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看到甜面包里千军万马的蚂蚁之后,我得了蚂蚁焦虑症。表现症状为事事先考虑蚂蚁,在超市看到蜂蜜全麦面包,刚想买,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这么大一个,必然一天吃不完。剩下一半,这不就是蚂蚁要攻占的堡垒?再说全麦面包吃起来到处都是碎渣,又将成为蚂蚁丰收的麦田。
出门在外时刻惦记着这心腹大患,回家更甚。摇身一变,成为蚂蚁反对党,四处侦查有无蚂蚁痕迹,力求不给这个群落任何一点生存空间。艾文用了最贵的蚂蚁药后,蚂蚁消失了三天。第四天进厨房,看到小陈刚用完的蒸锅,上面粘着点馒头皮,我立刻提出反对意见,怎么不立刻洗?蚂蚁马上就到。
小陈回了三个字:不会的。
他斩钉截铁的语气,好像让我放心,说这件事绝对不会发生。继而解释道,原因一,蒸锅很烫,原因二,蒸锅是全封闭起来的,蚂蚁没有可乘之机。
你错了,蚂蚁寻味而来,它们可以且必须占领每一个缝隙。
小陈又跟我辩解,他觉得家务没有必要做那么勤劳,在上海的时候他习惯第二天蒸早餐前洗一遍锅,他觉得这样最干净。
我从蚂蚁的角度思考,觉得这24消失时间线足够引来三大群蚂蚁,于是闷头开始自己刷锅。小陈看了相当不快,认为我在主动挑起矛盾,质疑他做家务的能力,于是放狠话说:不会有蚂蚁的,这样做要是有蚂蚁,我把它们都吃了。
既然他这么斩钉截铁,我放下蒸锅,坐到客厅小板凳上,开始思忖,难道蚂蚁真的被灭光了?
没过一会儿,脚背一阵瘙痒,低头一看,一只蚂蚁已经爬到小腿位置。
它来示威了!当内部出现矛盾时,敌人来了如同亲人一般,我开心得一跃而起,用手指捏了蚂蚁放到小陈嘴边:它来了,你吃吧。
还好,只是一个蚂蚁。小陈为了不当热带食蚁兽,手脚不歇刷锅洗碗拖地,一直忙到后半夜。
我的蚂蚁焦虑症并没有痊愈,日常还是像警察一样,追踪着蚂蚁罪犯的蛛丝马迹。有时在地上看到一小块巧克力碎屑,边用湿纸巾狂擦边想:这么大一块肥肉,蚂蚁竟然看不到,看来热带的蚂蚁也不过如此……
灭蚂蚁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比蚂蚁更勤劳。
坏处是几天后,小陈拿着坏掉的拖把过来给我看,因为他干活太卖力,拖把都没能熬过一星期。
我猜你一定急不可耐地想,那些智能家电呢?扫地机,洗地机,吸尘器去哪了?怎么来发达国家,过着这么损耗劳动力的生活?
刚来时,小陈在公寓厨房里近乎绝望地呐喊:发达国家怎么连个洗碗机都没有?
过了几天我明白了,这地方就是不太想让你跟食物产生深层次的纠缠关系。你最好和一日三餐只保持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友好,而不是沉迷或缠绵其中。许多人把厨房和家务都包给了菲佣,还有许多人用外食来解决。
明白了吗,别把时间浪费在食物上,多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什么是此地最有意义的事?
早晚出小区门,最常见的便是跑步一族。新加坡人有点仓鼠特性,别的不说,我看小区健身房的跑步机从没停下来过,几乎24小时有人在上面永不停歇地跑着。
来的第一个星期,我和艾文去附近绿意盎然的人行道散步,穿着人字拖懒懒散散走过高大的棕榈树。一个接一个全副武装的跑者越过我们,每个人都精神抖擞步伐矫健,从背影看,全身上下都是长期锻炼的肌肉。过了一会,我看到一个跟我差不多装扮的中年妇女,走到某家后院,正隔着篱笆门跟里面的中年妇女聊天。
哦,原来只有菲佣才会带着劳作后的疲惫,在人行道上闲逛。
我好多年没跑步了,索性还有另一件略微拿得出手的体育项目,游泳。坡县每个小区都有游泳池,下楼即可入水。每天早上游泳池里游20来回,几乎不需要任何心理建设。
问题是每逢周末,游泳池里小孩多极了,他们到处嬉戏,搞得你根本没办法按照原定计划大游特游。之后迅速发现另一个热带的特点,晚上,特别是十点以后的晚上,泳池没人。
这挺适合我的,一开始我有点怕黑,适应了就好了。在静谧的黑夜中,只听到水流拨动发出的哗哗声。我想不通,热带人为什么晚上不下水?
直到回到公寓,在卫生间准备脱下游泳衣时,才想通了。一只硕大的虫子正在我浅蓝色的泳衣上爬来爬去,它一定是跟我一样,朝着光亮的地方游,一头撞上光亮中的我,然后跟着一起回到家。
考虑到时间较晚,我没有尖叫,也没有把这件事分享给家人。
我怕爱好昆虫的艾文以后专挑晚上下水,这下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此地一到晚上,游泳池不像亚热带灯火通明,那得吸引来多少虫子?无法想象。
热带有热带的规则,从此也就断了夜游的念头。
不过很神奇,规则这件事,在小陈这里,总是三个字,不会的。
他在公寓里粘了一些挂钩,我说,这种挂钩不行吧?到时候清除不掉,房东会不会扣费?
小陈还是那三个字:不会的。
怎么不会呢?四处听说此地房东极为苛刻,收房时都要求房客整旧如新。小陈依旧坚持,不会的。然后他又送了我一句:粘都粘了,还说这些干嘛?
稍晚在小区群里,我看到一个房客分享,说她粘在厨房的挂钩,有一点去不掉的粘胶痕迹,被扣了300新币。再环视一圈家里的挂钩分布,忍不住眼前一黑,门口有一排,厨房有一排,预测卫生间里还会多出一排……
我幡然醒悟,小陈绝大多数脱口而出的“不会的”,并不是真的不会。只是他不愿意你在这个问题上反复纠缠,先说一个不会的,让你放心一下,等出事了再说。
如果他说“应该不会”,那表明他完全不确定,但实在懒得折腾。
在上海时他开一辆七座车,要下一米八的车库。开进去前,我有点怀疑:这辆车会不会高度超过一米八了?小陈略显迟疑,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嘟囔“应该不会”,开了下去。
车到一个连接处,顶棚发来“嘭”地一声。
我提这件事没别的意思,当你的男性伴侣说“应该不会”时,请你立刻力挽狂澜。
我们一家人来新加坡后,他说过好几个应该不会。
第一次是妹妹发烧的时候,我摸着小朋友额头很烫,觉得她肯定发烧了。小陈说:应该不会。
量完体温,发现已经升到39度3。
第二次,是艾文发烧的时候。艾文说自己没力气,我说是不是发烧了?小陈在旁边又飘来一句:应该不会。抓过来一量,38度5。
实话实说,我有点担心,不会吧,这可是热带,怎么会发烧呢?发烧,那不是秋冬季才流行的疾病吗?这里又没有秋,又没有冬,凭什么发烧?
后来一朋友告诉我,新加坡一年四季有流感,南北半球病毒在此交汇,你做好心理准备。又有另一朋友告诉我,带一只少儿夏令营来新加坡,几乎每天都有小孩发烧拉肚子,她天天都在医院和营地两头跑。
听完我哀叹了一会,至少证明一件事,这说明感冒和穿不穿袜子确实没有关系。
小孩发着烧,坚持还是要去游泳池打水战。
我想我妈要是在旁边,肯定气得破口大骂。
我和小陈觉得没什么不行,既然玩得动,就当他们已经战胜了病毒。
幸好感冒病毒在哪里都差不多情况,第一二天略严重,第三四天略好转,第六七天症状开始大幅度减轻。
过来半个月不到,有一天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调整成上学时的作息。早晨游泳,中午食阁吃顿简餐,傍晚快走兼慢跑,晚上12点前,困得眼皮打架。
真像一只仓鼠,跑圈跑了一整天,没站稳就想睡倒。
我打赌,此地床垫生意肯定一般。
作者|毛利 分享生活,解答情感、家庭困惑,和有趣的人们对话,有机会一起午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