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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欣赏|黛•肖姆珀兰【加拿大】:体语

世界文学WorldLiterature  · 公众号  ·  · 2018-07-13 07:47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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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安妮·肖姆珀兰,出生于 1954 年,加拿大当代女作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用爱情的语言》( 1994 )等,短篇小说集《我梦想中的男人》( 1990 )等。

这篇小说真的和那些人体解剖图有什么关联吗?


体语

黛安妮·肖姆珀兰作 王焕日译

作者按语

我的长篇小说《用爱情的语言》中的主人公是一位拼贴画艺术家。在为写作这本小说而对拼贴画技巧进行研究的过程中,我对这种视觉艺术越来越感兴趣,并开始自己创作一些拼贴画。为此,我日积月累,收集了一批又一批无版权的历史木刻画和线条画。不久家中客厅的四壁上挂得满满当当,并开始考虑把部分插图拼合进我的作品中。好久以来我一直对写插图式小说这一主意感兴趣,曾特别受到下列几本书的鼓舞:埃杜多·盖里诺的《拥抱的礼仪》,卡罗尔·马索的《艺术爱好者》和唐纳德·巴塞尔姆的两篇短篇小说《在托尔斯泰博物馆》和《鸽子飞离宫殿》。

我把写插图式小说这一主意在头脑里翻来覆去地考虑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决定写一下试试,这大概是因为我那幼小稚气的儿子有一天说真糟糕,我的书里没有图片所促成的。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对许多人来说,看图画书是儿时的一大乐趣。作为成年人,我们为什么要放弃这种乐趣呢?

《体语》是我写的十一篇系列短篇小说中的第二篇,它们后来结集为《忠诚的形式》。其中的插图来自一本又大又重名叫《医用解剖图》的书。虽然在其他几篇短篇小说里我用这些插图制作了一些拼贴画,但在《体语》里我使用这些插图时一如它们在这本早期解剖学教科书中原来的样子,并未改动。通过把人体各种部位孤立地展示出来的做法,想让这些解剖图对小说的正文起到一种图解式(有些荒诞,可能让人感到不安)的对比衬托作用。

写《体语》这篇小说时,我想到的第一句话是“他的脊梁骨因生气而变得僵直”。当时,那一刻我记忆犹新。有一个男人有一阵子一个劲地缠着我,非要与我谈恋爱不可。我 告诉他我对此毫无兴趣。最后他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说没关系,他认为像我这样年龄(我当时三十八岁)尚未结婚的女人,如果一个男人还想要她,她应该很感激。我从厨房的窗里看着他离去,很明显他因感情受到伤害而怒气冲冲。他的脊梁骨的确因生气而变得僵直。就在我本来会因伤害了他的感情而可能感到后悔或认为他的傲慢是一种侮辱而可能感到生气时,我却站在那儿想,一个人真实的感情可以多么鲜明地由身体表现出来。不管我们多么想隐藏自己的感情,而我们的身体总是让我们露出了马脚。

黛·肖姆珀兰

在和谐的日子里(和谐的日子是这样的:吃早饭时没有争吵,她在门口与他吻别之后,他们才踏上各自上班的路;他们有度过晚上的计划:与挚友相聚,着鲜衣美服,享用美酒佳肴),乐滋滋的心情使他的喉咙变得轻松舒展,舌头变得灵巧,话脱口而出,妙语连珠,幽默诙谐,异常的聪明伶俐。在去地铁车站的路上他朝着陌生人微笑。听到坐在蓝色小推车里的一个胖胖的婴儿淌着口水发出的咯咯声音时,他乐得哈哈大笑起来。他信心百倍,口若悬河,和蔼可亲。他可以对任何人就任何事情滔滔不绝地讲上一整天。

在别扭的日子里(别扭的日子是这样的:她先是咒骂他,因为咖啡太凉,面包片烤糊了,天阴沉沉的,而后,当他们离开家去上班时,她不能坦然地正视他,她说她得晚些时候才能回家,晚到何时她也不知道),他的喉咙仿佛冻僵,变得拘谨刻板。他虽然谈吐清晰,但语调却冷冰冰的。遣词造句时,字斟句酌,决无语法错误。对同事他说:“我大概要……我们打算……我假定……关于这个问题我先前曾与你交谈过。”他讲起话来,装腔作势,拖腔拉调。他胸脯挺得老高,摆出一副看上去似乎很高傲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是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他的脊梁骨因生气而变得僵直。

(在别扭的日子)一整天,他心窝里都有一种紧揪感,那种焦虑不安的情绪像一张出了毛病的弓,一阵紧一阵松,然后又是一阵紧,时间就这样缓缓地过去。有时这种紧揪感挣脱了束缚,向上涌入他的胸膛,致使他憋得喘不过气来;或者向下冲去,进入到肠子里,致使肠子发出危险的嘎吱嘎吱的响声和嗖嗖的呼啸声。同事们邀请他一起去吃午饭,他低声婉言谢绝,就像一个黯然神伤的殉道者。他们也很知趣,没有问他出了什么事,因为他会说:“没事!”语调中带着指责,他们的好奇心使他受到了冒犯。

到晚上下班时,他肚子像是一个绷得紧紧的灼热的圆桶,里面装满了莫名其妙的焦虑不安和忧郁沮丧,这圆桶看上去微微向外鼓胀,他抱着它就像抱着一桶随时都会爆炸的有毒废物。

他关上办公室的门,步行四个街区到地铁车站去。他并不注意天气。可能是风和日丽,可能是阴天下雨,也可能是飓风怒号,他才不管呢。他推开一个走得太慢的老太婆,挤过一个正在道边哄一个哭哭啼啼、刚会走路的孩子的年轻母亲,他一直低着头,迈着沉重的步伐穿过人群,两眼愤怒地盯着地面。两条腿像两根酸痛的木桩一样。他的膝关节一会儿像是支撑不住要倒下去,一会儿又像卡住了,僵硬得不能打弯。他站在那儿等车时,两眼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鞋,那鞋是那么的丑陋不堪。

他在地铁上坐下来,跷起麻木的二郎腿,显得一本正经。一位妇女在他旁边坐下,但身子向自己座位那边缩过去,眼睛朝别处看去。他或许在喃喃自语,他或许双手抱着膝盖在那儿低声呜咽。

他回到家里时,屋里空荡荡的。尽管他明知会是这样,但还是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寻寻觅觅。厨房里一尘不染,洁净得有一种不祥之感,仿佛再也不会有人使用它。一切东西表面都亮铮铮的,仿佛连上面的指纹都被擦得一干二净。起居室像是一个摆设齐全的博物馆,没有一丁点儿杂乱的东西,灰尘和氧气。他走到楼上,只有卧室里有些杂乱,床单和毯子散乱地堆在一起,她的三件丝绸衬衫杂陈其中,她的白色睡衫乱糟糟地丢弃在地板上,她的耳环零散地放在黑色的梳妆台上,熠熠闪光。在洗手间里,他望着镜中的自己,尽力把眼睛睁大,但依旧看不到她。

在和谐的日子里,她会比他早些回到家里。如果他们计划好了要到外面去吃饭,当他回到家里时,她已经开始梳洗打扮。她问他她身上穿着这套衣服好不好看。她说还可以穿其他款式的,拿起每套衣服在身上比量着,轻盈地在卧室里走来穿去。他对她说,这些衣服全都完美无缺,那些闪闪发光的昂贵衣服紧贴在她那苗条的身段上,她轻轻一动那衣服就像水一样在她身上滑动。这些衣服全都完美无缺:他怎么能够确定穿哪一件好呢?在楼下的起居室里,他们喝着饮料,畅谈着一天的见闻。他们放点儿音乐,有时还跳跳舞。有一次,她把小巧玲珑的脚踏在他的脚上,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这时他带着她翩跹起舞,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像婚礼上的孩子一样欢乐无比。甚至在那别扭的日子里,他也难以忘怀这一场面:她那双小手;那两只踏着他的小脚。

或者(在和谐的日子里)她已经在厨房里开始做晚饭,开着收音机,哼着小调,切啊,剁啊,炒啊地忙活着。他放下公文包,脱下鞋子(在和谐的日子里他的鞋并不那么难看)。他把自己套装的上衣小心地挂在前厅壁橱里她的衣服旁边。在厨房里,他发现她正在做他喜欢吃的意大利式面条,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他发现她已换下了上班的衣服,穿着一件黑色丝绸和服,背面印着一条红色的龙,心中十分高兴。她以一个吻来迎接他。他把双臂悄然地伸进她的和服里,一直摸到她那战栗的肉体所期待的地方。

在和谐的日子里,她允许他。

在别扭的日子里,她并不直截了当地推开他,而是优雅地把身子一转,挣脱出他的拥抱,就像一个原先贴在手指上的戒指,见到肥皂水后便神奇地滑了下来一样。她的皮肤及和服都滑溜溜的,他无法抓住。他被闪在那儿,两臂空空地垂在身体两侧,于是他努力撑住厨房里的长台面,不让自己去拽住她,求她,把自己强加于她。他努力用这种想法来安慰自己:所有的关系都会有波折。

但在和谐的日子里,那黑色的和服会从她肩头滑落,接着她会把舌头伸进他的嘴里。

他并不就是想要做爱。他想要的是慰藉。他想要的是把头贴在她那对乳房之间,那对丰满的乳房之间,这样一个小小的躯体上长着这样一对硕大的乳房,真让人叹为观止。他想闭上眼睛把嘴唇紧紧地贴在乳房上。他想把鼻子埋在其中,快乐地窒息而死。他想把耳朵轮流贴在她的乳房上,倾听她心脏的跳动,她血液的奔流,就像在海螺壳里听大洋的风声与波涛。但他害怕告诉她这种想法。她或许会认为他懦弱。她或许已经认为他懦弱。他或许真的就是懦弱。

他们先是做爱,而后用餐,吃的是通心粉和蛤蜊汤,喝的是红葡萄酒,推杯换盏,开怀畅饮,谈天侃地,其乐也融融。

在别扭的日子里,房子里空荡荡的,他挂好她的衬衣和睡衣,把她的耳环放回首饰盒里。他整理床铺,木然地围着床移动,尽量不出一点儿声音,就好像她正在睡觉,一定不要把她弄醒一样。然后,他脱下衣服,赤条条地躺在床上,把耳朵贴在枕头上。他要躺在这儿一直等到她回来,然后他要问她到哪儿去了。是的,他要问她,到头来他一定要问她,并且她一定要回答。

到头来她必须回答,到头来笼罩着他们的那种像尖利刺耳的笛声一样的寂静里必须响彻说明真相的声音。

而现在唯一的响声是他耳中自己的心脏怦怦的跳动声。

他本不想入睡,却睡着了,并且睡得很快,焦虑使他精疲力竭。他没有做梦,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一听到前门开门的响声,他立即醒来,是她还是盗贼?两种可能都使他的心怦怦直跳,他的肋骨感到疼痛,仿佛被一匹马或者一双包铁头的靴子狠狠地踢中了一样。

他想起了《圣经》中的故事,上帝使亚当沉睡,于是取下他的一条肋骨,又把肉合起来。没提到是哪根肋骨,哪一侧,或者亚当是否怀念那根肋骨。然后,上帝就用亚当的肋骨造成一个女人:夏娃,亚当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当时夫妻二人,赤身露体,并不羞耻。

他听到她脱衣服时哼着小调。她喊他的名字。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很激动,颇有少女的韵味。他松了一口气,尽管她的好心情可能与他毫无关系。她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不知怎的他没有想到要回答。他看了看床旁边的钟,发现自己才睡了四十五分钟。她很难算得上是回来晚了。他听到她走上楼来。

虽然发现他这么早就赤身躺在床上让她感到吃惊,但她并不说出来。她在他身边躺下,把手伸进他的两腿之间。她的手凉丝丝的,那么娇小。他叹息了一声。她的手指像鲜花嫩茎一样。他放在她身上的那两只手,又笨又大,手上那厚实的金质结婚戒指闪闪发光。

把结婚戒指戴在左手第三指上的传统始自古罗马人。原因是,人体被剖开后,人们发现有一根神经从该指沿着胳臂向上通到肩膀,然后直接向下连到心脏。

他本不想做出反应。他本想表现得冷静,符合逻辑、成熟、有理性,并且如必要则表现得很达观——而这几种心态中,任何一种,一般地讲,在做爱时都无法达到或保持。他本想能驾驭这种局面。他本想用早些时候与同事们谈话的口气与她说话。“我大概要……我们必须……我假定……我本打算早些就这一重要问题与你进行磋商。”她的呼吸弥漫了他的全身,这呼吸有一种酒一般醉人的芳香,仿佛她最近品尝过价格昂贵的甜酒一样。关于这一点他本来也打算问她。他本想好好地奉劝她几句,让她吐出真情。

但慢慢地,慢慢地他的下身开始有了变化。慢慢地,慢慢地他那硕大的躯体出卖了他,使他不能自持地进入了她。

每一个精子细胞都有一条很长的尾巴,叫做鞭毛。这条尾巴前后摆动,使精子向前移动,就像游泳一样。完全成熟的睾丸每天能生产三亿个成熟的精子。他们已有两周没有过性生活了。

云雨过后,她回到楼下继续准备晚饭。他冲了个澡,穿好了衣服。

如果她有情夫(他相当确信她有情夫,但他迄今为止尚未问过她,他不想问她,起码今天不想问),那么他也应该搞一个情妇:要礼尚往来,针锋相对,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照所有这类说法办事嘛。在他工作单位里有一个女人一直在挑逗他:在复印机旁,在冷却器旁,在停车场上,在那儿他完全可以吻她,谁也不会知道。在冲澡时,他在想那位女人多么急不可待,要把她弄到手是多么易如反掌。但他害怕的是如果他同那个女人上了床,他将会发现她的两腿之间与他妻子的完全一样,或者完全不一样,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他都难以忍受,都会感到蒙受了耻辱,他的身子都会厌恶地背转过去,晕眩瘫软在那儿。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想象着楼下厨房中妻子的形象。像往常一样,他总是一次想象出她身上可感知的一部分。脚踝、肘、手腕处突出来的那块圆圆的小骨头、颧骨、颌骨、有一条青筋裸露的左太阳穴,她的项背,她那像火鸡叉骨一样的锁骨,她那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这些全都阒然无声地在他头脑中映过。他不得不承认他无法想象出他不与她在一起时她是怎样一个人,她独自一人时,她是怎样一个人。他不知道在这个小小的躯体里居住的是什么东西,所有这些部位天衣无缝,珠联璧合地衔接在一起创造出了她:这个女人,这个没有先例、无法复制的谜,完全是独一无二的:她。每当他试图理解她,她总是逃避得无影无踪。这个问题的实质对他的凡胎肉眼来说,已是无法看清。

他本能地感到:她焦躁不安,她守口如瓶,她郁郁寡欢,她内疚心虚,以及有时她害怕恐惧。他不知道她是否还爱他。如果已不爱,他不知道她何时停止的。他想知道,当你的爱了结之后,你怎样处置它——把它放在哪儿?它到哪儿去,你怎能保证让它待在那儿?

他本能地感到这一点。它们,他那两条长而健壮的腿骨,在夜里把他弄醒,这骨头并不完全就是疼痛或者痉挛,而是萎缩,下沉,融化,并逐渐消失。

他本能地预感到他们关系的未来。到头来他将不得不通过头脑接受这一未来。

人类大脑的重量,男人平均三磅,女人两磅十二盎司,大小有如两个握起来的拳头紧紧挨在一起。

人类大脑的容量可用一这个数字后面跟六百五十万英里个零来表示——这个数字之大,可以从地球排列到月球,然后返回地球,这样往返十三四次。

而眼下,只要没有人用话把真相点破,他倒反而可以把精力集中到她的脚踝、肘、手腕处突出来的那块圆圆的小骨头所表达的喜怒哀乐之情上。到头来他将不得不通过头脑接受事实的真相。但眼下,他需要倾听的只是近在咫尺、哼着小调的她的躯体。眼下他们将谈天说地,沉浸在幸福陶然之中。


原载于《世界文学》2000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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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多变而恒永

文学孤独却自由



责编:文娟

校对:静远

终审: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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