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成功可以佐证情商，那么无耻是不是也算是一种高情商。靠无耻搏出位的名人不少，莫非都是高情商的榜样？
作为一个经常被批为情商低下的人，我早就想聊聊情商的问题了。一直以来，我都有这样一个印象，谁提到情商，谁就是为了掩饰其智商的不足。各位注意观察，那些喜欢拿情商说事的人，往往都缺少思辨才能和想象力。而情商的一大好处是，定义模糊不清，标准众说纷纭，正好适合缺“商”的人自我安慰，乃至自鸣得意。因为其他的才能是很容易考量的，唯独情商可以滥竽充数。不过千万别把网上的那种智力测试小游戏当回事，你上学时自己数理化啥成绩还不知道吗？像我这种理科渣，就从来不敢冒充高智商。
在中国，成功是惟一有说服力的东西。任何话题都要与成功学拉上关系，否则就会被认为是无用、无聊、甚至无赖。总有人跳出来说：哎，过好自己的日子得了。他们的潜台词就是成功了就是爷，不成功就是孙子，而且你必须老老实实装孙子。这也是情商这些年成为一个常用概念的原因，它成为一个标示成功的重要参数。那些爱标榜情商高或批评别人情商低的人，往往依仗着他们自以为是的一点“成功”。个中逻辑是这样的：我房子比你大，车子比你好，女友比你漂亮，女友脖子上的金项链比你家的狗链子都重。我为什么这么成功呢？我情商比你高。如果抽掉“成功”，情商好像就失去了意义。
问题是，什么才算成功呢？这个社会充斥着各种模糊的、含混的、暧昧的概念，严重干扰着我们对社会问题的观察和思考。比如“成功”在各种价值体系里有着不同的含义，可这个社会只认可一种，就是上面所说的名利。名利意义上的“成功”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可我们只被允许强调其中的“个人奋斗”，不可以扯到“社会公平”问题上。我很阴谋论地认为，在中国人的成功学中引进情商这一概念，主要是为了遮掩及平复这个社会的诸多不平。就像以勤奋来曲解聪明一样，情商某种程度上已变成圆滑世故的代名词。你智商那么高怎么还不“成功”？你不够勤奋。你智商高又勤奋怎么还不“成功”？你情商低。——这下你没理由不平衡了吧。
因此我们不能脱离社会现实去考察所谓的情商问题。在一个健康的社会，通常智商水平与成功率是成正比的，你智力越好，越可能做出成绩。但文 G之中，我们的高精尖人才几乎全部沉没。这就是社会现实对个人才能的践踏。一个“高贵者最愚蠢”的时代，没有人会承认蹲在牛棚里的那些家伙充满智慧。依此我们可以试想一下高情商在文 G中会是什么样的遭遇。余秋雨同学应该是个成功的典范，文 G时是“石一歌”写作班成员，堪称精英，改革开放后，又成为著名作家、文化名人，虽然历经忏悔门、诈捐门、自领大师、含泪劝灾民、厚颜写碑文等等丑闻，依旧有着庞大粉丝群，那怎么来评价这个人的情商呢？如果成功可以佐证情商，那么无耻是不是也算是一种高情商。靠无耻搏出位的名人不少，莫非都是高情商的榜样？哈耶克说：“那些无耻之徒和放荡不羁之人，才在一个趋向极权主义的社会里有更多的获得成功的希望。”
总结如下：一、情商是个舶来的概念，它本身就含义模糊，到了中国含义越发混乱。二、将情商与成功学相捆绑，是中国人的发明，并借此来平衡社会心态。三、情商高低的评判，不能脱离社会现实。就像一个假话国和一个真话国，情商的标准一定不一样。
情商一词来自美国一个专栏作家的一本畅销书。看它卑微的出身就知道，它不是一个像“智商”那样被学界广泛认可的概念，而像现在流行的各种标新立异的说法一样，比如“血酬”啊，“巨婴”啊，更无聊的还有“性商”啊，“共情力”啊等等。这些说法未必毫无道理，但只是一家之言，常存在片面、偏颇、单薄等弊病。比较起来，“情商”算是一个认知率比较高的概念了。因此美国两个闲得蛋疼的社会心理学家，将情商概念学术化，认为它是一种可测量的心智能力，包括以下三个维度：1、感知、理解自己和他人的心境；2、以自身感受辅助思考与判断；3、管理情绪，以利于个人成长或经营健康的人际关系。
这三个条件乍一看很明白，仔细一想还是界限模糊，难于应用。比如第一点和第二点，什么人最善于感知理解自己和他人的心境，并以此辅助思考判断？当然是搞文艺的那伙（我终于找到自己情商高的证据了）。这些人对自己和他人心情上的风吹草动异常敏锐。无端一个眼神或一句话就能刺激他们搞出一大坨文艺作品来，他们也是最关心自己内心成长和精神丰盈的人。但有趣的是，这帮人往往没有什么好名声，他们的生活态度也并不为庸众所认可。这就不必举例了吧。想想你知道的大诗人大艺术家，几个人有良好的人际关系。因而当第一点、第二点与第三点出现矛盾时，我们不能确定应该更侧重考察哪方面，是看共情能力，还是看人际关系？
这里有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即一个人若对自己和他人心境都有敏锐察觉，为何不及时作出合适的应对呢？答案很简单，就是我为啥要和你们经营人际关系？不是我不会做，而是我不愿做。
我以前做记者时，经常要陪我们村的各种显贵吃饭。美酒佳肴人人喜欢，但饭局上的那种局促简直是受罪。中国的饭局是个等级意识最鲜明的场合，不同于一般的社交礼仪，这里只尊重地位和实力。
比如我们村长在酒桌上就十分自由，想说荤段子就说荤段子，想吃锅包肉就吃锅包肉。我这种小角色只能正襟危坐，举箸微笑，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锅包肉的去向，一边在心里编着冠冕堂皇的敬酒词。一顿饭下来，好像经过了一场严格的人际关系学考试。但有些人就善于应付这种场合，他们巧言令色的表演，直令我自愧不如。而他们，通常被我们看作是高情商人士。由此我发现，一个社会等级意识越严重，所谓情商就越扭曲个人的内心真实，就越接近于我们通常说的人情世故。
把情商当做一个社会心理学概念，我们当然要默认遵守一般的社会文明礼仪。但我们也要看这种礼仪是不是真的符合现代文明的精神。如果它带有明显的等级烙印和功利内容，它对情商的塑造也一定是畸形的。正如唯上唯尊唯大人的表现，所反映的绝非健康的人际关系，也非健康的情商。
依照我们对情商原教旨的理解，情商这个概念是有点矛盾的，一面强调对内心情感的探察和把握，一面又据此提倡健康的人际关系。它的矛盾在于，那些内心丰富而强大的人，并不总愿意屈从于庸俗的人际关系准则。即便我们身处一个自由、平等、开放的社会，我们也能看到那种无视正常礼仪和人际关系的剽悍人生。
比如乔布斯，在世俗眼光中就是个非常拧巴的人。他经常不洗澡，永远只穿圆领黑T恤；他喜欢吸迷幻药，到大学演讲还是大谈嗑药心得；他抛弃怀孕女友，孩子做了亲子鉴定还不承认是他的骨肉；他动辄大发雷霆，动辄嚎啕痛哭；他被苹果董事会驱逐过。可就是这么一个公认的讨厌鬼，却对美有着天才的敏感，对用户心理有着神一般的洞察。他亲手缔造了领导一个行业的美学。
比如周星驰，中国电影业的传奇，创造了众多影像经典。可他的人际关系简直一团糟，多年搭档纷纷离他而去，有的还与其对薄公堂，很多影视界同行也表示不愿与周星驰合作。作为一个演艺天才，星爷难道会情商低下？
我在微信上关注了和菜头的公众号，心情郁闷就去偷看几眼，主要看他与粉丝对骂，有时比听郭德纲相声还有趣。你很难想象这么一个爱骂人的家伙会成为一只网红，而且他随心所欲的暴露情绪，也不符合高情商的要求。但不可否认，他是个好作家，除了博闻强记，逻辑缜密和非凡想象力，他的文字也善于捕捉幽微细腻的情感。
我列举这些反例，是为了说明情商的定义存在漏洞和矛盾，比如它为什么忽略人的审美能力呢？又如何观照那些心灵强悍的特立独行者？我无意重新定义情商，但我们若要认真审视这个社会心理学概念，只能取它的下线来限定情商，也就是说情商这个概念更偏重于对一般人际关系的考察。它只是一种低端人生的考量标准。它与人类文明所追崇的精神世界的独立自由，是有抵触的。用白话说就是，情商是用来忽悠老百姓的说辞，只有甘于庸俗的人才拿它当回事。
（作者：按倒放血 公号：止于至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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