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们刻板印象中的资本家的形象,首先需要说明的是高筒礼帽这个东西其实是分颜色的。理论上什么颜色的礼服搭配什么颜色的礼帽。黑色礼帽当然是搭配黑色礼服穿的,那什么礼服天然是黑色的呢?就是晚礼服、晚礼服是什么形制呢?通常都是燕尾服。因为穿晚礼服的机会就那么几种,主要就是舞会和歌剧院,再就是沙龙。歌剧院和沙龙没有特殊要求,但舞会尤其是流行华尔兹舞之后就需要更灵活的运动,衣服要不防碍跳舞,于是渐渐的燕尾服就成了首选,甚至成了某种舞服,因为晚上经常有舞会,所以一个人晚上穿着舞服出门也算得体。于是燕尾服和晚礼服就渐渐结合起来了。
但事实上舞会也好、歌剧院也好、沙龙也好都是贵族的习惯,燕尾服怎么就跟资产阶级挂钩了呢?
实际上到十九世纪中期燕尾服还没有跟资产阶级绑定。
而且燕尾服这种舞服在资产阶级中间显得“轻浮”、甚至是“放纵”的代名词。
在十九世纪,一个晚上戴着黑色高筒帽、穿着燕尾服、披肩、拿着手杖出门的人,虽然很可能是去歌剧院了,但你以为大家不知道你去歌剧院是干什么的?
还不是去挑选芭蕾舞女演员的?
或者给女演员鼓掌等她们从后台出来去吃夜宵然后继续鼓掌的?
所以一个这副打扮的人大家都默认他是出去鼓掌的。
到1900年前后,一个年轻绅士坐在别人家里看到上一代人留下的这身行头都会心照不宣
地
笑,言下之意就是“你们家老头可以啊!
”
你以为大家不知道你去歌剧院是干什么的?
那这个东西怎么就跟资产阶级联系起来了呢?首先是资产阶级对黑色的热衷,让他们穿别的衣服,比如大礼服、常礼服也需要戴黑色的帽子。而资产阶级为什么这么热衷于黑色,波德莱尔就有过议论,讨论了一下为什么“资产阶级热衷于戴孝”。然后更多的人参与到这个话题里,甚至有人写了本《黑色》的历史,专门讨论资产阶级为什么喜欢黑。
大体上就是资产阶级把严肃当作是阶级特色。一个凭知识技能混饭吃的人虽然对贵族毕恭毕敬,但内心深处是看不起贵族的,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财产才是正当的、自己发财致富的过程里不管有没有坑蒙拐骗、有没有拿妻子的嫁妆、有没有拿爹妈给出的学费、本钱,但自己的身份地位财产都是自己凭本事得来的。贵族在他们眼中就是一群啃老败家子、靠社会制度的不公平养尊处优。
洛克菲勒父子
所以当贵族追求“开明”、以“轻松愉快”、“无可无不可”为自己的阶级定位,喜欢挤眉弄眼、喜欢嬉皮笑脸的时候,资产阶级就追求严肃方正,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这一套既是资产阶级赚钱的职业需要,也是资产阶级自身理想形象的一部分。
那穿衣服当然也就不能跟贵族一样。贵族喜欢时髦、喜欢五颜六色、他们什么颜色都敢往身上穿。资产阶级就不,他们永远穿黑色。所以不管他们穿什么礼服,他们的帽子都是黑色的。
JP摩根
当然具体到英国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理由,这个好像是《趣味生活简史》说的,也可能是露丝·古德曼说的,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就是伦敦的空气污染让伦敦的雨有腐蚀性,所以大部分传统染料染色的衣服都有褪色的问题。相比之下颜色最持久的就是黑色。资产阶级因为不愿意经常买新衣服所以就买黑色。这个逻辑其实也说得过去。
总的来说就是黑礼帽是最早跟资产阶级绑定的,因为他们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真的喜欢穿黑色,帽子要跟衣服搭配,所以就得戴黑礼帽。
然后就是燕尾服,这个东西其实没有特别明显的资产阶级性,因为它是舞服,是十九世纪相当一段时间里整个体面阶层晚上的正装。
如果说它怎么就跟资产阶级挂钩了,我觉得跟一战后贵族阶级的快速衰退,导致他们在战间期快速退出传统的社交场合,舞会、招待会、沙龙、歌剧院包厢里贵族空出来的位置被资产阶级填补了,但他们一时还没有改变传统的穿衣习惯。一直到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还有老派的绅士觉得美国人居然穿西服看歌剧而觉得“世道真是完了”。
19世纪穿衣风尚演变
所以燕尾服这个东西其实是传统社会里过夜生活的上层阶级的标志,只是贵族阶级垮了,它才在最后岁月里跟资产阶级结合起来了。
那单镜片眼镜呢?其实这个东西是充满了“德味”的,甚至是普鲁士味的。普鲁士贵族需要经营农场、需要亲自参与农业经营,即使不经营农庄也要去当军官,无论是地主还是军官都不需要看东西看得很清楚,所以他们即使近视了也不戴眼镜。
而且他们把戴眼镜看作是“书呆子”、坐办公室、甚至是资产阶级习气的象征。那不戴眼镜却又碰上需要看清楚的场合怎么办呢?就用单镜片眼镜咯,这个东西的潜台词是“我不需要读很长的东西!”“我就是偶尔戴一下!”“顶多看看文件!我不读书的!”你看我的眼镜想久戴也不行啊。
凸显贵族气概!
所以很多普鲁士贵族会在兜里揣一个,或者在衣服上别一个单镜片眼镜。用来凸显自己的贵族气概。跟单镜片眼镜相比欧洲更流行夹鼻眼镜。它很多地方跟单镜片很像,但却可以戴得更稳也更久,而且两只眼睛都能用。
夹鼻眼镜相比单镜片眼镜,就有了更多的书卷气。如果一个人既想表现的风流倜傥、又想表现得有学问,他就会选择夹鼻眼镜。
那单镜片眼镜是怎么跟资产阶级联系起来的呢?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德意志帝国时期资产阶级尤其是富裕资产阶级和贵族的合流。因为皇帝喜欢时髦的新鲜玩意,所以他很快就跟富裕资产阶级玩到一起了。那么贵族的一些偏见也多多少少会影响德国的资产阶级。
但德国终究只是欧洲一个国家。单镜片眼镜要快速风靡跟这位朋友的热心推广是分不开的。
约瑟夫·张伯伦
伯明翰的螺丝钉厂主,维多利亚
时代的罗伯斯庇尔,第一次觐见女王把女王吓得脸色发白的约瑟夫·张伯伦先生。个人形象里最著名的两个就是单镜片眼镜和兰花。
约瑟夫·张伯伦在他的时代里是一个异类,他不是贵族政治家,既不是贵族的小儿子也不是贵族的亲戚,他是一个开螺丝钉制造厂的资本家。他投身政治的首要目标是让自己缴纳给政府的税收能用在对自己有利的地方。这是他热烈支持市政社会主义的原因,也是他在伯明翰工人中间建立起身后的政治基础的原因。
他的政治生命依靠于选举,选举依靠动员群众,所以他在还纷纷保持着维多利亚式做派的贵族政治家中间最早开始打造一个贤明的、独特的、易于辨认的公众形象一点也不奇怪。
约瑟夫·张伯伦主张市政社会主义、但市政社会主义需要资金,所以他主张关税,为了证明关税有利无害所以他既要强调关税可以为市民医院、市政供水、工人住宅提供资金,他也要向其他各阶层的选民证明关税制是帝国特惠制的前提,而帝国特惠制不但可以解决英国制造业的困境,还可以打造一个帝国关税同盟。帝国关税同盟的未来就是一个统一的世界帝国。他的这套理论需要给人提供一个易于辨认的样板,这个样板就是德意志关税同盟,以及建立在关税同盟基础上的德意志帝国。
如果我们把约瑟夫·张伯伦的主张概括为“像德国人那样缔造一个关税同盟,用关税同盟来缔造一个统一的大英帝国”,那么约瑟夫·张伯伦身上的两大标志里,兰花可能真的是他的个人审美,但单镜片眼镜,就是他“像德国人那样”的具象化,是约瑟夫·张伯伦作为维多利亚时代政治家里少有的亲德派的具体表现。
而随着约瑟夫·张伯伦的身体力行,从1906年选举以后,保守党实际上已经被“自由党统一派”腾笼换鸟了,大部分留在下议院的保守党议员都是张伯伦和他的关税政策的支持者。所以虽然经历了世界大战,亲德、把德国看作是英国的楷模这一套已经不得人心了,但这时候单镜片眼镜又成功跟约瑟夫·张伯伦的政治遗产捆绑在了一起。
奥斯丁·张伯伦
当年约瑟夫·张伯伦是为了提醒选民别忘了德国人这么干的挺成功才戴单镜片眼镜,刻意塑造自己身上的“德味”。但继承了他政治遗产当然也继承了他的大部分财产的奥斯丁·张伯伦先生,也戴起了单镜片眼镜,提醒保守党内的关税派,“别忘了约瑟夫·张伯伦的理想”就一点都不奇怪了。而在围绕着关税反复斗争的二十年代,约瑟夫·张伯伦的最大遗产其实就是他的主张完美地符合了当时正深陷泥潭的英国制造业资本家的利益。
于是单镜片眼镜也成功地和资产阶级刻板印象结合在一起了。
至于手杖,这个东西其实是资产阶级从贵族那继承来的,只不过资产阶级的手杖更简谱、更实用。手杖在城市生活里其实没什么用,最大的用途可能就是拨开别人、驱赶别人或者威胁别人。所以要说它有阶级压迫的意味倒是也差不多。
高林主讲的
「十九世纪就在你家隔壁」
已在
忽左忽右
上线,全系列
共11集
!
既不教你实现财富自由,也不传授实用技能,更不替你预测未来!
感谢各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老爷们、小姐姐们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