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金鸡影展如期而至,深焦DeepFocus再次以场刊团评委身份参加了本次影展。相比去年,竞赛单元今年在选片策略上进行了显著调整。回顾去年的竞赛单元,我们能看到足以称得上年度最佳的《罪犯们》,导演技法出神入化的《绑架》,以极佳摄影揭露血腥历史的《殖民者》等,虽然作品精彩,但整体竞赛氛围因实力差距而略显平淡,“竞赛”本身的趣味也因此减弱。
今年竞赛单元在国别的选择上依然很丰富,但不再一味追逐三大主竞赛或是获奖片,而是朝向更广袤的世界电影节,如卡罗维发利、鹿特丹、洛迦诺等有着自己鲜明特色的电影节,成为了这次竞赛单元涉猎的主要目标。这也让10部竞赛影片的质量达到了一个相对均衡的平衡度,从最后的场刊团评分也可以看出,所有影片都处于2-3分这个期间,每部影片都有可圈可点的地方,但缺陷也都存在,这让每部影片在评选时都能拥有自己的舞台。
这次影展并不缺乏重量级影片,但都放在了全景单元,只进行展映,不参与竞赛。电影手册高分电影《波尔多囚犯》,日影大师黑泽清的《云》,戛纳评审团大奖《想象之光》,戛纳好评如潮的《天啦》等都是备受期待的佳作。这些影片虽未参与竞赛,但会在接下来的苏州站、深圳站、北京站、成都站进行展映,为影迷提供难得的观影机会,明天正式开票,详情可戳:金鸡影展 | 苏州站、深圳站、北京站、成都站排片公布,即将开票!。
下面我们围绕今年的竞赛单元入围影片,对于这次金鸡影展做一个盘点。
今年金鸡的小高潮来的非常早,一天7场排片的《好东西》无疑是头牌明星。这部豆瓣评分高达9.1的电影,正好可以作为本次综述的切入口。
疫情之后,电影世界的变化肉眼可见,这个依然是中老年男性主导的行业疲态尽显,科波拉、斯皮尔伯格、施拉德领衔的北美电影大师们统统陷入怀旧中,年迈的步伐难以让电影有更多活力;乌尔善、徐峥、陈思诚领衔的中国大导们则纷纷在逐利的电影市场中受到重创,中国电影票房也被迫回到十年前。
而《芭比》带起的女性主义涟漪慢慢扩散开来,在今年看到了水花。从中国市场来看,年初的《热辣滚烫》到近期的《出走的决心》和《好东西》,女性电影慢慢成为了电影市场中最有活力的部分。虽然不管是表达还是批判都还有提升的空间,但这无疑是个好势头,在更多样性的表达能够被大众接受之前,这是走出荒漠的必经之路。
回到今年竞赛单元,我们可以看到女性电影这波涟漪所抵达的不仅仅是中国大陆,“她”能抵达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是战火中的巴勒斯坦。今年获得金鸡影展最高奖项最受欢迎国际影片的《父亲的遗产》就是一个典型代表。
故事发生在女性权益受限的巴勒斯坦,父亲离世后,两姐妹必须赶在遗产清算前从银行取出父亲的遗产,否则将全部归于哥哥名下。然而,银行要求父亲亲自电话确认支票兑换,这成了她们争取遗产的最大障碍。姐妹俩不得不四处奔走,寻求男性朋友/情人/亲戚的帮助,却无一例外遭到拒绝,最终,她们意外发现了通过手机变声软件解决问题的荒诞方法。在绝境之下,影片设置了一个必须男性才能通过的障碍,最后却用一种幽默而又十分轻巧的方式为女性解困,时代的进步给了男权社会奉上致命一击,也给了女性翻身的机会。
影片的问题也同样来自女性主义表达。随着影片叙事的行进,男性和女性分别躲进了无意识的同盟状态,男女对立最终也到了一种不可调和的地步。在女性受困的境遇里,女性们在暗中互相帮衬,男性们则集体选择拒绝。这可以说是在反应当下的某种现实,但对话的可能性也就此关闭。这真的是出路吗?需要打一个问号。
父权影响挥之不去的例子,也在《一个东方的故事》中得到了鲜明呈现,影片以更深沉的方式探讨了女性命运如何成为信仰冲突的牺牲品。一对黎巴嫩兄妹因战争被迫离开家乡前往巴西,信仰天主教的妹妹爱上了一个信仰伊斯兰教的伤人,哥哥因此愤怒无比,最终也因信仰落入悲剧。
虽然影片的故事背景设定在40年代,但片中妹妹展现出的行动力却超越了许多当代女性。她勇敢挣脱父权的束缚,包容不同信仰,执着追求自己的幸福,并一度得偿所愿。然而,纵观全局,她终究沦为信仰冲突的牺牲品:丈夫一家通过伊斯兰式婚礼羞辱她,哥哥则以自杀的方式为她套上沉重的信仰枷锁。最终,妹妹的幸福如泡影般破灭,她被迫陷于过往的阴影与现实的排挤之中。
获得金鸡最受欢迎国际导演奖的《我,玛丽亚姆,孩子们及其他26个人》中,女性表达呈现出更具普世意义的视角。三十多岁的马赫布贝原本过着平静而孤独的生活,但当她决定将自己的家出租给一个电影摄制组进行为期六天的拍摄后,她的生活被彻底打破。
影片巧妙地将元电影叙事与女房主的内心世界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场关于创作、审查与个体自我认知的深刻对话。在片中,女房主的心理变化与摄制组的创作过程彼此呼应,彼此影响,进而折射出后疫情时代社会关系的深刻转变。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一位女性如何在疫情带来的孤立与失语中,逐渐重新敞开心扉,学会信任他人并重建人际联系的过程。而如此柔软的叙事,适用于每一个经历过这场大灾难的我们,也或是对未来的我们的祝愿。
这次影展也有一部女性主义表达的反面教材:印度神片《因果报应》,本片也即将登陆国内院线。影片通过犀利的剪辑和大量血腥动作场面打造了一部不折不扣的“爽片”。然而,在这层“爽片”外衣下,却隐藏着近乎恶毒的价值观。受贿的警察仅因最后抓到罪犯,便被彻底洗白,而被两次强奸的女孩,在最终面对罪犯时,竟说道你无法通过这样的恶行摧毁我,我依然会阳光地长大。这番台词无疑展现了创作者对女性遭遇暴力后的心理创伤的漠视,何等冷酷的创作者才能写出如此残忍的话语。
尽管罪犯最终死得足够惨烈,但这并不能弥补导演对女性与公义的漠视。影片呈现的不过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男性,用“都是对你好”这类话语来掩饰对女性的伤害。导演通过这种方式为现实中那些靠权力和金钱作恶的男性开脱,将本不该存在的恶权和恶人,借助类型片的包装加以合理化。尤其是在印度女医生轮奸案发生后,试想那些观看这部影片的印度男性,他们会因此感到一丝愧疚吗?显然不会。对于这样一部卖座的商业片,导演的社会责任感理应被更加严肃地审视。
悬念的设置是将观众牢牢吸引在座位上的最佳手段,一部卖座的电影必定有一位擅长设置悬念的导演。然而,设置悬念的方式千变万化,如何巧妙地构建悬念值得细细品味。在今年的竞赛单元中,我们看到了几种各具特色的悬念构建方式。
前文所批判的《因果报应》在这一方面是优秀的代表,甚至是犯罪类型片的模范。影片通过复杂的剪辑和剧作上的小trick,将悬念从影片开始持续到了结尾,让原本并不复杂的故事变得层次丰富。在揭晓一个悬念的同时,导演总能迅速埋下一个新的悬念,保持观众的紧张感和新鲜感。最终,影片通过一个重磅反转结束,迅速将观影体验推向高潮,令观众带着激动的心情离场,这也是影片能获得豆瓣8.7分高评分的原因之一。然而,技术上的优势并不意味着可以对影片的道德缺失视而不见,问题依然需要直言不讳地批评。
《偷狗贼》的悬念设置相较来说就显得不够成熟。擦鞋匠马丁是一个孤儿,他怀疑顾客诺沃亚是抛弃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了找寻一个温暖的家,马丁策划了一个盗走诺沃亚爱犬的计划。偷狗是全片的核心事件,迟迟不归还的动机则是最大的悬念。冗长的叙事似乎都在为了最后的反转服务。尽管反转的时刻到来,但却缺乏足够的冲击力和意外性,未能激发观众预期中的惊喜,最后也只能让人扫兴离场。
这种叙事策略并非易事,要成功做到这一点,前面的铺陈必须在反转时发挥作用,让所有看似松散的叙事都在那一刻迅速聚合、回响,才能真正达到打击的效果。影史名作约翰·休斯顿导演的《死者》便是这类叙事的佼佼者,它通过精妙的叙事技巧与乔伊斯原作的深厚文本力,成功地将这一模式演绎得淋漓尽致。
入围戛纳一种关注单元的《折射》采用了和《偷狗贼》截然不同的策略。一个冲击力极强的事件在影片开始后不久就忽然发生,打了观众一个措手不及。而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都在跟随主角消化这次冲击带来的创伤,在巨大的悲伤中愤怒、嫉妒、不知所措,最终和解。某种意义上来说,影片的悬念在开始就结束了,而影片的趣味并不会因此消失。
这次竞赛单元中,桥口亮辅导演的《听妈妈的话》和莱拉·阿巴斯导演的《父亲的遗产》两部影片运用了相同的悬念策略:将关键人物始终隐藏在镜头之外。提到这种策略,最经典的例子莫过于吉田大八导演的《听说桐岛要退部》,全片围绕着“桐岛”展开,但这个人物始终没有出现在镜头中。观众只能通过其他角色的对话和视角,逐渐拼凑出桐岛的形象,这种方式既增强了悬念,也让人物的神秘感成为故事的一部分。
同样是日本电影的《听妈妈的话》,也采用了类似的策略,将片名中提到的“妈妈”完全隐藏。我们仅在影片开头看到她模糊的身影,之后她便彻底消失,成为影片最大的悬念。三姐妹借着为妈妈庆生的机会入住温泉旅馆,在准备妈妈生日宴的过程中,三姐妹之间发生了无休止的争吵。妈妈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她将自己的不如意都用控制的方式,强加到了三个女儿身上。妈妈的阴影始终萦绕在三姐妹人心头,而让妈妈开心对她们来说却如使命般重要。全片像是这个恶毒妈妈在暗处用提线操作着三姐妹完成一般,她们或许可以选择离开,也曾努力挣脱,却总是被拽回原地。这也是为什么她全片从未出现的原因,幕后操手总是不可见的。而影片最后的和解,更像是妈妈心满意足地看完抓马大戏后的奖励。
在《父亲的遗产》中,被隐藏的正是“父亲”这一关键人物。尽管影片围绕着“父亲的遗产”这一麦高芬展开,但父亲的形象从未完整展现,全片只出现了一双脚。通过这种方式,影片巧妙地将父亲置于一个隐秘的状态,避免了直接展示他的角色。影片通过妹妹的口述,我们得知父亲在生前更希望将这笔遗产留给两姐妹,而不是远在他乡的儿子。这位少见的“进步男性”不属于影片中明显的男性阵营,而他的缺席恰恰让这一角色的形象更加复杂、更加符合影片的女性主义主题。父亲的隐匿不仅避免了影片对男性阵营的直接归类,也巧妙地为影片的叙事增添了一层深意。这也是影片中诸多妙笔之一。
今年的评审过程中,最大争议出现在最受欢迎女演员的奖项中,《听妈妈的话》中饰演弥生的江口德子与《维多利亚》中饰演贾丝明的马里莱娜·阿马托两位演员坚持到评审的最后阶段,两位演员的演技各具特色,也让评选过程一直持续到了最后阶段,成为今年评审中最具争议的部分。
在《听妈妈的话》中,大姐弥生是受母亲影响最深的角色。江口德子在塑造这个角色时,承担了一个复杂的任务——不仅需要表现弥生的个性,还要将从未露面的母亲形象巧妙地融入其中。她必须在角色中传递出母亲的影响,但又不能让弥生完全被母亲的影子所吞噬,保持她自己独立的个性。这种微妙的平衡对于演员来说是一大挑战,尤其是在情绪高涨的愤怒和冲突场面中,如何把控角色的层次和情感变化,展现出人物的内心世界,考验着演技的精细度。江口德子在这一点上表现得极为出色。她在大段愤怒的嘶吼中,依然能够兼顾到细节,细腻地展示弥生内心的矛盾与痛苦。这样的表演充分体现了专业演员的非凡技艺。
而《维多利亚》中的表演则进入了另一个维度。影片中的贾丝明是一位拥有幸福家庭的那不勒斯美发师,她一直渴望拥有一个女儿,并在面对各种困难后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国际领养之路。影片的争议出现在结尾的花絮中,随着字幕的滚动,观众得知片中饰演贾丝明的马里莱娜·阿马托在现实中经历了相同的故事,她的生活与角色几乎重合。整部影片改编自她的真实经历,她也在片中饰演了自己。这便是争议的原因。
对于专业演员来说,饰演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角色通常需要大量的准备、调整、与角色磨合。而对于自己扮演自己的非职业演员来说,她只需要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自然地表现,无需进行复杂的角色构建,只要能够习惯摄影机的存在,便能自然地进行表演。这种情况下,如何将两类演员放在同一个舞台上进行比较,成为了一个颇具挑战的问题。
最终,胤祥老师提出了一个概念,为这场持续的争论提供了出口:无论是纪录片还是剧情片,演员只要站在镜头前,便是表演。在这个前提下,马里莱娜·阿马托确实在片中贡献了不少感人至深的时刻,她通过细腻的眼神变化和肢体动作诉说着内心的情感,甚至在静止时也能通过某种氛围传达出对女儿的渴望。因此,最终她获得表演奖也显得并无不可。
2024金鸡影展即将圆满落幕,通过这一平台,我们得以体验来自世界各地人物的故事与情感,感受不同文化和人生经历的碰撞与交织。期待明年,这个电影盛宴能继续为我们带来更多精彩与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