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滚滚滚不动的梦:
梦见我找我家猫走丢了走进了地狱,走到天亮才走出来,走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整个身体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
追猫
文/香澄
【一】
传闻大年初四,阴曹地府的鬼会在全阴间放年假的当头,设法避开奈何桥边乌烟瘴气的麻将桌,悄悄潜入忘川水,流荡到人间作祟。
泗水城的大人常告诫小孩儿们:晚上别出门,鬼会吃人。
夜里,姑娘顶着飞雪,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留下一串参差的脚印。
她神色迷茫,任凭风雪挂满眉毛,然后在睫毛上结出冰花。
意识是在前十几步恢复的,她是从家里跑出来的,跑的很急,衣服也没穿,现在才感觉有些冷。
急着做什么?好像在追什么东西。
追什么呢?
耗子?黑色的耗子?不对,她这么胆小,怎么会追耗子呢?
应该是什么呢?猫吧?一只黑色的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养的猫。
为什么要追呢?不知道,姑娘感觉自己的一段记忆像被封在了铜镜里,她努力想看透,却只能看到茫然的自己。
意识虽已清醒,身体却不受控制。有一股力量,牵着她往前走。她试图停下,但身体好像已经不属于她了。
【二】
今晚,该是不同的。
渐渐地,路旁开始流水般飘过惨白的灯笼,凭空出现一座座紧闭门扉的屋舍,还有怒目圆睁狰狞兽手。
姑娘感觉自己闯入了奇怪的地方。
她想加快脚步,逃离这诡异,但除了将代表恐惧的战栗紧紧咬在牙间,她什么也做不了。
再往前,路旁的街景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悄然绽放的花海——一片血红的花海。
关着记忆的铜镜“啪”地崩开一条缝隙——
“这花真好看,我想把它种到到院子里。”少女雀跃地说。
“带回家?那每晚都会有妖魔鬼怪来找你了。”有人回答她,声音模糊。
少女好像很开心:“那是不是就可以每天都见到你?”
“不可以。”那人冷漠地答道。。
“为什么?”少女很失落。
“喂喂,我很忙的,升职加薪养猫旅游,还要凑套城中心房子的首付,怎么可能每天跑这种出力不加薪的苦差事?”那个人说。
“没事啊,我家里有宅子,我养你啊!”少女高声说道。她应该是扬起了脸的,眉眼弯弯,满脸期待。
那人笑了,然后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递给她:“那先试试替我养好这只猫吧。”
是一只黑猫。
“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姑娘逗着猫,抬头问那个人。
但哪里还有什么人,那个人像一团黑暗,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然后是一阵天旋地转,少女脚下的地面猝然崩塌,随后,她落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待她惨叫着从梦中惊醒时,怀里却多了一只黑猫。
血红的花海微微摇动,姑娘想起了自己的猫。
【三】
她记起来了,这些年,她应该是喜欢着一个人,但那是谁,在哪里,长什么样,有没有房,高堂将来是不是能够帮忙带孩子,姑娘全不知道。或许连那个人是男是女,姑娘也不敢确定。
花海的尽头,是一条湍急的大河,隐藏在诡异的雾气与冰冷的黑暗里。
“过河吗?”雾气之后,一艘小木船缓缓驶来,上面有只残破的箬笠,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姑娘吓了一跳,四下寻找是谁在说话,她发现自己可以动了。
原来是一只会说话的箬笠。
“妖怪啊!!!”姑娘惊叫。
“妖怪?!哪里来的妖怪?”箬笠一跃而起,一个长相清秀却面色苍白的男人窜到姑娘跟前,仔细瞅了瞅姑娘,然后左右张望着寻找,一边找一边喊道:“妖怪在哪?哪只善良的小可爱到阴曹地府来帮小爷立功来了?快出来,小爷年终奖翻倍了分你一半哪!”
“喂,你谁?”箬笠小哥总算看到姑娘了,“怎么感觉你有点眼熟?”
他挠了挠头,记不起来了。
“鬼啊!!!”姑娘听到这里是阴曹地府,除了扯着嗓子乱嚎,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恐惧。
“喂喂,别嚎了。”箬笠小哥捂住耳朵,“阴曹地府里有鬼,很奇怪?”
“你真的是鬼啊?”姑娘快哭了。
“废话,不是鬼是人啊?”箬笠小哥皱紧了眉头,这么大惊小怪的鬼,一看就是刚从阳间来的,“喂,你别哭啊,见到我很近乡情怯?”
姑娘不想哭,但她控制不住自己,虽然她很想告诉小哥,近乡情怯不是这么用的。
“我是不是死了?怎么会在这里?”
“不然呢?你当阴曹地府是你家后花园啊?”小哥真的很暴躁。
“我,我是来找我的猫的。”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哥你,你要不要帮我看看,是不是,搞错了......”问完之后还打了个嗝。
小哥有些不忍心了,他放软了语气:“我一划船的,哪来权限帮你查阴间户口?”
姑娘的肩膀抽动得更认真了。
“快走吧,过了忘川,走过奈何桥,喝完孟婆汤,就什么都好了。”正事还是要做的。
【四】
姑娘的猫是在月盘子高高挂起的晚上,从姑娘怀里,突然“嗷呜”一声惨叫跑出去的。
“猫?猫!”姑娘一个激灵,瞌睡全醒了,忙叫两声,被子一掀追了出去。
她大概是在冰天雪地里被冻死的。
因为出门忘记穿衣服被冻死,姑娘,好惨一女的。
“那你呢,你怎么死的?”姑娘问小哥。
小哥从箬笠上扯下一根稻草叼在嘴里,点火说起了从前。
他原先是去人间收鬼魂的阴差,后来犯了事,被调到忘川河边撑船。
“在这边待得还习惯吗?”姑娘躲开飘过来的烟圈,问他。
“习惯是不可能习惯的,也就只能装做很习惯的样子。”小哥很惆怅。
“你还年轻,外面还有很多机会。”姑娘鼓励小哥跳槽。
小哥猛吸一口,稻草的火星快速移动到小哥薄凉的唇前,他尖着指头,小心翼翼地瞅着火红的光点再往嘴角靠了一点,然后才把短短的草蒂扔进忘川水里:
“这世道,待遇好工资高的差事,就是考了抓鬼资格证去人间多抓几个冥顽不灵的小鬼了,专逮那些阳寿刚尽还没缓过神的小鬼魂——对,就是像你这样的,风险低回报高就是累。可惜我犯了事,五百年不能再去人间了......”小哥突然想起了些悲伤的往事,他有些震惊地看着姑娘。
姑娘问:“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小哥扯着嘴角努力让表情自然一点,“至于你说的跳槽,跳去哪里?出门左转的孤魂野鬼事务所吗?那个啊,祖上五代没杀过人放过火,连初审的门都进不了,就算处理一下进了复试,三十比一的报录比,鬼王打架啊......”
姑娘抖机灵:“那你处理一下,进了复试将鬼王的老巢一锅端了,直接少奋斗一千年。”
姑娘也不知道能少奋斗多少年,只好估摸着说了一个。
小哥扶额:“他们可能会把我一锅端了。”
姑娘:“......对不起,忘了考虑你的业务能力。”
小哥:“......”
【五】
“小哥,过了这条河,能找到我的猫吗?”姑娘伸手想要抓住缥缈的雾气,但什么也没留下。
小哥打着桨,偏头做出思考的样子,虽然他很想告诉这个新人,猫有九条命,她死前看到的猫,说不定只是其中一个渡劫的附件。
终究是个小姑娘,还是给她留个盼头吧,万一想不通跳了忘川,他就要去孟婆那里做个熬汤的冤大头,一天一碗孟婆汤,升职翻身忘得干干净净,想想就太惨了点。
“这个问题问得好,”小哥努力酝酿一个靠谱的形象,“只要感情深,五百年前跑掉的猫说不定都在奈何桥等你,你信不信?”
姑娘不知道信不信,但这个小哥这么笨,应该不会骗人。
箬笠小哥是不会骗人,但是他会骗鬼啊,几百年的抓鬼差使也不是白跑的。
他把姑娘送到了对岸,已经有鬼差在这里等她了。
“去吧,过了奈何桥就找到你的猫了。”小哥挥手告别道。
姑娘点点头,满眼热忱地看了小哥好几眼,鼓励他道:“你是个好鬼,将来也一定会有猫的!”
【六】
“喂,她说你会有猫的。”黑猫从船舱跳出来,蹲在小哥旁边,开始舔爪子。
“我知道。”小哥嘴里又叼上了一根稻草,却没有点燃。
“都不问人家的猫长啥样,虚情假意。”黑猫吐槽。
“没办法嘛,知道了能怎么办?找到了又能怎么样?穷鬼就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小哥还是点上了烟。
“长得像我也说不定。”黑猫说。
“你可拉倒吧,去人间溜了一圈,把人家姑娘魂魄都勾回来了,你这是要下油锅的。”
“说不定是她自己想来的呢?”
“那......也够傻的,不过为了只猫......”小哥突然有些心疼姑娘。
“你真的什么也记不得了?”黑猫问。
“记得什么?”
“没什么,孟婆的业务能力越来越强了,改天我也去讨一口尝尝。”黑猫转身进了船舱,不再理会小哥。
【七】
“大哥,奈何桥那边有我的猫吗?”姑娘跟在鬼差身后,自言自语似的问道。
这届鬼差很专业,任凭姑娘问了一路,半句话没说过。
姑娘有些想小哥了。
他虽然嘴巴毒了点,业务能力差了点,笨了点,但还蛮可爱的。
才多久就想人家了?姑娘感觉自己这样很要不得。
她不是还喜欢着一个人吗?那个人会不会是小哥?姑娘又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可能?
她从前好歹算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在忘川河边摆渡的落魄小鬼差?
......好像也不是完全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前年大年初四,她贪玩溜出去过,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回到了家里,怀里多了只黑猫。
至于那天晚上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姑娘一时也想不起来了,但是再努力想想,也许就记起来了,姑娘看到那面铜镜已经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八】
孟婆的生意很火爆,奈何桥上熙熙攘攘攒动着黑压压的鬼头。
姑娘排在最后,一步一挪往前移动。
这里依然没有她的猫。
兴许桥那边就有了呢?撑船小哥说过,只要感情深,孟婆汤都没法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往前走,姑娘越感烦闷。
“大哥,喝了孟婆汤就能找到丢的猫吗?”她问身后的鬼。
“信了你的鬼!”这又是一个暴躁的鬼,“下辈子吧。”
“下辈子?”姑娘有点懵。
“看到前面那几个洞口没有?”暴躁鬼指悬浮在奈何桥尽头缓缓转动的黑洞给姑娘看,“就是那里,喝完就进去,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下辈子好好投胎,说不定就到一窝猫堆里去了。”
姑娘问:“你怎么这么清楚?明明是我先来的?”
暴躁老哥摸摸头:“刚刚过河的时候,听到船家和他的猫说的。”
“哪个船家?”
“还有几个船家?那个背个斗笠的鬼啊。”
姑娘已经随着鬼流来到了奈何桥这头,暴躁老哥催促道:“哎哎,到你了,快点,快点......”
“不对,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姑娘感觉有些不对劲,她不相信小哥骗了她,准确地说,她是不相信那么笨一鬼,会骗人。
“快点,快点,赶着投胎呢,”暴躁老哥又在催她了,“不信的话自己去问,那只黑猫亲口说的。”
姑娘仿佛听到悬在头顶的铜镜,分崩离析,无数碎片扎在她身上,然后化作细密的针脚,缝补上残缺的记忆。
“喂喂,你跟着我干嘛?”相貌清秀的少年气得跺脚,“喂,就是说你,别走了......站住!”
抽抽搭搭抹眼泪的小姑娘果真听话地站直了,少年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姑娘抹着眼泪继续跟着。
“别跟了。”少年很无奈。
“我......我想回家。”
“回家你跟着我干嘛啊!求求你快回去吧。”少年脑壳痛,好不容易大年初四放个假,还被阎王派出来逮那些违规偷渡的老油条,完不成一夜五百的指标就没法交差,哎,也不知道今年有没有加班补贴。
小姑娘见少年生气了,努力抹干眼泪,做出乖巧的样子:“哥哥、我......我不哭了,你送我回家好不好?爹爹、爹爹他们说,说晚上出来会碰到吃人的鬼,我、我害怕......”
少年抬头望天,他这么大一鬼了,还被小姑娘看作好人,这么多年白混了。
“你家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姑娘又要哭了。
少年:“......”