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聪慧如蒋碧薇,也还是犯了一个很多恋爱中的女人都会犯的错误。
她与徐悲鸿旅法期间,当地的中国留学生们成立了一个“天狗会”,蒋碧薇作为唯一的女性,被“尊奉”为“压寨夫人”。
而她,似乎也完完全全沉浸在“艺术家的妻子”的角色里,无法自拔。
每天和天狗会的成员们吃饭、喝咖啡、玩耍,过着“贫寒而小布尔乔亚的生活”,怡然自得。
就这样,一位接受过最先进的教育,有艺术追求的新女性,在她最好的青春里,除了一时兴起,学过一段时间小提琴以外,没有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笔一墨。
蒋碧薇在晚年所写的回忆录中,提起那时的不思进取,也颇为懊悔。
而这,也是断送她与徐悲鸿婚姻幸福原因之一。
1927年10月,蒋碧薇和丈夫徐悲鸿一起回到了祖国。
此时的徐悲鸿,已再不是当年那个一文不名的穷画家。作为一位颇有名气的艺术家,他收到了很多大学、社会团体的工作邀请。
12月,儿子出世,不久,他们又生了一个女儿。徐悲鸿的名声越来越大,两人的生活水平大有起色,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徐悲鸿与蒋碧薇画像
蒋碧薇享受着幸福时光,越来越习惯,甚至越来越热衷于做徐悲鸿背后的贤妻良母。
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孩子和家庭上,亲自给孩子喂奶,换尿布。
唯一排遣寂寞的社交活动,就是仿照法国沙龙,在家里举办几场舞会。
可徐悲鸿不需要这种虚与委蛇的快乐,艺术家的快乐来自于灵感并发时的快感,来自于创作中洋溢的激情。
那个曾经他令他迷醉疯狂的女人,似乎正飞速离他远去。她像一个带着假面的沙龙女主人,再也无法激起他的创作欲望。
让徐悲鸿再次重燃爱火的,是一位叫做孙韵君的女学生。
她美丽聪颖,有灵性肯努力,一如当年的蒋碧薇,却又多了几分如水的温柔。
徐悲鸿给了她起了新的名字——多慈。做了两枚金戒指,镶嵌的红豆上一个刻着大慈,一个刻着大悲。
才子佳人,岁月静好。只是徐大画家心里清楚,这画面十几年前他便和另一个女子在上海滩边上演过。
大抵是良心未泯,问心有愧吧。1930年,他给在老家料理亲人后事的蒋碧薇修书一封:
碧微,你来南京吧,你再不来的话,我会爱上别人的。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再熟悉不过。
蒋碧薇怒不可遏,上演了那一年金陵城最有名的“原配手撕小三”的年度大戏。
她跑去学校找到孙多慈,谩骂她,威胁她,用刀捅破她的画作,给孙父孙母写信让他们管教好女儿。
孙多慈送给徐悲鸿南京公馆的一百棵枫树苗,被蒋碧薇尽数劈去,付之一炬。
蒋碧薇之所以抖擞全身厉刺,不惜背负悍妇之名捍卫这场婚姻,除了本身性格过于刚烈的缘故外,恐怕,也是因为对于现在的她,丈夫和孩子已是她世界的全部。
过去的她,是上海滩的名媛,是旅法的高材生,而今,她除了是徐悲鸿的妻子,徐悲鸿子女的母亲,什么都不是。
可这厉刺,不仅击败了对手,也刺伤了爱人,刺伤了自己。
徐悲鸿为表对蒋碧薇的愤怒与厌恶,将公馆命名为“危巢”,将画室命名为“无枫堂”,远避桂林。
她陪他走过生命里的寒冬,可他却在她耗尽了最美的青春后,离她而去。
而在此时,老天悄悄帮蒋碧薇在爱与被爱的天平右端加了砝码。
曾经爱慕她的张道藩再次出现在蒋碧薇身边,此时的张道藩虽然已经结婚,但他对她依然百般照顾呵护。
南京城里,日本飞机的轰炸中,帮助她和孩子逃难的,不是徐悲鸿,而是张道藩。
写了千封情书依然说不尽对她的爱意的,不是徐悲鸿,而是张道藩。
徐悲鸿公开登报与蒋碧薇“脱离同居关系”以求孙多慈父母欢心,蒋碧薇悲痛欲绝,最痛苦的时候,在她身边安慰的,是张道藩。
好吧,既然不爱了,便离开吧。
人总要开始新的生活,多么残酷而简单。
只是,刚烈如蒋碧薇,一旦做了决定,就绝不再回头。
可惜,孙多慈没有当年蒋碧薇对爱情的当年的决绝与坚毅。
多年苦恋无果,她最终听从父母的劝阻,不久便嫁给了国民党超级“党棍”许绍棣。
竹篮打水的徐悲鸿辗转多年,终是忍不住想吃“回头草”,去找蒋碧薇复合。
而蒋碧薇则决绝地坚持了当年对徐悲鸿说过的话:
假如你和孙韵君决裂,这个家的门随时向你敞开。但倘若是因为人家抛弃你,结婚了,或死了,你回到我这里,对不起,我绝不接收。
纠纠缠缠八年后,徐悲鸿居然再次登报,第二次与蒋碧薇划清界限。而这一次,依然是为了一个他爱慕的女学生,他后来的妻子。他为她取名:廖静文。
我想,即便蒋碧薇不给廖父廖母写信,他们也不同意这门亲事的。毕竟,谁会喜欢一个喜新厌旧,屡次三番与原配划清界限的男人做自己的女婿呢?
可徐悲鸿却再次登报,第三次公开与蒋碧薇离婚。
屡次三番的公开侮辱,这一次,蒋碧薇愤怒得失去了理智,她要控诉!她要报复!
蒋碧薇向法院起诉徐悲鸿,申请离婚,并向他索要现金一百万元,古画四十幅,他本人的作品一百幅,此外,每月收入的一半交给她作儿女抚养费。
徐悲鸿同意了她的要求,两人达成调解,于1945年12月31日签字离婚。
徐悲鸿知道自己欠她,还特意多给了一幅她最喜欢的《琴课》。
《琴课》 徐悲鸿在法国为蒋碧薇所作
而这幅《琴课》至死,都挂在蒋碧薇的卧室里。
那一晚,她带着得来的钱和一些画作,跟朋友打了通宵麻将。
喧嚣散尽,这场轰动一时的爱情故事终于划下休止符。
不久,50岁的蒋碧薇随张道藩去了台湾,彻底离开伤心地。徐悲鸿则与和廖静文结了婚。
后人对于蒋碧薇贪财的诟病,大多来自于廖静文在徐悲鸿死后说的一段话:
为了还清她(蒋碧薇)索要的画债,悲鸿当时日夜作画,他习惯站着作画,不久就高血压与肾炎并发,病危住院了,我睡在地板上照顾了他四个月才出院。
而鲜为人知的是,蒋碧薇的父亲七十大寿,张道藩送上厚礼,被她当即退还。
蒋碧薇依然是那个蒋碧薇,可这一次,她却说:
幸君谅吾苦衷,纳回成命,庶几爱吾更深矣。
爱之深,恨之切,大抵如此。
蒋碧薇的后半生,是作为张道藩的情人度过的。
并不是张道藩不愿给她一个名分,他深爱她,即便他已有妻。
蒋碧薇明白,若与张道藩的结婚,她数年来寻求自立的傲骨,社会对她的一点儿同情和认可,必然尽付东流。
也会因此伤害张道潘的名声和发妻,并因之遭到指责和唾弃。
张道藩在飘摇的乱世中,给了她一个女人向往的爱情的缠绵,生活的安稳,生命的愉悦和灵魂的契合,她已知足。
两人相伴,走过十年旷世绝恋。
1960年,张道藩的妻女从美国归来,张也有了倦鸟归林之心。此时的蒋碧薇在爱情的滋养下,已再不是那个使出雷霆手段对付情敌的暴烈女子。
她选择退出,理智且平静。
在给道藩的最后一封情书里,她写道:
十年,我们尽了三千六百五十日之欢,不顾物议,超然尘俗。我们在小园斗室之中,自有天地,回忆西窗赏月.东篱种花的神仙岁月,我们对此生可以说已了无遗憾。
不必再惦念我.就当我已振翅飞去,永不复回。
从此,她独居在台湾。晚年写下一本回忆录,上册是《我与悲鸿》,下册是《我与道藩》,在《皇冠》杂志连载,轰动一时。
上册多怨怼之语,下册却是满纸的思念与怀恋。
晚年的蒋碧薇
1966年,风烛残年的张道藩读到了这本书,分离六年,他亦无时无刻不思念着她。
终于,在一个风雨大作的夜晚,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提笔给她写信。
两人见了一面,张道藩提出想从自己的视角续写他们的故事。可惜回去不久,他便一病不起。
1968年,张道藩临终,她送了最后一程,这也是他们分隔十年后,唯一一次单独见面。
这以后,蒋碧薇一个人在台湾又生活了10年。1978年,这位奇女子淡泊地走完了爱恨缠绵的一生,享年79岁。
根据遗言,她珍藏的徐悲鸿画作,全部捐给了台北博物馆。
始终觉得,徐悲鸿的三个爱人中,真正爱她的,只有蒋碧薇一人。
孙多慈、廖静文与徐悲鸿相遇时,他已成名。这两位少女都将徐悲鸿当成偶像、大师一样崇拜敬仰。
廖静文的后半生,更是毫无保留的献给了徐悲鸿作品的弘扬和保护事业,可谓为徐悲鸿而活,为徐悲鸿而死。
而只有蒋碧薇,是在他只是徐悲鸿的时候就爱上了他,许下终身。
她嫁给了最爱的男人,爱得奋不顾身,痛痛快快。
而不爱了,便伤得彻彻底底,走得干干脆脆。
对于爱她的人,她也能不顾物议,全力相报。
她不仅是画家的妻子,政客的情人,她更是自己。在她留下的五十万字的长卷里,永远凝刻下那位敢爱敢恨的奇女子的倩影。
就像一朵鲜艳多刺的玫瑰,傲然盛开在民国历史的枝头,任后人惊叹、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