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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晓明︱一部西方经典的奇幻漂流与回家之路

上海书评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6-16 16:04

正文



文︱胡晓明



最近,纽约大学董事会主席威廉•伯克利先生(William Berkley),将其收藏的一部大书回赠给了华东师范大学。这是可以大书一笔的中外文献大事。


这部大书乃是第一本中文完整版的《教会祷文》(The Book of Common Prayer in Mandarin),同治十一年(1872)北京华美书局大字铅印本,线装六卷,装帧精美,在特制的暗红色摩洛哥羊皮的精装硬面封上,烫金印有白玉兰花与轮船的图案,是当时的上海城市标志,书脊烫金;外套蓝色折叠式盒子,内衬大理石花纹纸。内封有译者包约翰和施约瑟(Burdon, John S. and Samuel Isaac Joseph Schereschewsky)的亲笔签名。


《教会祷文》封面上,烫金印有白玉兰花与轮船的图案。


如果从早期的英文版(1549)算起,这部大书从西方到中国,又回到西方,最终归于中国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它已经漂流了五百五十年了!其背后的故事,有中西古今之争、有复杂传奇的人事,有上海城市的文脉,有珍贵的大学校史,如一口深井,可供深入发掘的历史文化资讯十分丰富。这里限于篇幅与文体,简单解读一二,更多的内涵,只好留待专家研讨了。


先说书。《教会祷文》最早是拉丁文,是有关基督教在教会里敬拜时的诗歌、祷语和仪文。于1549年,英国圣公会第一次改写为英语祷文,标志着《圣经》走向通俗化,务使当地人民了解;同时一面保存公教传下的礼规、一面须适合时地之需要,这正是整个宗教改革的宗旨所在。一部西方文化史,就是不断地经典在地化、通俗化,贴近老百姓普通生活的历史。


这部第一本中文完整版的《教会祷文》,语言典雅,富于韵律,尤其重要的是,全书竟然运用了十分成熟的白话文,与今天的口语用法相同。然而它的出版时间,距五四新文学运动的产生,足足还有半个世纪!现代文学与语言学的研究者已经证明:现代白话文的产生,其中传教士居功厥伟。这部书由西方而中土的漂流史,正是现代中国白话文少年时代的一个美丽的见证,其中所包含的新文学与新语文信息,十分值得重视。


再说译者。这部书是来到中国的英美传教士包约翰和施约瑟共同完成的。当然背后一定有帮他们的中国人。包约翰在英国圣公会做事,1861年来到中国后成为京师同文馆首届英文教师。在《教会祷文》出版两年后,他成为中国南部教区以及香港教区的主教。施约瑟经历传奇,早期是一名犹太教“拉比”(祭司),但后来转变信仰,移民到美国并修完神学之后,自愿成为一名基督教传教士前往中国。在1872年出版《教会祷文》后,他于1877-1884年间被任命为上海的圣公会主教,并在1879年创立了上海圣约翰大学。这个大名鼎鼎的施牧师,1861年就将《圣经》部分译为中文,还居然将《圣经》里的《诗篇》译成了上海话。他晚年在日本,四肢瘫痪,丧失说话能力,在轮椅上坐了二十五年,用两个指头打字,一点点将整个《旧约》重新译为中文。被传教士史家称为“可能是中国最伟大的圣经翻译者”(Marshall主编《中华帝国:概论及传教士的调查》,伦敦:Morgan and Scott  P.442,1907)


包约翰

(Burdon, John S.,1826-1907)


施约瑟

(Samuel Isaac Joseph Schereschewsky,1831-1906)



纽约大学友人所赠送的这个珍贵的版本,因为附有译者的手稿资料而具有不凡的文献价值。在外封皮的后面夹着一封手写签名的信件,里面是包约翰写给夫人马丁的一封书简,说托她给他的学校弄软座椅。此外,在各册的封面,有他亲手书写列出的仔细的目录。外封皮的前面,夹着一张卡片,署名施约瑟牧师。因而这本书有可能是施牧师自己的藏书。


署名施约瑟牧师的卡片


纽约大学的威廉·伯克利先生是一位大企业家,犹太人,他的爱好之一是搜集古书。不久之前,他的朋友从一家书店发现了几本书,把相关信息提供给他之后,他发现其中一本书和圣约翰大学有关,他知道圣约翰大学与华东师大的关系,所以就将此书买了下来。他在赠书时十分用心,特意附上一纸英文说明,介绍了本书以及两位译者的事迹。我们所知道的是,圣约翰大学后来成为当时上海乃至全中国最优秀的大学之一,享有“东方哈佛”、“外交人才的养成所”等盛名,成为中国教育史上的传奇;我们更知道,上纽大与华师大合作,已成为当代中外合作办学机构的重要标志,正为中国当今高等教育注入新的活力。伯克利先生赠书之举,或有中外合作续往开来的寄望?


仅说书的故事,当初圣约翰大学是并入华东师范大学后,十一万余册藏书,其中包括盛宣怀后人捐赠给圣约翰大学图书馆的“愚斋藏书”约六万余册古籍,完好无损地收入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古籍部。其中,堪称“镇馆之宝”的珍本如严复批校本系列数十种,将于今年影印出版,化身千万,以惠学林。去年,台湾海基会首任会长辜振甫夫人、台湾圣约翰科技大学董事长辜严倬云女士访问华东师范大学。她参观这套保存完好的批校本后不禁感叹:“真是文化之大幸。”


现在,施牧师的这部大书也重新回到了华东师范大学。这部曾参与西方宗教世俗化进程、见证了中国传教士史以及基督教教育史、中国现代大学史、催生了现代白话文诞生史的历史文献,终于经由纽约大学之桥梁,重新回到了华东师范大学。此时,上海纽约大学刚送走她的第一批毕业生,华东师范大学正迎来公认为历史上国际化程度最高的阶段,而上海这座城市,历经一个多世纪中西古今的熏养发育,正在成为中国最有活力的城市——这一切,都似乎与这本书,有着多多少少隐隐约约的联系,时光荏苒,而因缘永存,正如诗人所写:“刻你的名字在树上,刻你的名字在不凋的生命树上,当这植物长成了参天的古木……”


感谢华屹立小姐对此文写作的帮助。




胡晓明

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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