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了三个抱怨阶级正在固化的人。
第一个是,我的朋友党九,90后,北漂,没房。她转了一条有关房价的新闻,附上一条评论说“房价已经固化了阶级”。
隔着屏幕我都能想到,她发这条朋友圈时,那个便秘般肃穆的表情。
党九抱怨的逻辑是痛心疾首的,房价固化了阶级,抽干了年轻人的活力,每天看着房价,她就觉得努力工作失去了意义。
如果党九认为蹭蹭的房价让年轻人的努力失去了意义,那我想给她讲讲,房价不蹭蹭的年代,年轻人的努力是不是更有意义?
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孩纸的时代。在我的老家,国有经济环绕的大东北,房子是要靠分的。
大概我已经两三岁的时候,我爸妈还在单位的分房名单上排队,关键是那个名单就是个神秘的黑盒子,你根本无从知道自己排到了哪里,通过什么方法能让自己更靠前。
那时,我们全家人住在我姥爷家,一套大概80来平的三居室。我年纪小,还不懂得啥叫生活的逼仄,但想来那几年我爸过得肯定不甚舒适,估计我姥爷过得也很不舒心,后来他把我爸调动到了他所在的电力系统。
当时电力系统在东北还是很牛逼的单位,我们家很快在那个电力系统的家属院,被分到了半套家属宿舍。半套房子,就是大东北的一种“两家共厨”户型,跟另外一家人公用一套厨房洗手间。
就是很多北漂今天抱怨的,跟陌生人合租在一套单元房里啊。但我记得,我爸妈是带着我欢天喜地地搬过去的。
那确实是一个,没人能通过投机房产发一笔财,进而固化自己阶级的时代,因为你今晚要睡在马路上,还是挤在半间房子的主动权,根本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今天的房价有没有问题?它当然有问题。
但房价有没有吞噬年轻人的努力?我觉得没有。
今天的房价,是在挤压年轻人的努力,它让许多人的努力看起来渺小。
房价就像打一个游戏,前面的70后随便打打,就顺利通了关。到80后、90后这儿,开发者忽然宣布,游戏升级了昂,再打开的时候,80后90后就傻眼了,我靠怎么变的这么难。
不过,就算变的再难,你依然知道如何打通关的规则。
真正吞噬年轻人的努力的,是那段啥时候能分到房子、怎么能分到房子,都深不见底的岁月。
第二个抱怨的人,是我表姐。她的baby今年年初刚刚出生,初为人母,就跟随着母婴群进入了关于学区房的筹谋。
那个还躺在小床上吃奶的小朋友,如果知道他娘亲已经在盘算,哪个学校教学质量好,哪个幼儿园英语水平高,可能吃着吃着奶都要哭出声来。
“你不知道现在这阶级固化有多可怕啊,在起跑线上就清清楚楚的,我们那些妈妈群里讨论的——郭晶晶的儿子上的幼儿园,一年学费14万;马伊琍文章的女儿,陆毅的女儿,邓超的儿子,读的都是上海宋庆龄国际幼儿园;当年李亚鹏为了让窦靖童读北京四中,等了校长三个小时,但是窦靖童仅仅上了一年就决定放弃了”,表姐特别顺溜的念叨出这些话前,我从来没觉得她离娱乐圈这么近。
这其中有些关于社会公共资源是否被不公平利用的事儿,还是要探究下的,比如是不是所有的家长等三个小时,都有利于孩子进入北京四中?
不过,至于让表姐痛心疾首的,明星把孩子送进价格昂贵的学校,造成了阶级固化,这里要先整明白一个概念,啥是阶级固化?
这么说吧,如果当年吴应熊顺利回到了云南,接班成为平西王。他爹牛逼闪闪,就能保证儿子也实现同一级别的牛逼,这叫阶级固化。
而把孩子送进昂贵的学校的明星们,也不过是希望孩子的前路,可以多一分更平坦的可能。
这怎么能是个让其他妈妈绝望的阶级固化的故事?这些明星大部分也都出自平民家庭,娱乐圈里摸爬滚打,可以送自己的孩子去个牛逼的学校,这分明应该是个努力工作的励志故事好么?
这不是阶级固化,这是阶级分化。
阶级分化这事儿,自从人类有了私有制和剩余产品那天就有了。山洞里就有的事儿,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人不能正确认识。
表姐说,一些靠脸工作的人,凭什么拿到这么多资源?
我靠,脸是超级稀缺的资源好么?况且,许多连体重都管理不好的人,凭啥鄙视靠脸工作的人呢?
第三个抱怨的,是我同学陈皮。
陈皮出身贫寒,但从小念书就很争气。在学校上学的时候,他考了一堆证书、争取尽可能多的实习机会。毕业时,陈皮去了某国有大型商业银行工作。
陈皮跟同办公室的一个北京土著,关系不睦。北京土著的爷爷是老红军、离休干部,做过副部级领导;爸爸从小就有点儿少爷脾气,后来仗着他爷爷的荫庇,做了个副局级干部;到了土著这辈儿,安排到了这家大型国有银行工作。北京土著在办公室里拽的厉害,时不时要提及他和他爹娘在北京有四套房。
陈皮说,“他家有四套房子呢,你看这就是阶级固化”。
我当时就差点儿吐出半口血,从副部级领导到在北京有四套房子,这是哪门子阶级固化,这是巨大的阶级滑落好么?
我明白陈皮的心情,他努力了二十年,才能跟北京土著坐在一个办公室喝咖啡,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穿越了重重阶级,但忽然发现,大家喝咖啡的底气不一样啊,大家坐在同一间办公室里上班,却不在一个世界里。
陈皮和党九的不爽是同一款——我都努力工作了,怎么还没迎来牛逼闪闪的人生。他们不爽的,并非北京土著那样的存在,而是自己咋还没能成为那样的人。
为啥没能成为那样的人呢?两个重要的时刻起了作用。一个时刻,是陈皮和北京土著投胎时,土著虽然书念得不好、工作能力欠佳,但是投胎的时候方向感极好。另一个时刻,是七十多年前,北京土著的爷爷决定抛头颅、洒热血时,他在时代重新洗牌的时候,选择了投身,那时候陈皮的爷爷在干啥?也许正坐在田埂边上放空心灵。
时代的大窗口不常有,大部分人的一生,如果没有特殊机缘、运气的加持,其实很难毕其功于一役,完成从宝塔底端到顶端的飞升,如果只是低着头持续的努力,大概就是蜗牛背着重重的壳,从第100层,晋升到底99层、98层。这不是阶级的固化,而是人类社会阶级的常态。
但是,当你打磨好自己的细节,锋利了自己的长板,细心观察时代的趋势与脉动,在某个星云转换的瞬间,把自己插入时代的脉动中,在小环境的不断洗牌中,获得个人发展的加速度,从第99层飞跃到第66层的机会,却一直存在。
8年前,我的一个在某游戏公司打工的朋友,看到了第三代苹果手机发布,于是他开始手游创业,前年他把公司卖了,套现的财富价值应该比北京土著家那四套房子总价还多一些。
5年前,我的许多同行先后选择了离职,有人加入科技公司做公关,有人去操盘网综,做新媒体传播。这些人的离去对传统媒体行业意味着什么很难说清,但我想说就个人而言,他们的生活都比之更好了。
这不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因为当你想抬起头仰望星空时,先看到的是雾霾,然后是星罗密布压在你头上的存在,星空很远,压力很近,远方的诗很飘渺,眼前的苟且很紧迫。
这也绝不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人们在不同阶级之间流动,爬着或者跳着向上,衰败着或断崖式的向下,但决定上升还是下降的绳索,一直在每个人自己手中——能否忍住痛苦,打磨好自己要与世界碰撞的每一个切面,蹲下身细看这风云变幻,然后敢为众人先地,把自己插入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