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遵从什么样的规则

菁城子 · 公众号 · · 2019-08-19 07:55

正文

上周我写了一篇谈迪士尼禁止自带食物的文章，看后台的批评声音，并不比平时多很多，只是更加理直气壮。我想很重要的原因是，当前法律站在他们这边。于是，我再写一篇文章谈谈法律。

前几天，我写了一篇谈迪士尼禁止自带食物入园的文章，许多人抨击。在尊重产权者看来，这种争吵不可思议。

迪士尼是商家，在门口定下规矩，想进的人守规矩，不想进的人别进。规矩也没什么伤天害理，仅仅是不许自带食物；既要进园区，还不想守规矩，好意思告上法庭？

从微博和评论形势看，支持状告迪士尼的人占多数。他们觉得自己有理是因为，《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有规定，「禁止自带食物」属于霸王条款。我看到有法律人士写评论，搬出法条对照：看，迪士尼违法啦。法律行业的门槛这么低吗，法条怎么都有理，还要脑子干什么？

既然我们评论一件事情，就是要讲道理。立法本身不是道理，它只是对某些「道理」的固定；立法随时变，有些法律因不讲道理，被斥为恶法，最终被修改。

道理存在于人们观念之中，或称是非，或曰对错，价值高于法律本身。把法律条文翻出来念一遍，根本不算讲道理。

很多人手执法条，以为道理在握。事实上他们不过是遭遇产权规则和权力规则的碰撞。我们不妨看看，哪一种规则更靠谱些。

产权规则指的是，所有者说了算。小到饭馆，大到商场，再大到迪士尼这样的乐园，进别人地盘，就要尊重其产权。一家餐馆禁止饮酒，你跑到人家店里觥筹交错，当然是冒犯。要么和店家达成谅解，否则产权者可以将其驱逐。

所有人遵守产权规，结果是普遍的和平和尊严。在别人地盘守规矩，冲突就不会发生。不接受对方规矩，对不起，你自个儿玩吧，不奉陪。产权者不是主人，也并非奴仆，大家合则来，不合则去，双方互动是平等而自愿的，没有强迫的成分。唯有这样，才有尊严可言。

想想看，如果双方关系不是基于自愿，某一方强迫（比如用法律惩罚来恫吓）对方接受自定规则，将带来怎样的怨恨和抵抗？

产权规则会缔造繁荣。所有者享有完整产权，才有激励改善自身。它所定立的规则，不能侵犯他人产权，通常也不会荒唐到离谱。因为它无法强迫别人，想要多赚钱，就得提供有价值的服务。完善的产权，有利于产权人调整策略，顾及长远，使资源发挥长久价值。

迪士尼禁止游客自带食物，有多方面考虑，或许是想赚餐钱，或许是为控制保洁成本，使游客得到良好体验。不管怎样，谁更有激励使迪士尼乐园长久维护下去？是偶尔花一次门票钱，就要玩个痛快的游客，还是长久经营，希望靠它持续赚钱的公司呢？

我想，答案是不言自明的。而一旦产权不受到尊重，带来的必然是混乱和破坏。

很多人说的不错：游客在园区内多花钱买食物，体验不好——迪士尼当然会考虑到这点。他们综合性的运营策略，使他们做出这个决定，未来也可能调整。这取决于他们的自愿，并最终为此负责。游客用脚投票，本身就是最好的裁决。

说完产权规则，再说权力规则。无论打什么样的理由，反对者观点的本质是：迪士尼不能自己说了算，得由外人（或者法律）决定其规则。把迪士尼的规则踩在脚下，这就是一种权力规则（或者说，强迫逻辑）。

权力规则没有清晰的边界，它蛮横，富有侵略性。谁的嗓门大，博得众多人支持，谁就能突破产权所者的规矩。

既然能带食物进迪士尼，其他乐园场馆还有禁区吗？都是娱乐场馆，自带零食进电影岂非理直气壮？除了带食物，其他的规则是不是也可以突破？很多餐馆是禁止宠物进场的，这个规矩是不是也要改一改？一条规则算不算歧视，到底谁说了算？

权力规则会引发普遍冲突，人们陷入争执和混乱。当人们普遍不尊重产权规则，所有者也不傻，他会做出防御性举动。迪士尼翻包就是这样的无奈之举，很多人为此承担成本。

挫败产权者的防御很简单，损失却不会消失。比如说，禁止迪士尼翻包很容易，一条法令下来，门口的保安就没那么多事。可是，人们肆无忌惮地携带食物进场，园区之内会变脏，迪士尼的利润减少、成本增加，势必要增加门票的价格。

权力规则之下，很容易让很多人养成一种颐指气使的坏习惯：到别人地盘上，还以自己为中心，没有理解与尊重。一有不满，就诉诸于权力部门，这也和民间自治精神背道而驰。

进到这里，我想已经说得很明白：无论是伦理正当性，还是基于繁荣目标的功利性，我都支持产权规则。迪士尼有权不让自带食物，这种权利应当得到尊重。消费者可以不喜欢，可以抱怨翻包很烦人，食物很贵，甚至用脚来投票——唯独不应诉诸法律，强迫迪士尼改变。

如果你认为尊重产权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要逻辑一致地认可这个道理。

有网友说，法律都作出了规定，消费场所禁带食物是霸王条款，迪士尼确实违法了呀。法律的规定再怎么有问题，也要先遵守吧。我相信，很多法律行业的人士都会怎么说。

要认清一个现象：生活中有大量的行为，它们都处在合法与非法之间的灰色区域。合情理而不合法，这种现象太多了。人最可贵的品质在于有思想。面对情理与法律的冲突，每个人都要思考和判断，而不是作法条的应答机。

如果你认为「迪士尼禁带食物」合乎情理，只是不合法，正确的选择是：站在道理这一边，做出你认为正确的选题。这不会有任何危险与不利。当大多数人都做出这种选择，法律形同虚设，显出它的荒诞来，使法律趋向于「讲道理」的修订，就开始启动。

盲从于法律规定，错的也遵守，甚至以「法律权威」名义捍卫，错误法律自然会坚定沿袭下去。对法律要有敬畏精神，就要讨论和质疑，使它真正地合乎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