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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意回家过年的我，害怕“季节性亲戚”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4-12-27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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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读者：琥珀心

“过年的记忆，对一般人来说当然都是好的，可是当一个人无法过一个好年的时候，过年往往会比平常带来更深的寂寞与悲愁。”林清玄写到了我的心坎里。

于我而言，新年不再是好吃好玩的节日，逐渐生出来别的含义。前几日找了许多借口，都被我爸一句：“家家户户都团圆，你不回来就是不孝顺。”彻底扳倒在地。这顶帽子我可担待不起，便只能依对方心意，日历每撕一页，老家处处喜气洋洋，而到我脸上，嘴角越往下一寸。

“人，究竟为什么要走亲戚？”

坐在去往大伯父家的车上，我不断思索这个问题，副驾驶座的妈妈理所当然地说：“你以前读书寒暑假才回来一次，有时候整年都看不见人，现在工作了跑得更远，一年到头好不容易回来了，四方亲戚见见面都还需要理由？大家都是打着骨头连着筋的血亲呀！”

从父母那里向来只能得到“必须”“理应如此”的回答，心情不错时会让我说说自己的想法然后耐心地反驳，郁闷时就给我一个白眼自行体会，潜台词就是手机玩多了，念书念呆了，连基本的人伦亲情都不管不顾。

《欢乐颂5》剧照

离目的地不远，前方因为枯树拦路，我爸需要开车折返绕道，我妈和我双手提着年货先行抵达。一进门，堂屋内全是我较陌生的面孔，问候大伯父大伯母之后便傻愣愣在原地，忘了剩下人的称呼。

过年回家，最怕遇上季节性亲戚，这是我给那些只有在限定时日里偶见几面的人的定义，他们七八张嘴上下一张，我就得极速回应，无异于审讯。出生县城，初中起就到外市念寄宿制学校，比起家族我更熟悉同学关系。平日里常往来的亲戚都在附近，但一到全年最隆重的春节，前前后后就会拜访十来家，而称呼，正是我们这些小辈为难的第一关。

《人世间》剧照

我妈把礼品送到厨房后就出来帮我认人，我仿佛迎来救星。在他们面前，我是谁不重要，我是谁家的孩子更重要。以我父母为基准，再来推测彼此间的关系。一圈下来，我还是略显生硬，没把脸和姓氏对准，相较之下看清某人穿什么款式的衣服更高效，最后统一用叔叔婶婶弟弟妹妹来代替。

人群里有年纪相仿的亲戚，看样子已经被盘问过了，没有心思继续周旋，呆愣地对着门口望眼欲穿，要不就是划拉手机，信号还差，半天才加载出一张糊图。刚回家的我则成了新的关注对象，大伯母的表姐率先发言：“咦！好几年都没见过了，这次回来长变了，记得小时候你还常到我家玩，走的时候还扒着桌腿不愿意哦！”突如其来的寒暄在意料之中，这意味着我整个春节最不想面临的时刻已经开幕——三姑六叔的好意问话。

早在半个月前抢票时，我就因为这个环节萌生了不想回家的想法。想着以后都要沦为社畜，过年就回家歇歇吧。但看着12306里一长串灰色的“售罄”心情复杂，一边想陪父母，一边又害怕逃不过的走亲访友。还庆幸抢不到票就有正当理由不回家。没想到，居然候补上了。

也许天意如此，要我回家感受过年的温暖，但它不懂老家的人情世故。社会学中将人类社会的组织方式分为四个阶段：血缘、地缘、业缘，再到趣缘。我的父母都在小城镇生活，最初的工作都是由亲戚介绍的，业余没有算得上兴趣的活动，茶余饭后就是到湖边散步走一走，半小时内遇到的人多聊几句都能扯上关系，时间一长，或许还能结成姻亲。比如来我家的第三拨，为首的女生既是我表姐，又是我远房堂嫂。

《过年》剧照

在别人家做客尚且还能找借口出去散心，若我成了接待者，身份一换就被我妈按在沙发中心，让我陪大家聊聊，都是亲戚得多多增进感情。

我暗自腹诽：“小时候一起玩不代表大了还有话题呀，三句提到学习五句不离工作，我的生活就是一塌糊涂该怎么编？”但对方可不会尴尬，新春在即，力争其乐融融，在这个时节只要见了面，就默认是最亲的人，万事都可以敞开聊，有冒犯之处还不能生气，大可说一句：“大过年的，长辈连问都不能问？真是白疼了”。因此，平日里与周围人谨慎维系的边界，在亲戚的嘴里成了关心的内容，随意打破。

基因的相似性，根本无法带给我们三观上的一致。纵然我在家待不长久，可父母还需要为人处世，他们维系了这么多年的关系不可能因为我的短暂感受而彻底断裂，于是乎，我将生活中的摆烂技巧加以改造，形成一套应对限定亲戚的“糊弄学”招式。关键要领在于情真意切、语言模糊、保持微笑。

季节性亲戚一见面，总要先由中间人介绍一番，院坝上来了几辆车，我就去厨房问我妈该叫什么，然后立马跑到车前和我爸一起接礼物，双手弯腰接过，还要客套地说几句“人来就行，不用带东西”的废话。实际上礼物一进里屋就要放在地上打乱重组，以便下午带到其他亲戚家。迎进屋后连忙洗切水果，端到每张麻将桌旁招待，随后坐到火炉旁，等待众人诘问。

《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

表叔说我长胖了一点，过年也不能放松，没事可以和他女儿一起跑步减肥，我微笑作答：“叔您的发型理得帅气，显年轻，和新婶婶显得更配了。”他的笑容僵在嘴角，随后别的亲戚上场，东拉西扯后才进入正题。

作为一个即将毕业的应届生，这个春节注定要回答三个问题：升学，就业，找对象。我瞒着父母放弃考研，其余人自然也不知道，当堂嫂问我时，我只能从同学的备考经验中截取一部分应对，然后话题就到了她的亲戚上，她说：“我妹妹和你读一个高中，马上毕业，你帮忙选报专业呗！”其实询问是假，炫耀成绩比我好才是真，谁不知道那小姑娘是出了名的要强，常年稳坐年级第一。但我与她无仇无怨，顺其心意就成：“她那么优秀问老师就行，何况因为目前政策变化很快，我也看不准。”

问到上岸的把握，我心虚地说就那样。随后节奏加快，有个中年男人，自称是幺姨的表舅的朋友，他提议我要不要考虑随他去厂里工作，一个月比我毕业挣得肯定多得多。放在以前我肯定会反驳他不了解就业形势，但我是名合格的演员，喜笑颜开地感谢他：“有你真是我的福气，但我也不清楚自己学的管理专业能帮你蛋糕厂做啥，自己能不能拿到毕业证都难说。”

此话一出就让他们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发挥爱教育人的长处，个个都说我心大，不知道为自己规划。我则像个捧哏一样搭话：“对呀！”“就这样吧”“谁说不是呢？”“这可咋办呀！”只要情绪烘托到位，事实也不那么重要。

《过年好》剧照

至于谈恋爱，就要延续“糊弄学”里的其他招数——打造受害人形象。遵循肯定对方＋消极语气的公式。比如问到你怎么还没有找到对象，就说：“对呀，我还没有男朋友，是不是因为不像你家女儿那样温柔贤惠，有点钱买零食嚯嚯了，嘴也不甜，本来有机会的暗恋对象也因为说话难听劝走了。”伴随着可怜的眼神，对方也不会继续再自讨没趣。

胡说八道也好，假意奉承也罢，在亲戚面前本不应该这样，或许对方早已看出来，也在陪着我演戏，答案究竟是什么也不重要，只要相互配合，所有话题都可以在“大过年的”这一命题下消解，呈现欣欣向荣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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