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的八卦集锦《世说新语》里,写到这样一件事:
西晋有个叫张翰的文艺青年,江苏吴县人,被调到了北方做官。
某一日,见秋风起,开始无可救药地思念起故乡的两种食物:菰菜羹和鲈鱼脍。
当即就感叹,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活得开心,吃得快意,我怎么能跑到千里之外,讨要名爵呢?走了走了,回家吃菰菜羹和鲈鱼脍。
当即就辞官,顾不得千山万水,功名利禄也挡不住,带着一身风尘,一肚子饿,就回到了故乡。
一个人思念起故乡来,口水先流,中国人的乡愁,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故乡的吃。
我们的大文学家苏东坡本事更大,通过食物就能“把他乡作故乡”。
那句著名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就不说了,吃荔枝吃到牙都倒了,也不怕上火。
苏东坡一生羁旅,被贬到了当时还是不毛之地的岭南,还能靠吃荔枝吃出快感来。
漫漫一生之中,吃货苏东坡到了哪,就吃到哪,吃到哪,哪就成了故乡的一部分。苏东坡先后给猪肉写过诗:
《猪肉颂》
黄州好猪肉,价钱等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著火,少著水,柴头罡烟焰不起。火候足时它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给厨子写过诗《老饕赋》响松风于蟹眼,浮雪花于兔毫。先生一笑而起,渺海阔而天高。
给吃薯芋的土人写过诗《闻子由瘦》五日一见花猪肉,十日一遇黄鸡粥。
给河豚写过诗“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写日记,写自己诵经的时候也吃肉。
因为自己太能吃自己得了痔疮,顺便发明了东坡茯苓饼给自己食疗。
后来又发明了东坡肉就不用说了。
每一个漂泊的人,心里都都惦念着故乡……的吃的。
如果吃不上故乡的食物,就把他乡用食物变成故乡。
而我的故乡,也很好吃。
我小时候,家贫,没有什么好吃的。
我妈赶集买回廉价青鱼,腌制,风干,鱼肉硬朗起来,腥味也散了不少。切整棵白菜,剁碎,加自己鸡蛋,和着咸鱼一起,锅边儿贴冷水面饼子,大锅小火猛炖。
香气四溢,整个村子都闻得到,我放学回家,走在路上,就知道自家炖了咸鱼饼子,当即三步并两步,就差飞起来。
赶回家,吃的肚儿浑圆,抬头看满天繁星,觉得世间最享受的,不过如此。
到码头,赶上了渔民回来,买十几斤小虾子,因为虾太小,别的办法没法吃,就用石磨碾碎,加盐,用坛子封起来,发酵,酿成虾酱。
酿好之后,炒青菜,炒鸡蛋,虾酱拌饭,美味,偶尔还能从中寻得小鱼,小蛤蜊,小螃蟹。
美味如斯,夫复何求。
自家菜园的萝卜,选最好的,切城萝卜条,晾晒成萝卜干,腌成咸菜。
蛤蜊去壳,加虾子、小鱼,用面粉做疙瘩汤,满满一锅,就着萝卜条,喝起来发出震天响,如交响乐。
开春,地里找三五种野菜,或包成硕大包子,或卷在饼里,蒸着吃,一口咬下去,能感受到春意。
我们叫做“咬春”。
夏天,暑热,没有冰箱,便井水冰西瓜,野生蜂蜜拌苦瓜,炒芦笋,消夏。
贴秋膘,羊肉汤,粉蒸肉,排骨和鱼一起炖。
冬天支起炭炉,全家围着吃火锅,吃出一身大汗淋漓,风雪来时,觉得天地辽阔。
后来,长大,除外求学,北漂寻梦,每到了节日,一定要赶回家,吃故乡的食物,解馋,解乡愁。
故乡的味道,是记忆的密码,记着味道,无论在哪里,都忘不了故乡。
每逢佳节倍思亲,中秋来了,月亮圆了,蟹儿肥了,月饼也要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