走廊的雏形。如今作为贵州省博物馆“镇馆之宝”的
东汉铜车马
,则以其优雅风姿,见证了贵州融入中原文化的最初篇章。
黔北大地
“西南锁钥”的文化根骨如何炼成?
此后千年,作为西南通路上的重要节点,贵州在经济、文化上逐渐积蕴。南宋时,北方马道断绝,于是南宋朝廷在西南开设马市,产自黔西北乌蒙山区的好马,经由黔中、黔北,便可进入广西和四川的马市,投入北方战事。
茶马古道,也是一条文化的通路
,可见贵州的崇山峻岭,已然逐渐不再成为文化流通、交融的阻碍。元代在贵州设立“站赤”驿站系统,这是贵州第一次被纳入全国的“国道”交通。此时的贵州,已逐渐在国家战略区位里崭露头角。
那么,贵州如何从群山之间的
“不争之地”
成为
“国之藩篱”
,在华夏舞台上迎来高光时刻?
让我们把时钟拨回到公元1257年——
这一年,正处于南宋与蒙古战事的关键时期。
大娄山的天险重地之间,经营播州(今贵州遵义地区)数百年的
杨氏土司
,与南宋朝廷合力修建起一座雄关联缀的堡垒“海龙屯”,亦有
播州义士冉氏兄弟
远赴合州(今重庆合川区),筑起钓鱼城遥相呼应,意图依托山势“以步遏骑”,令西南家乡固若金汤。
此后,蒙古大军果然折戟于钓鱼城下,不得不迂回襄阳,另觅它路。
并未投入使用的海龙屯,作为一处后来荣膺
世界文化遗产
的重要堡垒,仿若便是贵州地区此时作为西南咽喉的缩影。
修建了海龙屯的
播州杨氏土司
,相传是唐代由山西太原入黔。唐代时,中央设置了经制州和羁縻州制度,乌江以南的贵州地域,便主要实行了“地方自治”的
羁縻制度
,这一兼容并包的特有制度,让贵州的千山万水之间,仪制宽松,居民生活安定从容。
以播州杨氏为代表,此时的贵州,有思州田氏、水东宋氏、水西安氏等众多地方大族,他们在宋代起,就是受命中央统治地方的羁縻家族,元明时期则逐渐过渡为土司家族。在这种承续千年的“地方自治”里,贵州以滴水容蓄之力,不断沉积着自己的底蕴。
杨氏土司墓葬群
,正是一处此时贵州的文化珍宝。精致的宋瓷与金银器,墓葬里线条流畅圆润的石刻,沉凝着贵州这一段和缓有序的悠悠岁月。
而今年的中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贵州贵安新区大松山墓群,更是一部活着的
“黔中通史”
。2192座墓葬(截至2023年1月),并非是什么达官显贵,只埋藏着一位位普通人层层叠叠的生活。但我们却能从朴实无华的生活用具,风格迥异的银饰金妆,有异域风情的宝石玻璃里,看到从两晋一直延续到宋元明时期,跨越1400余年,生生不息的族群交融与多彩汇聚。
正在进行考古发掘的大松山墓群全景。
供图/贵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西南胸腹,如何变成文化熔炉?
六百余年前的贵州建省,如同一把打开山地宝库的钥匙。来自中原、江南的军民,涌入
贵阳、安顺
一带,以这片相对平缓的贵州高原第二级“台阶”为军屯重地,繁衍生息,走向贵州各处。自此,贵州的中心枢纽被完全激发,其整体人文风貌,已然不是一时一地,一山一河的文化闪烁,而是随着不断发展的交通物流,逐渐奔涌全省的文化浪潮。
安顺鲍家屯,是至今仍在兴旺的屯堡文化村落。
摄影/吴忠贤
“调北填南”的明军,大规模修建卫所城及城墙外的堡、屯、寨等军事堡垒,今天贵州重要城市的分布格局,正为此时奠基。他们六百年驻守远方,开拓群山的悲宏绵远,与“大明风华”的种种往事,如今都深藏在贵州特有,中国典型的地方性区域文化——
屯堡文化
里。
图1:云山屯云鹫寺;
图2:
隆里古城。摄影/陆宇堃;
更重要的是,
东承湖广、中原,西接云南、广西的滇黔大道(又称滇黔楚大道)
得以被全面打通。这条通路从湖南西部经由浣水一路向西,为黔中腹地源源不断输送养分,带来人文积淀。譬如被称为“滇楚锁钥、黔东门户”的
雄城镇远
,正是在这条要道上,迎来中原各地的财粮风物,送去骑象而去的缅甸使节,成为重要的中国历史文化名城。
镇远古城重要的文化通道祝圣桥。
摄影/张晋铭
此后,以贵阳、遵义、毕节、福泉等一处处重镇为节点,贵州通过官道、驿道、商道等复杂的路网体系,连接周边诸省。乾隆初年,跨越川、黔、滇的赤水河道凿通。贵州逐渐由控扼西南的要地,变成人事交汇的西南枢纽,在与中国各地的物质交换和大航海时代的世界物质大流动中,汇聚四方来客,商贸文化
“渐比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