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敏
来源｜摩登中产 授权发布
海风掠过东南亚的小岛，沙滩上留下潮水退后的轻柔泡沫。
你慵懒地打开落地窗，满眼春暖花开。高档会所的门童彬彬有礼，私立学校提供从幼儿园到高中的西式教育。
不到100万总价，不足10万首付，你便能拥有一套海景房，永久产权而且免税。
然而，真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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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穿着廉价西服，站在寒风中萧瑟的大多数地产中介不同——何西卖的房子，整个中国都难找一份。
他是S地产公司——一所专注高端项目房产公司的金牌中介。他在一座城堡般的西式洋房里办公。同事们身着笔挺的定制西装，面带优雅微笑。
他们手握最新款的iPhone 7，开着三十多万的轿车以及更贵的凯迪拉克和宝马，居住在100多平米的精装洋房内——自己买下来的。他们的年龄在25岁上下。
许多日子里，公司附近的希尔顿酒店内，何西习惯悠然地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装作漫不经心地等人。实际上他在观察那些在楼盘沙盘边驻足的人，伺机而动。
过去的一年里，他卖出数不清的高端住宅，频频拿下销售冠军。
但最让他心驰神往的楼盘，却不在中国。
2015年年底，部门召集全员紧急开会。从一位来自总部的总监口中，他第一次得知了S城项目。
那是公司在马拉西亚一座人工岛屿开发的海外楼盘。宣传资料中，小岛与新加坡隔海相望。
全城布满绿地和丛林，车辆可以在地下穿行，楼层中长满灌木，如同热带雨林。岛上遍布高端酒店、国际会所和购物中心，这里还有多所私立学校和国际学校，让孩子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接受西式教育。
何西觉得这里如同电影中的迪拜 “世界岛”，人们开着跑车、喝着香槟在沙滩上奔驰。
对于试图投资海外房产的中国人而言，东南亚的明珠新加坡，正成为不错的选择。相比于路途遥远、价格日益攀升且限制越发严格的欧美房产，这里不仅有宜人的气候，还有与国内相似的人文环境。
虽然S城项目不在新加坡本土，但不足几公里的距离让人们相信，这里必将升值。
更令人心动的是，按照宣传海报所说，最低只要100万的总价，不足10万首付，你便能拥有一套面朝大海的房子——永久产权而且免税。
30多岁的总监面容姣好，举止从容，是何西最喜欢的类型。他甚至开始幻想——未来与她一同在海景房外的沙滩前，共同散步的画面。一切都令人沉醉。宣讲结束，他毛遂自荐，如愿成为S城项目的一名销售。
何西一帧一帧地比对视频资料，反复背诵搜罗来的东南亚国家房地产政策和风土人情，还汇总成了资料库。
那里如同一部科幻片，一个天堂——他当时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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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援S城项目的团队一共有50人，都是来自全省的销售精英。
第一个客户是个四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子。他双手抱臂打量着沙盘，一脸沉思。
何西放下咖啡，动作自然地递上名片：“不好意思，冒昧地向您介绍一下……”
两分钟后，对方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解释，自己的老板正准备进行房产投资。
酒店大厅的电视中，正在播放S城项目。对方瞄了一眼，顿了顿说，海外房产投资我们也很感兴趣。留下联系方式后，对方匆匆离去。
何西心里一直狂喜，他得知那位“老板”极为低调，身家数十亿。
半个月过后，何西接到回电，“老板”将与他会面。当时他正在吃午饭，撂下电话便带上电脑和文件夹，狂奔至希尔顿酒店。
“老板”身姿挺拔，穿着黑色夹克，脚踏灰色休闲鞋。他背靠沙发，听着何西的讲解，一直若有所思。他们并没有当场拍板。
后来的四个月里，何西跟对方打了不下60通电话，发了40多条短信。双方建立了信任。今年3月份，何西先行垫付了近万元的机票酒店费用，邀请“老板”登岛参观。
一切都安排好，对方突然因公务临时取消了参观。 此前，到马拉西亚看房的中国客户组团而来，非常火爆。何西担心名额被挤掉，三番五次催促行政预订好行程。
这么大的客户没留住，何西被上司一顿臭骂。因为没有完成业绩指标，他已经连续两周被罚款。
他算了算，那段时间自己一共被罚了3000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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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金牌中介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不能轻言放弃。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硬着头皮和“老板”的秘书沟通。对方要求：“老板”不想和太多人待在一起，也从没有坐过经济舱，酒店必须是五星级。
接触过很多高端客户，何西认为这些要求不算过分。他咬了咬牙，自掏腰包把订好的酒店换成五星，机票也升成了行政舱。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这一切是值得的。
“老板”登岛期间，何西也在与秘书联络。
负责接待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驻岛女销售。她用了哪些话术和手段，何西并不清楚。他只知道，从下了飞机到决定付款，仅仅用了5个小时。
他们一口气买了10套。
当天，对方就把首笔款项打到了账户上。何西一直想请那位秘书在希尔顿酒店吃顿饭，对方总是淡淡一笑，婉然谢绝。
第二笔生意，其实是个圈套。
两个做小生意的企业家，并不了解当地的房地产行情。登岛时候，公司的四名下线分销都在现场。其中两个分销，装作在S城项目买过房子的顾客，自称在这买了4套房子，“很值”。在他们的热情“推荐”下，两名蒙在鼓里的顾客心动了，各买了一套。
这也是后来一切纠纷的源头。回国后，买房者在网上看到，S城项目出现过的销售手段，缓过神来。他们一直在找何西的麻烦，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退房！何西曾请人看过S城项目与客户签署的英文合同，其中写满了免责条款，规避了很多公司方的风险。签了，就很难全身而退。
公司要求何西每个月催促对方补齐房款，不然，他便无法获得相应的佣金。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离职后。每一次电话催款，都会遭到劈头盖脸地指责。
何西疲于应付。到了最后，他再也不想卖S城项目的任何一套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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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西终于要登上这座让他五味杂陈的小岛了。
6月份，他陪同一位客户登岛看房。这是他第一次出国。虽然经历过种种不快，但他的心情还是激动的。
飞机降落在新加坡机场，他们驱车前往马来西亚。一路上，高耸的椰子树、湛蓝的天空和无际的海岸构成了一幅热带的浪漫画面。温润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摩登高楼的玻璃幕墙上，映衬着朵朵白云。何西耳边回想起总监当时的话——幸福感无以言表。
从公路桥上岸后，眼前却是另一番场景。
岛上人烟稀少，路边尽是荒草。整个岛屿如同一个大工地，在建的楼盘还只有钢筋水泥，起重机激起厚重的烟尘，让人不禁想起了北京的雾霾。
通关口岸，S城项目硕大的广告牌立在路边，宣誓着存在感。对外宣传中，小岛将开通一条直达新加坡的公路桥——但这个项目，新加坡政府至今还未通过。
眼前的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美好。他甚至怀疑，三十年的开发周期里，如果执政政府换届，这个项目能否持续下去。毕竟在这个东南亚国家，华人虽富裕，却并不具备话语权。
当然，如果一切顺利，这块土地必然会成为一个新的奇迹。但现在何西觉得，这更像是一场豪赌。
海市蜃楼在他心里无声蒸发。回国不久，他就离开了S地产公司。
有时，在高档小区的电梯内，他还会看到小岛的海报。海报依旧很美，美得如遥远梦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