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园中贮藏肥料状炸药的丈夫,认为这个环境中的生存离不开策略和诡计,而安托尼娜坚信生命必须快乐,以精神受损为代价求得身体的苟活,这不是她信奉的生命之道。如同许多人一样,夫妇二人随身携带如遇不测就随时结束自己生命的氰化物,另一方面,他们又在这条飘摇于惊涛骇浪之中的方舟内创造和鼓励着幽默和音乐,以及尽力弄来食物的欢宴。书中一处细节很有趣:战时的动物园有大群乌鸦盘旋落树,德国兵以射杀为乐。安托尼娜一只只拾回来,洗净煮烂,做成腌肉酱。避难者吃得津津有味,以为是波兰名菜野鸡肉酱。安托尼娜暗笑:“何必败她们胃口呢?对动物的命名没必要过于较真。”
战时记忆自有独特的存档系统,在无数悲剧场景的夹缝之中,也给浪漫留下了存储的特别空间。安托尼娜让动物园中自己住的这座小楼充满让人忘我、忘忧的生灵——麝鼠、公鸡、野兔、狗、鹰、仓鼠、猫和幼狐,它们诱导人类进入那个永恒的自然世界——这里既有人类习惯的自然,也有让人惊异的自然。全身心地融入小洋楼这种独特的生态系统和日常生活之中,自我就消失在了不同物种的需求与节奏的交响之中,心灵得到了休憩。如同尽一切努力为避难者找来食物和取暖燃料一样,这种由生命的色香味声调制出来的精神滋养,在严酷的环境中也极为珍贵。
“春夜把华沙包裹在一件黑大衣里……一支舞蹈乐队在表演,其中有狼、有豺、有鬣狗、有澳大利亚野犬。被吵醒的一头狮子发出一声怒吼,附近的猴群闻之胆寒,水塘中受惊的众鸟虚张声势……隐居于原生态的世界角落,我们思考着自然母亲的法则,想象着她秘而不宣的天机。我们生活在动物中间,它们是我们在尘世的伴侣。”写过童书《小山猫》的园长夫人,能够潜入各类角色的身心来看世界——无论是动物角色还是人类角色,以爱和生命来看待,她这样的信念从未泯灭。
书中一位曾生活在华沙犹太人隔离区的犹太教拉比兼作家赫谢尔,有句名言意味深长:“石碑已碎,碑文依旧活着。”的确,斯人已逝,园非旧园,但靠着大量的一手材料和实地查访,包括对园长夫妇留下来的那些老照片的凝视沉思,作者鲜活地还原了那个环境、那段生活和这些有趣而又不凡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