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努斯一世,是一段有趣的空白
△
银币是罗曼努斯留下的唯一肖像
许多重要的历史时期都在偏见的操纵之下被扭曲,而扭曲最严重的就是所谓罗马帝国的晚期。孟德斯鸠、吉本等人把中世纪欧洲典型的迷信和残忍的阴谋套在拜占庭身上,给“拜占庭”创造了新的词义。当时,所有人都认定这一千年帝国短命、邪恶且不断衰败。后来拜占庭史研究走向更忠实合理的水平,本书即是试图来弥补其中的一个断层。
拜占庭是一个组织集权程度非常高的国家。在拜占庭城中,帝国政府的中心就是皇帝本人,而皇帝的生平与个性非常重要。其他的因素也在起作用,为皇帝提供素材以及手头工具。帝国的命运完全取决于皇帝是干练还是无能,是强势还是软弱。因此,一位皇帝的统治时期标志着一个纪元,和任何一段较短的历史时期一样,可以被视作一个历史单元。
△利奥六世
皇帝“智者”利奥留下了累赘一样的遗产,在此前的两个世纪,帝国东部的边境总有穆斯林的袭击,战略要地亚美尼亚一直要密切关注。伦巴第王公或者西方帝国皇帝可能会造成麻烦。爱琴海沿岸,穆斯林把克里特岛变成了海盗基地。北方需要守卫克尔松;巴尔干被蛮族长久侵袭……除此之外,黎波里的利奥洗劫了德米特里阿斯、塞萨洛尼基,歼灭了希梅里奥斯远征克里特岛的大队伍。在西方,西西里岛彻底沦陷。在东方,来自塔尔苏斯的阿拉伯人还在凶狠地袭掠。最后,在巴尔干半岛,在拜占庭帝国的北部边境,伸展着一个强势而野心勃勃的准文明帝国——保加利亚帝国。
保加利亚大公西美昂的目标是登上皇位,在第二罗马的废墟上建立起新的保加-拜占庭帝国。
“智者”利奥深陷教会分裂和宫廷倾轧的折磨,帝国的核心已经生病,他为了自己羸弱的独子君士坦丁顺利继位费尽心思,最终君士坦丁在911年加冕为共治皇帝,继位得到了保障,但人们并不确定这位小皇帝会掌握多少权力。在病床上挣扎的利奥看到皇后和皇子的未来一片黑暗,他的弟弟亚历山大虎视眈眈,牧首是否会自立为上帝的代理人?
他说:“13个月之后,邪恶的时代将会来临。”然后在5月11日星期二,撒手人寰。
利奥六世准确预言了亚历山大的执政时长,而余下的预言却犯了错误。
亚历山大的执政时期只有一个目的,即推翻他兄长所作的一切,别的事他概不关心。他先对世俗统治体系开刀,把皇太后及其支持者一并赶出权力中心,安排自己的宠臣进入朝廷,随后他重新任命自己的盟友接管教会。他完全不操心对外政策,开始享乐。他并非无所作为,他使宗教纷争恶化成了更严重的狂乱,又在帝国最不能承受的时刻挑起了与保加尔人的战争。
此时的罗曼努斯,是海军的指挥官。这位海军大元帅、帝国舰队的统领,是亚美尼亚农民的儿子,靠着辛苦立下的战功加上皇室的些许恩惠,得以一路高升。
亚历山大死后,皇太后重归宫廷,但随着军事上的失败,民众最终疏远了她。牧首和廷臣接管了帝国政府,你方唱罢我登场,在混乱的局势中,罗曼努斯以几乎不流血的方式取得了最高的地位。
摄政时期骇人的政治运动,罗曼努斯从中一跃称帝,以及罗曼努斯执政的早期事件,其大背景都是不变的拜占庭-保加利亚战争。在
罗曼努斯一朝,他固守首都不出,避其
锋芒,令西美昂一次次无功而返。同时联系塞尔维亚频频袭扰保加利亚后方。无疑,他看出西美昂已年迈,耐心等候年迈的西美昂死去,保加利亚的霸权一朝瓦解,拜占庭挺过了保加利亚危机。
对付教会的强硬派牧首尼古拉斯,罗曼努斯也采取了等候之策。待尼古拉斯衰老而亡,罗曼努斯就能安插顺从的人选,无形中化解了教会的掣肘。另外,他立法约束了土地兼并,意图限制封建大家族的扩张。
当然罗曼努斯并非龟缩之辈,他提拔了勇将库尔库阿斯,派其去东部征战,库尔库阿斯扭转了帝国东部边境守势,
攻下
多个穆斯林城镇,包围埃德萨,
迫使该城献出圣像,赢得了荣耀。
他并非是邪恶的
野心家。
作为篡位者,罗曼努斯却并未谋害君士坦丁七世,反而将女儿嫁给了他。年老多病时,罗曼努斯一世不断忏悔,立嘱将君士坦丁七世列为第一继承者。他的儿子发动叛乱,将父亲挟走,流放到王子群岛。罗曼努斯成为了僧侣。
△伊斯坦布尔的博德鲁姆清真寺,原米雷莱翁教堂,罗曼努斯安葬地
在罗曼努斯治下,拜占庭帝国挺过了保加利亚的危机,维持了复兴之势,迎来了又一个“黄金时代”。若没有罗曼努斯稳健的执政,或许拜占庭会陷入严重危
机。可以说,他实际上为君士坦丁七世守护了帝国。在这位不起眼的皇帝身上,我们看到了复杂的人性,还有精妙的治国之策。那么,他本人的形象如何呢?
在东部帝国皇帝惊人的群像之中,他显得暗淡而平凡。他的恶行很少,除了他为登上皇位而做的伪誓,以及任命牧首所体现的俗世的玩世不恭,这或许可以拿他的君权高于教权的真诚信仰作为理由来辩解;而且他也非常真诚地为他篡位的罪业忏悔,尽管他并没有提出在世时就把皇位归还原主。按中世纪君主的标准,他堪称有道德,只留下了一个私生子,还是妻子亡故多年之后所生。他以老水手的粗朴虔诚,谦卑地对待上帝。他处事慷慨,特别是在公共开支问题上。他为人仁慈,厌恶并几乎总是避免流血,除非对付蛮族海盗。他是深情的丈夫,是慈爱的父亲,不过对待儿子过于宽容忍耐了。
然而这一切卓越的美德和政治家的优秀品质,让他本人平淡无奇,失去了魅力。他的仆人似乎爱戴他,忠心为他效力;他指挥舰队时,部下似乎也献身于他;大众因为他的慷慨、善良和可敬的虔诚而喜爱他。然而当他失势时,没有人伸出手来解救他,除了狄奥法内斯和无能的狄奥菲拉克特。他曾经给予大众甚多,但他们几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失势,把所有的热情关心都留给了没有为他们做过任何事的“生于紫室者”君士坦丁七世。这应该部分是因为他缺乏教养,毕竟拜占庭帝国中满是受过教育的自命不凡者,一系列有文化的皇帝中出了他这样的岔子,在他们看来有损国家的自豪感。他的执政堪称伟大,他本人也应该有堪称伟大之处。
他的经历如同寓言
:
一个忘恩负义的野心家,靠着不诚和伪誓,一步步登上皇位,而后在显赫中统治,为帝国带来荣耀。
但他最终遭了报应,日日夜夜充斥着良心的疼痛。
他展现了皇帝能展现的一切虔诚慈善之举,他谨慎地安排受害者拿回一切权利。
不过上帝不为所动,给他降下苦难。
他失去了皇权,剃发成为修士,疲倦的他感到疑惑:
这一切都值得吗?
最终,他悟出了答案:
“那侍奉上帝仆人的谦卑者,比世上大罪人的号令者,其统治更加荣耀。”
史蒂文·朗西曼,英国著名拜占庭史、中世纪史专家。出生于贵族世家,精通多种语言(英语、拉丁语、希腊语、俄语、保加利亚语、阿拉伯语、波斯语、土耳其语、亚美尼亚语、 叙利亚语、希伯来语、格鲁吉亚语)。自剑桥三一学院毕业后,周游列国,于多所大学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