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们不能了解的事（1）（杜课78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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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们不能了解的事（1）

杜骏飞

2019年1月15日晚间，我刚刚从扬州赶回南京的家中，发现杜课的首席提问官黄牧宇同学已经表情严肃地坐在客厅里了，身边是一堆厚厚的书籍和资料。

牧宇是一位敬业的读书人，自跟从我学习以来，保持着每天读书每天提问的记录，无论寒暑凉热，这一点跟我倒是投缘。我放下行李，拿出一盒略带余温的包子，正要高高兴兴地介绍我在扬州的美食见闻，黄牧宇却冷静地说：

杜老师，您知道吗？前几天，加拿大科学家检测到宇宙深处的快速射电暴，许多媒体在报道时提及“不排除是外星智慧的迹象”，严格来说，虽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但以此大肆渲染抓人眼球，着实有炒作的嫌疑了。不过此事又一次引发了人们对“外星人”讨论的热潮。

我找了几本科普认真读了一宿，科学家认为，整个宇宙对于我们而言似乎处于一种大静默的状态，除去我们之外，不存在任何文明的音信。我们不妨假设： 倘若一个文明发明了光速百分之一的飞船，那么其穿越银河系的时间也“仅”为一千两百万年。 相对个人生命的尺度甚至是人类文明的尺度，一千两百万年这个数字丝毫没有探讨的意义，毕竟人类开创文明距今仅一万年，但相比银河系136亿年的历史，这个数字又显得太无足轻重。

为什么银河系仍是看上去那样渺无人烟呢？我们姑且以人类的认知水平进行揣测，存在三种可能： 第一，人类可能是宇宙中唯一的智慧生命。第二，“动物园”假说，早有高级文明扩展至了整个银河系，基于某种的原则或法律，太阳系中的初级文明正被作为保护区受到严格保护。第三，“大过滤”假说，一个文明在发展阶段，它可能会遇到一个很高的门槛，在这个门槛之前，文明可能就遇到了瓶颈陷入自我毁灭。 这可能是宇宙中文明发展的规律，正如生老病死是每一个生命个体的常态，文明的生命也很短暂，从出生到毁灭的整个发展过程中，它们都没有机会发展出足够的科技让它们能够遇到彼此。虽然这个尺度，我们还尚不可想象，但相信这绝不会与银河系的生命尺度处在同一量级。

爱因斯坦曾说： “宇宙中最不能理解的事情，就是宇宙是可以被理解的。” 那么这句话的否命题：“如果宇宙不能被理解，那么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也可能是真命题啊，因为现在看来，宇宙或许从来都是不能被理解的。 为何在思考这些宏大命题时会陷入强烈的无意义感和虚无感？对这类问题的探讨又有着怎样的意义呢？

听了他滔滔不绝的介绍和追问，我心情凝重起来，拿着包子的手情不自禁地低垂下去。我在想，怎样回答他这种超出知识和想象的提问呢？我看着包子，缓缓道：

牧宇，假设你是田野上的一颗健壮的麦苗，你大概能想象自己成熟后的样子，甚至能想象有一天成为伟大的面粉，但是你能想象三丁包子吗？这三丁包子可是扬州的名点，以面粉发酵和馅心精细取胜。发酵所用面粉“洁白如雪”，所发面本地软而带韧，食不粘牙。所谓“三丁”，即以鸡丁、肉丁、笋丁制成，扬州人民对吃包子的讲究超过了一切，鸡丁要选用隔年母鸡，既肥且嫩；肉丁选用五花肋条，膘头适中；笋丁一般要选用鲜笋。所以三丁又称三鲜，三鲜一体，津津有味，我早餐吃了大量包子，感觉一天都不饿。你知道，当年日本天皇吃到空运去东京的扬州三丁包子，赞誉名为天下一品。 你觉得，田野里的麦苗能不能想象天皇吃到三丁包子的感受？你要不要代它来品尝一下呢？

黄牧宇认真地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想吃包子，还是表示麦苗无法理解三丁包子。我叹口气道：好吧，我们言归正传，我刚才想起一本名叫 《平坦世界》 的书来。这本书是19世纪末英国科幻作家阿博特的名著，描绘了一个二度空间世界内的生命与环境。我来复述一下其中的剧情吧：

有一天，从三度空间世界来了一个圆球生物，就像我手中这个包子。当他进入二度空间平坦世界时，引起了二度空间各生物（它们长得就像一张张面皮）的惊慌。

平坦世界有一位代表说话了：‘我巴不得立刻把这个侵入者驱逐出境！这个发言者是一个平面四方形，它质问闯入者：“你说你是从三度空间来的？三度空间在哪里？是什么样子的，怎么我一些也不知道？ ”

三度空间来的圆球说：“不错，我是从三度空间来的。它就在上面，也在下面。”

平面四方形说：“老天爷，你一定是指南和北了。”

圆球说：“完全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们上面和下面，这是你看不见的，因为你是平面的，你旁边又没有眼睛。”

平面四方形说：“但我的旁边却有视力！”

圆球说：“可惜你是平的，你看不见外面的空间。你是平的，你的旁边没有眼睛——你们称之为里面。”

平面四方形说：“在我的里面长个眼睛？在我的肚皮上长个眼睛？先生，你太会开玩笑了！”

圆球说：“我不是寻你开心！我明白你是平面的，你无法了解三度空间的意义，你顶多只能看见我的一面——圆圈圈。因为你没有能力把你的视力从平面升起，你就只能看见我的身体的一面。现在，我要向空中长起了，最低最低限度你应该看见我身体的圆圈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消失。”

圆球像三丁包子一样从平面上跳起来了，平面四方形自语道：“全是鬼话！我根本没有看见他升起！什么是升起呢？莫名其妙！可是他消失了！我全不懂则怎么回事呢？”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圆球的声音：“平面四方形老兄，你以为我真的消失了么？我还在这里啊！只因为你是平面的，你看不见我罢了！等我再回到你的平面来，你就会看见我的圆圈圈越来越大了。”

圆皮球跳回平板上，平面四方形果然看见一个圆圈圈越来越大，可是始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叹一口气道：“他是有些怪的，蛮会变把戏的！但我还是不相信他说的三度空间！他不过是一个会变把戏的圆圈圈罢了！”

圆皮球只好跳回到自己的空间，也叹一口气道：“没办法，它们绝不会相信我说的三度空间的，更不会相信我是来自扬州的圆润饱满的包子！”

复述完故事后，我对黄牧宇说：“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不能理解宇宙了吧？爱因斯坦说宇宙中最不能理解的事情就是宇宙是可以被理解的。 他的意思并不是说宇宙不可以被理解，而是说宇宙不可以被我们人类理解。 我看啊，自打人类进化以来，还没有达到宇宙体系那样的维度，我们还只是平面上的几颗面粉，虽然好奇而认真，但恐怕不能想象任何立体的事物，更别说包子，更别说三丁包子了。”

黄牧宇同学巧妙地反诘道：“可是您刚才说，面粉可是一颗田野里的麦苗能想象之事，难道田野里的麦苗不是立体事物吗？莫非它长着长着，反而降维为平面存在了吗？”

我只好苦笑着说：“按理来说，麦苗是应该朝气蓬勃地生长，向着宇宙无穷生长的。可是它啊，功利主义作祟，一心想要收成和成果，结果就磨成了餐桌上的面粉 。它那充满生气的精神消失了，只剩下一桌标明价格的面粉，此时它不仅想象不到更高维度的存在，更有生机的生命可能，就连鸡啊、猪啊、笋啊也无由看到了，更别说能想象有朝一日能以鸡丁、肉丁、笋丁制成天下无双的三丁包子了。”

黄牧宇听我句句不离三丁包子，只好拿起一只来品尝了几口，道：“老师您这话是不是有所指啊，好像是在暗喻昨天的“甘柴劣火”课嘛！”我道 ：“你想多了，我们在这里探讨宇宙无穷的道理，其实别有深意。”

黄牧宇赶紧咽下口里的美食，道：“愿闻其详。”我拿出一瓶酒，道：“且待明天分解，我们先喝一杯夜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