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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我的高考 | 李辉

收获  · 公众号  · 文学  · 2017-06-07 20:36

正文

【李辉先生授权,图文来自六根微信公号】



我的高考

文 | 李辉


一   准考证上的照片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我有了一个极为普通的号码:04013——高考报名号码。

将近三十七年前的准考证,收藏至今。找出它,往事立马被激活了。一个不起眼的物件,让我的回忆也就有了一种可以触摸的感觉。


按照今天的标准,准考证印制得再简陋不过了。长,十三厘米,宽,不到十厘米。它不过是一张小纸片。但是,小纸片上却内容丰富,应有尽有。正面上端,印着“湖北省高等学校招生委员会(1977)”的字样,下面紧挨着以花边加框醒目地印着三个字“准考证”。然后依次为照片、号码、报考类别、考试地点、考试时间表。反面则是“考生注意事项”,一共五条,简明扼要,该提醒的一点儿也没拉下。如今的准考证是什么样的,我没有见过,想必精致考究了许多。


准考证,勾起高考回忆。


仔细一看,姓名一栏“李辉”二字是手写的,不是我的字,想必准考证均统一由家乡湖北随县(今易名随州市)招生委员会的工作人员用圆珠笔填写。报名号码、报考类别、考试地点三栏倒是正规得多,是用印章盖的。但不知为何其中有两项盖的红色,一项盖的则是紫色。无意为之,还是刻意为之?天知道。

自己感到好奇的是个人照。说是一寸标准照,可是,却非正面照,身体有点儿斜,右耳几乎看不清楚,还戴着一顶单帽,把头发捂得严严实实。照片不正规也不讲究。在今天,恐怕任何证件上都不允许使用它,何况壁垒森严严加防范连一只苍蝇或耳机也不让混入的高考现场。


最不可思议的是就连这张照片也不是我一九七七年的近影。照片上的我,圆圆的脸,初看沉着,再看稚气犹在,完全一副少年模样,哪里像是高中毕业后上山下乡两年半、参加工作整一年、已经二十一岁的小伙子?


中学时代


翻出旧相册,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农村,才发现,准考证上张贴的这张照片,应该是我在一九七二年上高中之前拍摄的。距离一九七七年,虽只五年多,但一般来说,这五年,是一个人从少年走进青年,外貌和个头发生很大变化的时期。把它与我一九七七年的照片相比,差别之大,简直判若两人。一九七七年的我,脸已不再是圆的,而是显得清瘦,那副模样倒真的成熟了许多。


已想不起自己到底为什么偏偏挑选了这张照片,贴在准考证上。是来不及照一张新的,还是敝帚自珍?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六日,我就是拿着这样一张印制简陋、照片也贴得毫不严谨和规范的准考证,一路放行,走进了高考——后来,人们说,这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全世界绝无仅有的一次高考。



二  面对试卷,何止是汗颜?



1978年,在复旦大学门口留影。


高考后我走进了上海复旦大学。大约一两年后的一个暑假,我回到家乡,一位与我同时参加高考却未能如愿的中学同学来看我,送给我一份特殊礼物——我参加高考的所有试卷。怎么得到的?是否违反相关规定?他没说,只说了一句:“其实你的成绩也不怎么样。”


的确不怎么样。我报考的是文科,有五门考试科目,但只需参加四门。英语是参考科目,可不参加,我没怎么学过,当然乐于放弃。其余四门成绩分别为:语文74分,数学62分,政治69分,历史地理(简称“史地”)69.4分。加在一起不过274.5分。与如今动辄六百分的高考录取相比真是汗颜!不过,当时听说,这也不算低分。可见当时分数普遍不高。


每份试卷,都写有自己的名字和报考号码。(听说现在只让写号码,不能写考生名字,不知确否。)高考试卷居然回到自己手里,实属偶然,但却是可遇不可求的礼物。三十年后,尤显珍贵。当年全国参加七七年高考的考生有数百万之众,是否还有别的人与我一样有此机缘,就不得而知了。


面对旧物,汗颜而庆幸。


高考试卷,这样的礼物多么珍贵。


试卷比准考证还要简陋而寒酸。每一门试卷,都是薄薄一张纸,而且大小不一。语文、政治,只有三十二开图书的版心大小,史地和数学试卷大一些,各为十六开版心大小。政治、数学题目只占一面;语文、史地则占两面。记得当时发试卷的时候,监考老师还发下几张空白薄纸,供考生写作文或回答论述题使用,离开考场时所有纸张全部交上去。


那时还没有见过复印纸,发下来的纸颜色不一,或黄或白,有的纸薄得透明,如今连写便条都不会用它们,可当年,它们却派上了大用场。都说那是一个百废待兴的时代,试卷之寒酸正好印证了当时的物资的极度贫乏,若不是再见旧物,即便是我们这些过来人,大概也难以想象此情此景了。


试卷的题目,今天的一个初中生恐怕都可以毫不费劲地应对。数学且不提,试举另外三门部分考题为例。


语文试卷的第一部分为“解释词语”,占十分,举出五个词语,分别是:诚实;俭朴;伎俩;纲举目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它们如此简单,其余部分也就可想而知了。


史地试卷,历史和地理各占五十分。


历史部分有七个问答题,其中第一个问题为:“秦末、唐末、明末农民起义的领袖是谁?各提出什么战斗口号?这些起义最后失败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占十二分;第二个问题为:“我国古代劳动人民有哪四大发明?”,占四分……

地理部分有填空、问答两类考题,填空占十二分,诸如地球分为几大洲几大洋,我国最主要的钢铁工业基地和石油工业基地是哪些,等等。问答题其中一个为:“从北京到南宁,坐火车要走哪几条铁路线,穿过哪些大平原,越过哪些东西走向的山脉,纵贯哪几条大河的流域,经过哪几个省、自治区和省的行政中心城市?”占八分。


政治试卷分为政治词语解释、问答题、论述题三类。词语解释共占三十分,六个词语分别是:党的十一大路线;四个现代化;“四人帮”;马克思主义的三个组成部分;唯物主义,唯心主义;经济基础,上层建筑。问答题之一为:“在党的十一次重大路线斗争中,历次机会主义路线的头子是谁?毛主席总结历次路线斗争的基本经验是什么?”占十分。论述题之一为:“简论在本世纪内,把我国建设成为四个现代化社会主义强国的客观必要性和有利条件。”占二十分。


摆在我们湖北文科考生面前的,就是诸如此类简单的考题。但它们还是难倒了大量考生。


我也没有得到高分。三十年后,重看自己的试卷,不由得汗颜不已。笔迹之乱、知识之贫乏、文字之幼稚、见解之浅薄,用“惨不忍睹”这个词一点儿也不夸张。我羞于示人,连妻子也不例外。


譬如,语文试卷中的作文题为《学雷锋的故事》,我的开头这样写道:

“学习雷锋好榜样,毛主席的教导记心上……”在粉碎了“四人帮”的今天,祖国辽阔的大地上,到处荡漾着这曲调欢快昂扬的歌声。它发自亿万人民的肺腑,它鼓舞着亿万人民的斗志,它激励着亿万人民前进!歌声中,雷锋的精神在发扬光大;歌声中,无数雷锋式的战士在成长;歌声中,又有多少学雷锋的故事在传颂……


多么幼稚,多么可笑,哪里有一丁点儿文学性?更难见最基本的文字功力。至于后面牵强的构思,也就不必提它了。



三  幸运的百分之五



知青时期。

在复旦大学舞蹈队演出


这汗颜只是我自己吗?


我出生于一九五六年,要知道,我们这代人,从小学起就卷在此起彼伏的政治运动折腾中。高中毕业是在一九七四年,伴随“文革”走过了八年,游行、贴大字报、到工厂和农村劳动,哪里接受过一年真正意义上的教育?我们说是高中毕业,其实,连初中水平也不到。背得滚瓜烂熟的是毛泽东的诗词和语录,而不是唐诗宋词;阅读的是千篇一律的社论和大批判文章,而不是世界文学名著……那是“知识越多越反动”口号喊得震天响的年代,那是“大破文化命”和知识分子斯文扫地的年代。后人谁能相信,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中国,居然一度取消了大学?甚至,长达十年停止了高考?


我和我的同辈人,有幸或不幸,就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中长大,接受可怜的所谓教育,然后,下乡插队劳动,再迎来了一九七七年的高考。


许多年、许多代后,历史老人如果再审视我们这一刻的高考,会汗颜吗?会怜悯我们吗?


也许,当年阅改试卷的老师们,已经为我汗颜过了。他们一定有怜悯之心,在我拙劣的试卷上判分,给我带来了运气和希望。我从心底永远感激他们。试卷上有的老师只写姓,有的则留下了他们的全名,勉强可以辨认。譬如,语文试卷词语解释部分是“肖鸣”,作文部分是“毕鸿明”,造句部分是“谭联芬”;史地试卷地理部分是“李黎”,政治部分有四位老师,只认出两个名字——李正仁、付道高……


他们来自何处,我不知道。三十七年过去,他们都还好吗?


当年到湖北招生的复旦大学的老师,怎么会从诸多考生中选中我?这位招考老师是谁?我也不知道。


据说我们那一届全国的高考录取比例是百分之五。


我真的太幸运了,竟然成了百分之五队列中的一员,未来的人生道路从此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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