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离去：拓展游戏所能抵达的人类情感边界

（静默的设定曾经引起舆论哗然，但在游戏发售之后，相关的质疑早已偃旗息鼓。角色本身的魅力足以征服一切偏见。）

从小岛秀夫公开展示《潜龙谍影V：幻痛》中的女狙击手静默的那一刻起，这个角色就陷入了争议之中。姣好的面容、火爆的身材，再加上过于暴露的服装，静默似乎陷入了电子游戏中女性角色的传统套路。

严格说来，这种判断也并不算错，在游戏过程中毕竟有着一段在达成高的好感度后可以解锁的牢房洗浴情节，玩家所扮演的玩家也必须在任务45中负责保护静默。但若因此认定她不过是满足男权幻想的花瓶，不仅有失偏颇，也一定会错过这段牵动人心的感情。

与艾莉不同，静默无法通过言语表达自己的情感，在为数不多的过场剧情中，她的身份与动机也一直笼罩在迷雾中，直到最后才得到阐明，因此玩家与她的互动，大多在将她设为伙伴的实战中完成。

与其他几名伙伴相比，静默既不拥有最强的战斗力，在辅助潜入方面的作用也远不如可以标记周遭敌人的钻石狗，更不能在长途奔驰中起到钻石马的载人功效。很多玩家直到通关都未曾带她出战，但若你花上一定时间去培养与她之间的好感度，就会发现她与其他伙伴之间有着一些难以言喻的区别。

在刚刚可以组队出战的时候，你无法给静默下达任何指令，她只会依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但若你在潜行过程中不慎被人发现，也许会发现头上刚刚冒出惊叹号的士兵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子弹击毙。

随着好感度的增加，你能够发给静默的指令也会逐渐增多。她既能替你进行侦察，标记好敌兵与资源的位置，亦可根据任务需求换上麻醉弹或穿甲弹作战，甚至可以如官方预告中演示的，通过射击玩家抛至空中的手雷来实现定点爆破的效果。

如果玩家乐意，甚至可以在任务开始后找个小山坡趴下，完全依赖指挥静默以近似《盟军敢死队》的游戏模式来完成任务。

一旦你习惯了这位得力伙伴的存在，当她在任务43中离开后，就一定会感到手足无措。没了她的狙击掩护，你必须加倍小心，而听不到她偶尔哼着的小调，这战场也少了些许温度，变得异常空旷。

直到任务45，你才终于与她重逢，只是在片刻的欢聚后，一场恶战接踵而至。在这场车轮防御战中，你无法像过去执行任务时那样给予静默任何自保的指令，若你陷入危机，她一定会挺身而出吸引敌方火力。

由于这场战斗的胜利条件是全歼敌军装甲部队，失败条件是静默死亡，玩家不仅要保持火力输出，还必须时刻留意静默的生命值，并不时暴露身形转移敌军注意力。

在此处，制作人小岛秀夫还抛出了另一个足以重伤系列老玩家的细节，将静默的血槽设计为《潜龙谍影》初代中狙击雪狼的式样。

同样是狙击手、同样曾经与主角对决、同样有着谜一般的过去，也同样对主角怀有一份特殊的感情，未能拯救雪狼的记忆回荡在每一位系列老玩家心中，催动着他们竭尽全力去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

（左上角的血槽形状若再配上静默的狙击雪狼皮肤，便足以抚慰老玩家的伤感记忆了吧。）

现在我们都知道了，这一次，结果并没有太大不同。没人知道在后续更新中将静默带回究竟是小岛秀夫的主意，还是开发商科乐美自作主张去迎合玩家的呼声，但在更新前的几个月里，每个完成静默结局的玩家，内心一定都遭到了一次重创。

永远失去静默不仅在游玩层面剥夺了大量乐趣与战术可能性，更在叙事层面应和着本作的主题：徒劳无益的复仇轮回，也唯有体会过失去静默后内心的巨大空洞，这一主题才能击穿玩家的一切防御，直抵内心最深处，从这个角度看，一个静默离去的“不完美”结局，要远比静默归队的“完美”存档更能牵动人心。

“杀死”或者“去除”某个主要人物的手法即便在电子游戏的历史中也不算稀奇，而静默的特殊之处在于玩家与她之间的感情，是在一次次实打实的并肩作战中逐步累积起来的，《幻痛》之所以采取任务制，将整个游戏流程从系列一贯的十余小时拉长至四十余小时，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就是给予玩家足够的时间，亲手建设钻石狗组织，并与每一位伙伴结成深厚感情。

玩家在第一章中获得一切，又在第二章中一一失去。从战友（休伊以及任务43中的钻石狗士兵）到亲人（伊莱）、从成就（乍得沙赫人）直至爱人（静默），甚至是自己的身份（毒蛇于任务46中得知自己只是大首领的替身），而这一切，都是玩家亲手完成的。

将与游戏中角色构建关系的过程放到玩家手中，对于叙事自然是有一定风险的。在《幻痛》中如果玩家选择不带她出战，必将错过好感度满格才能触发的“雨中共舞”事件，也会让后续的静默结局略显生硬。

在将静默设定为唯一一名人类战友的同时，小岛秀夫也便同时押注在玩家身上，赌他们会认真对待这个伙伴和这段关系。而情愿放弃以过场塑造人物这业已成熟的方法，甘冒如此风险将缔造关系的权力交到玩家手中，也正是小岛秀夫作出的选择。

在拓展游戏所能抵达的人类情感边界，与以完美姿态完成系列绝唱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文 | 洪韵，网名Red，中文世界最知名的游戏撰稿人之一。

——本文摘自《第九区·慈爱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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