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索南才让
他背着手去小饭店吃午餐。又有两个黑白畜群拐过那道豁口,经过石板桥,朝广场这边而来。
宝音看着那边,说:“我们超过去的几个畜群,现在又走到我们前面了。等会儿我们还要超过去吗?”
“是啊,这是必须的,不然我们就得老老实实跟在后面,那样太慢了。”
她有些困惑地回视我:“这么说我们又要折腾一次了,但我想不出哪一段牧道适合超过去。”
“总之会有办法的。我不会跟在它们后面的,那样太慢了。”
“但很保险,我们不用太辛苦。”
“那样太慢了。”我说。
再次启程不久,有“超车”的畜群逼上来,我们很正常地分开了……旭尔干和牛群走得挺快,目测已差不多到了第二条水渠,但还没过去,不过也快了。第二条水渠依山修建,走势弯曲,像一道分水岭。渠北是祁连山支脉,不挺峻不雄壮,像平平常常的一个人,祁连山的风采十不存一。但山体肥沃、圆润憨厚,水草丰美,养得起人家。渠南坡缓,一片平原,坦然而去。平原一去百多里,连接青海湖。在渠上,有一座小桥,用铁路水泥枕木搭建而成,左右各有人家,守护着。有几条大藏狗,也不咬人,一天到晚在小桥附近巡视。我曾在此遭受过拦截,我的一条好狗被几条蹲守此地的“好事者”群攻,因寡不敌众,没能回家就死了。
我和宝音跟着羊群,羊群的前锋已经过了桥,几条狗无动于衷。几只羊用力地在桥上拍打着蹄子,叫了几声。两条狗歪着脑袋思索片刻,然后掉头下了桥。剩下的三条不怎么友好,但对羊的无理取闹也没做出回应。其中一匹红火焰,体格硕大,横卧于桥头,嘴皮子耷拉在前腿上,一条粉红、深红、紫红几种颜色层次分明的、长长的舌头垂吊在嘴唇下。它的眼睛偶尔睁开,泛露凶光,背上毛发乌黑闪光,一条蓬松的大尾悠然晃动,一反它极静的身体。它是这里的头儿。边上两个家伙保镖般站着,更彰显它卧着的尊贵。
羊们的蹄子擦着它黑黝黝的大鼻子过去,很多羊腿踩在它的前爪上,它依然没有理会,仿佛一群白蚂蚁打跟前走过。羊群都过了桥,我和宝音在距狗十几米的地方停住。我发现这是一条以前从没见过的狗。抛开别的不谈,这的确是条雄武强悍的公狗,已经蛮可以称得上“匹”了。它让人捉摸不透,我几次试探都无功而返,这期间宝音等得不耐烦,去找狗的主人论理,不巧左右两户屋舍间都阒无人声。我想若无其事地过桥,但每次到了桥头,看见它翻开层层叠叠的厚嘴皮子,露出又长又尖的獠牙,我都会丧失勇气。那獠牙出卖了它原本还有的那么一点憨厚。
但我想旭尔干既然可以安然无恙地过去,那么它也没有理由阻挡我们。宝音持不同观点:“狗对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也许它看叔叔顺眼,但看你不顺眼呢?”
我一听就不高兴了:“我怎么就不顺眼了?”
宝音看白痴一样看着我:“不是我看你不顺眼,我是说可能那狗看你不顺眼。你怎么对我吼起来了?”
我气呼呼地上了桥,它果断跳进渠水里,扑腾两下爬上渠岸。它的两个保镖虽然没有跟着跳下去,但也灰溜溜地跑开了。
我一路催马疾奔,不久来到第一片沼泽前,小心翼翼地进入其中,探查沼泽的湿度、深度和黏性,我从每年都走的那条路线过去,最深的地方马腿有近一半陷下去了,真是万幸,完全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我又来回检查,最后终于确定,过去第一片沼泽是没有问题的。看看羊群还很远,我接着去了另外两片相连的沼泽地,除了最后一个稍稍有点困难之外,总体而言,今年算得上是最乐观的一次。这就足够了。于是我返回,在上垭口最后一个牧道的拐弯处下了马,靠着铁丝网坐着,静候羊群和宝音。
宝音以一种均衡的速度赶着羊群款款而来。后面有一群羊追上来了,那是叶西尖木措。我早知道是他。他在过了热水泉以后就拼命追赶。他以前是宝音的追求者,到现在依然没死心。宝音来了后,我拿叶西尖木措跟她开玩笑,她立刻生气了,不和我说话,远离我,走在牧道的另一边。
我们默默跟着羊群,很快来到了热水村藏族的定居点。这里有很多牛粪墙,宛如长城护卫着牛圈和羊圈,或绕着大大的圈把房子也圈进去,然后又和别人家的接连在一起,形成了一大片黑乌乌、壮丽的、夺人眼球的景观。
我观察这群建筑的时候,从靠近牧道的平房里面走出来一位个子高挑的女子,脸色红扑扑的,相貌娇丽。她的头发是酒红色的,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好看的头发。我认出来了,她就是去年我们一起捉牛犊的那个女人。显然,她也认出了我,抿着嘴,轻轻地点点头。然后目光快速地放到宝音身上,只是一触便回。她扫视了羊群一眼,接着目光回到我身上。她的表情有一点忸怩,可能是没想到会碰到我。去年,我为了她的一头小牛犊在此滞留了一个小时。在抓牛犊的过程中,我和她聊起来。起初她很警惕,不怎么搭理我,但架不住我极具针对性的提问或不经意间恰好的赞美,让她放松下来。我们越聊越投机,捉小牛犊变得三心二意起来,有好几次都有机会抓住它,但我们都没有那么做,假装差一点抓住的样子把牛犊放走。其间,我们歇息了一会儿,大概有二十分钟。我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明年转场时要到她家讨口水喝。今天再次见面,我想起了这段往事,犹豫着要不要真去讨水喝。
但无论如何,打个招呼是很有必要的。我说:“你好,好久不见。”
我以为她会因为有宝音在场而不回话,更有可能转身离去。但她没有,她反倒是向前迈出几步,将身子靠在道路边的铁丝网上。她紧紧地靠着,铁丝在大腿和肚腹那里勒进衣服,勒出一条条凸满的肉体痕迹,她毫无察觉。她摆弄了一番脖子上的头巾,双手握住了最上面的一道铁丝,仅片刻她就松开了右手,继而撑开手掌,扶到了与她的身子一尺之遥的水泥杆上。她似乎是在为说句话而摆一个恰当的姿势,她的身子站得笔直,微微昂头。她做好准备了,才谨慎地开口说:“是啊,好久不见。”
她露出一颗虎牙,这是她的特征,但只有左面有,致使她的笑更具蛊惑人心的魅力。那颗虎牙让她的那面脸颊出现了一个不显眼的小酒窝,只有在笑的时候才明明白白看得清楚,她这一笑,刚好闪出五六颗洁净的银牙。
“今年你是否还会把我的牛犊赶走?”
我看了眼若无其事离开的宝音,和她聊起来。对于她的名字,我有几乎偏执的渴求。我央求她告诉我,语气和神态完全像是在和恋人窃窃私语,我被自己吓一跳,不敢相信自己会如此轻易地表露出这种神情。她倒镇定,一脸自然。
我向她告别时表示,秋天返回的时候,希望还能遇见她,希望那时候能知道她的名字。她笑而不语地点点头。
我刚好在第一个沼泽地赶上了宝音,她专心致志地吆喝着领头羊踏入沼泽里。那青头羯羊战战兢兢,迟疑不前,在沼泽边缘来回跑动,每一次听到宝音的声音,它都将前蹄向前伸出去,轻轻地踩到散发着腐朽之气的软乎乎的黑泥之上。蹄子稍微陷下去一点,它就受到多么恐怖的惊吓似的跳开,躲得远远的。宝音怎么吆喝,都无济于事。那只青头羊看人行事,活成了精,把握住了什么人才会真的对它具有伤害。轮到我一喊起来,整群羊都哗哗地动起来,那青头羊反应无比敏捷,跳到沼泽旁,毫不迟疑地跳进去,几下子就到了中央,然后一眨眼,它都到对面了,一点也没有之前的婆婆妈妈。
宝音气得破口大骂:“就是一个下锅的畜生,到八月份宰了!”她瞥了我一眼。
我生怕她借题发挥,含混地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她果真不满意,重重地踢一脚马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羊群撵进沼泽。这样做的后果是有几只羊陷在其中而不能自拔。一只母羊的嘴戳进污泥中,闭塞了呼吸。它使劲挣扎着,但越陷越深,眼看就要不行了。我只能下马,小心翼翼地拣较安全的地方朝它走过去,走到实在不能动了,就用缰绳绾了个套绳,甩过去五六次才套到羊的犄角上,我在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它往后退走,把羊拉了出来。对此类的事,它早已轻车熟路。我又如法炮制,拉出了所有陷住的羊,才算完全过了这片沼泽。而在这段时间里,宝音跑到羊群前头堵着羊不让走,一边喝着饮料一边摆弄手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还自拍了一张。
之后,我们一直到垭口山脚下都没有停。垭口山下横断一条深深的沟壑,是被洪水冲刷而成的,袒露出橘红色的沙土,这种沙土混合了细沙和坚土,极易滑动。尤其在山坡上,一个不小心就会脚下不稳,滑出去老远。
翻越垭口时,一只暮春才产羔且没有断奶的年轻母羊,领着它那屁大点儿的羊羔,沿着深渠朝着上源头跑了。我嘱咐宝音去追赶那对母子,我骑马来到深渠最窄的地方,一跃而过。我先是紧贴着左首的铁丝网打马登山,一百米后下马,小心翼翼地踏上宛如流水滚动的滑沙。我的马只是精神恍惚了一瞬,便干脆利落地摔了一个跟头。它费了好大的劲才重新站起来,僵硬地蹬着四肢,臀部渗出一大片鲜血,它不肯往前再迈一步。我放开了缰绳,它果然给了我一个满意的眼神,拣着自认为靠谱的地方,开始专注地登山了。它有了自主权后奋力远去,一眨眼就到了垭口上,而后在那个用青石垒起来的小敖包周围啃青草,等着我。
对于我的这匹马——巴日——我是满意的。因为在大的关键的方面,它从来没让我失望,它懂得审时度势,进退有据。虽然它有些小毛病——就像现在这样受点小伤后偷偷懒——但就像人一样,有点无伤大雅的缺点也有道理,我并不会就此对它展开教育。巴日外表赤红,跟一块血疙瘩似的。它的身体比一般的马要长一些、矮一些。这方面我也很中意,我自己也不是一个大个子,就合适度来说,我们很般配。
我气喘吁吁地登上垭口,巴日和羊群正在利用这难得的喘息时间吃草恢复体力。
宝音已将那母女俩逐回羊群,正在重新调整马鞍,收紧马肚带。接下来是长时间的下山路,走完下坡,过了河,再走一条完整的山谷,并翻过最后一个低矮的垭口,就到夏季营地了。
我看见旭尔干和牛群就在山谷里面,我跟宝音交代了几句,便和旭尔干会合,我们要在天黑前抵达营地,拴牛,卸下驮子,安扎毡包,有很多活要干。但我并不担心,只要有旭尔干在,我就不担心。但凡把他放到日常劳动这一块儿,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
我母亲极有可能已死了。冥冥之中,我感知到她从遥不可及的天宇对我投予的关怀,不能抚养我的愧疚与歉意。我确定是她。
她死了以后才有机会长时间地注视我。
那个叫那仁的家伙和他的叔叔旭尔干,在天色即将拉下黑幕的时候,驱赶着已消耗完所有体力的我的同胞们到达一个群山环绕的地方停了下来。路上还算走得顺利,但过河的时候我全身都湿透了,那感觉当真是与众不同,美妙得无法形容。如果硬要说的话,仿佛回到了母体。过了河,旭尔干特意跑来看我有没有被淹死。见我目光炯炯,他皱眉躲闪了一下,又满意地扬扬眉头,扯出一丝笑意。旭尔干看起来不年轻也不老,但如果认为他是中年也大大不妥。他的眼神里没有刻意的恶毒,我相信白天从他手中朝我飞来的石头不是他的本意。
天色一黑到底,旭尔干和那仁开始下毡包。毡包吱吱呀呀的声音又让我想起了母亲。我决定去找她。即便她死了,生命分解于荒野中,但她存在过的证据是我需要的祭奠。实物的寄托远比精神上的更令我安心。我生要见牛,死要见尸。
那仁卸下最后一头牦牛的牛鞍。牛群迈动生硬的脚步,朝毡包背后的大山坡走去。他们在刚刚冒出山涧的月光中显得厚实沉重,似真似幻,如同雕像,于银镀的冷辉中暗淡地泛着光。毡包旁边剩下的几头牛拴在一条牛挡里,这几头格外壮实的同胞现在疲惫异常,自后半段路程以来他们再也没有耍过脾气,现在就更别说了,站在牛挡里一动不动。要不是偶尔颤动某一处被蚊虫叮咬的皮肤,还真以为他们死了呢。我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仔细观察他们。我很羡慕他们完美的身材,当然也仅仅是羡慕。我也毫不含糊地知道,假如我真的心想事成,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我虽然没有远大理想,但也不想成为一头被用来驮东西的牛,所以我看着他们累得要死要活,毫无威风可言,顿时就觉得作为一头牛,长得壮硕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那仁和旭尔干做完了事,六头驮牛被解开脖扣,他们在旭尔干短促的哨声中混入牛群。这时候月亮跳出一整张脸,亮傻傻地照在山窝里,所有的声音都被月光吸走了。
旭尔干和那仁进入毡包,他们一直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毡包里一束弱不禁风的橘黄灯光跳动着碰撞了月光一下,也刹那间融进月色中。
我轻轻地远离毡包。
我走得晕晕乎乎脚不着地,身子摇摇摆摆随时会倒下去。在毡包前面几十米,有一个断坎,我来时没注意,此时猝不及防滚了下去,被摔得晕头转向。奇怪的是,摔了一跤,走起来倒顺溜了。我打一泉眼顶头经过,一时好奇喝了两口,肚子里就啪啦啦地响个不停,过河时我担心乱响的肚子,竟然没注意是怎么过去的。我登上垭口时肚子还在响,有几次口中无知觉地吐出白沫。我斜眼看见白沫像铃铛一样挂在嘴边,格外好看。我在垭口上举目四望,天地间混阔一片,哪里还有我母亲的身影。她怎么还不来?难道她真的死了吗?我呆立良久,悲从中来,泪水溢过睫毛滚滚而落。我想号啕大哭,可是几度张嘴却难以出声,最后只能涩涩地哞叫几声。我静静地站立,目光极力穿透茫茫夜空,在每一个疑似母亲的黑影上停留,直到眼睛疼痛发涩,再也看不清远处的事物。我下了垭口,进入了那条长长的,并且很不好走的山沟。我沿着山谷深处流出来的河水坚持往前走,不断地喝水来抵抗我肚子的饥饿。河面上的冰洁白无瑕,在月光下宛如一面光彩耀眼的镜子。河的两岸边沿处鬼鬼祟祟地冒出一缕一缕的水线,我的嘴要用力吸好久才能攒一口。我在喝水上面也花了不少时间。
月光逐渐变得白炽贼亮。月光和玉镜似的冰面相互照映,一时间使我睁不开眼,我不得不稍稍远离冰河,在一片高低起伏的草地中行走。草地里很不好走,我只得加倍使唤力气,没多远我就累得瘫倒在地,浑身犹如被抽筋扒皮。我真想就地睡一觉,但理智告诉我,假如我放弃,那我也许就再也站不起来了,而我却有群山一样多的理由要活下去。
好不容易出了草地,前面的大地平缓延伸开去,在目力所及之处,我看见了一个在移动的黑影,我高兴坏了,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力气让我飞快地朝黑影跑过去。我以为我的母亲来了。黑影很快接近了我,却不是母亲。黑影是一匹马以及一个人。马是黑马,人是宝音。这时我才发现羊群就在她的前面走动,如同一片融入月夜游荡于原野的幽魂。“沙沙”的摩擦声杂乱地碰撞在冷冰冰的气流中,他们集体噤声宛如哑巴。宝音看见我非常惊讶,她跳下马来,歪着脑袋瞅我。她的目光富有侵略性和不能轻易察觉的得意。得意?她为什么得意?我不由得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卧倒。刚才出现的神秘力量不翼而飞,我几乎虚脱了。宝音蹲下来,轻轻地摸我头顶那一撮银白色的毛发。那是我浑身上下最长的一撮毛,光滑油亮。她不断地抚摸我的头毛,眼帘垂下,目光凝视。她时而皱眉,时而咬牙,然后她干脆揪住我的那一撮毛,使劲地甩动我的头。我努力坚持了一会儿,还是晕过去了。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宝音驮在马上。这是我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搂住,也是唯一一次骑在马上,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享受过如此待遇。宝音一路絮絮叨叨地骂那仁,我听得津津有味,觉得她突然又不那么可怕了。我一边偷笑,一边可劲地闻她身上一种令我着迷的香味。我打量宝音,发现她长得这么好看,不可思议的好看。我从她的身上幻想到了我未来的女伴,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也应着这突如其来的幻想开始飘飘忽忽。宝音突然在我头上扇了一巴掌,怒喝道:“看你那色眯眯的样子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完她还不解气,拽着我的耳朵揪了又揪。
宝音欺负完我,跟着羊群穿过一大片金露梅丛,而后踩过冰面。已是后半夜,空气冰冷如刺,光秃秃的山坡被惨白的月亮照耀着,犹如一面不知边界的瀑布,无声却有大音扑面而来。我们都在其前面战战兢兢地走,常常冷不丁地,从灌木丛里传出刺啦啦的动静,而后又销声匿迹。我感受到宝音非常害怕,她的身子在马上坐得笔直,目不斜视,一只手按着我,防止我掉下去,另一只手扯紧缰绳。马在一条只有一尺来宽却超过一尺深的长长的几乎望不到头的小道里一步一步沉稳迈步。我害怕,故意哼哼了两声,又扭动身子,试图引起她的注意。我的动静果然有效,她大发火气,用半截缰绳狠抽了我七八下。我疼得浑身抖动,随即从马上摔下去。宝音在我掉下去的那一刻松开手,她没有勒住马,马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径直地向前走去,仿佛在掉下去的瞬间我已经从世界上抹除了。这正合我意,我还要去找母亲,当然不愿意让宝音把我搭回去。但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我的念头来不及在脑海里多转几圈,宝音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我明明看见她在青色的烟雾中消失,可一转眼她已站在我面前,她甩动婀娜多姿的瘦腰下马,轻捋柔发,用有力的小脚踩断了我鼻子跟前的一束枯草,在枯草彻底死亡的声音中蹲下来。她拿轻佻的眼光打量我,手轻轻地刮动我鼻子,她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一个动作,手法老到,轻重始终如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起先我在如此执着的目光中心跳如雷,大冷夜不停冒汗,可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她的目光穿越我而去不知所终。这种情况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不敢有丝毫动弹,生怕引起她不满再把我打一顿。由于长时间仰着头颅,我的脖子又酸又痛,都快坚持不住了,要不是她的反复无常让我印象深刻,我早就放弃了。
索南才让,1985年出生青海。主要作品有《荒原上》《找信号》等。曾获鲁迅文学奖、钟山之星文学奖、华语青年作家奖、青稞文学奖、红豆文学奖等奖项。现为青海省作协副主席。
稿件初审:郑世琳(实习)
稿件复审:徐晨亮
稿件终审:赵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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